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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寄秋

  反之若是疏於職責可就難辦了,向來一板一眼的堡主容不得下屬犯錯,再多的求情也無濟於事。

  「我們……呃,喝……喝多了……」囁嚅的低音幾不可聞,叫人懷疑開口的人是否發出了聲音。

  「喝、多、了——」

  低沉的冷音一出,一排站直的男子身子僵硬不敢動,牙關咬緊地直怪酒真害人下淺,一時貪懷誤了事。

  「劉……劉員外非常好客的直敬酒,我們不好推辭地陪著他乾杯。」一杯到底,涓滴不剩。

  「我說過什麼來著。」劍眉橫飛,鷹目凌厲地射向眼前眾人。

  不需要提高音量,龍衛天一張陰厲的臉就已經夠嚇人了,即使是見過世面的大男人也會忍不住發抖,當場腿軟的無法移動。

  小孩子更不用說了,被他嚇哭的稚童不在少數,惡夢連連的得上廟裡收驚才行。

  所以他很沒有小孩緣。

  但更正確說法是他和每個人都保持距離,既不親近也不疏遠,平平淡淡像是湖裡的水,就算起了風也不生漣漪,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堡裡的人畏懼他也信賴他,他雖然平時嚴謹不苟言笑,但是對待下人一向公平,絕不容許有舊僕凌虐新婢的事情發生。

  他照顧手底下為他工作的人,不論夥計或是僕傭,只要不犯了他的規矩。

  而他的規矩全端看當時的心態、情況定下,然後嚴令手底下的人必須遵從,沒有商量餘地。

  「出外不得隨意接受款待,若有必要得斟酌酒量,不得過度誤了正事。」

  龍衛天寒酷地瞟了出言的管事一眼。「多事。」

  「是,堡主,老胡僭越了。」毫無愧色,胡不言的神情耐人尋味。

  他這人有一股書卷味,看來像私塾夫子而非管事,一把鬍子掩去了半張臉孔,有人說他是刻意蓄胡好掩飾真面目,目的是避免仇人的追殺,找對了靠山省卻四處逃亡的麻煩,沒人敢當面問一句——他在躲誰,或是何事。

  「是何人所為?」他是僭越了,而且不敬。龍衛天的眸底蒙上一層不悅。

  「四君子之一的菊。」

  這回胡管事不插手了,讓其他人將「證物」呈上。

  「四君子?」

  「盜字輩的人物,在江湖上頗有名望,專偷銀子太多的大戶人家,我看你也別急著累積財富,萬一被偷光了多不划算,又得重新由小錢攢起……」

  「閉嘴,司徒長風。」

  人未到聲先至,俊朗的身影由窗口一躍而入,所有人包括胡管事全鬆了一口氣,這位浪蕩成性的「客人」足以替他們擋過一劫。

  「嘖!瞧我兩袖清風多逍遙自在,愛上哪就上哪,用不著背負一身責任,成天板著一張臉做人不累嗎?啊!老胡,來杯茶潤潤喉吧!」

  話鋒一轉,來者毫不客氣討起茶喝,就當回到自個家中。

  「有門讓人行走,相信你不會忘了它的位置。」龍衛天冷言冷語的口氣中有著令人難以忽視的怒意。

  不請自來的司徒長風興味十足的接過婢女奉上的清茶。「哎呀!你就是太嚴肅了,不知變通,管他是門還是窗,我不都進來了。」

  「像個賊,沒個正經樣。」

  「賊有我這般丰采過人、儀表翩翩嗎?別在一旁捧醋飲酸了,早說一句嫉妒我的灑脫不就行了。」嗯!好茶,入喉回甘。

  雙腳一抬,笑得不三不四的司徒長風借力使力的一扭腰,避開破空而至的一枚銅錢。

  「沒事滾遠些,衛天堡不歡迎你。」哪有熱鬧盡往哪裡湊,唯恐天下不亂。

  又來了,也不怕得罪人,遠來是客嘛。「我是好心來關照一番,免得人家說我游手好閒,盡出紕漏,兄弟出了事還能袖手旁觀。」

  「你不是嗎?」龍衛天語調低沉,聽來有幾分令人不寒而慄的威嚴。

  司徒長風乾笑的搔搔耳朵,心虛的迴避冷冽注視。「不是全怪在我頭上吧!遠遊在外哪知道地頭上發生什麼事,有冤有仇找債主索去,與我無關。」

  「無關?」輕哼一聲,龍衛天滿臉不屑。「請問今日造訪所為何事?」

  想撇清關係沒那麼容易,在他的地盤出事責任難卸。

  「呃,這個嘛!不過丟了只小血蜍有什麼好大驚小怪……」他聲如蚊蚋的直嘀咕。

  可惜習武之人耳力敏銳,一字不差的全進了不該聽見者的耳中。

  「你說什麼?」冷喝聲一起,龍衛天的眉眼染上鷙色。「遠遊者又從何得知遺失了何物?」

  「啊……」完了,不打自招。

  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全怪他這張嘴什麼事不好提偏要自找麻煩,幹麼多事地湊上一腳怕受人冷落,提著頭送上前任憑處置。

  事前他是有聽到一點小小的風聲,江湖雖大可耳目眾多,稍有風吹草動很難不驚擾四方。

  像衛天堡的車隊浩浩蕩蕩的橫過濟南、幽川兩地,從暫寄的將軍府一路唯恐天下人不知的盛大護送珍寶,誰不垂涎地想窺個究竟,是否如傳聞中一樣美得血腥。

  通常雕觀音以白玉為材,較能雕襯出菩薩那份莊嚴、慈和,聖潔無瑕的光芒照映浮華塵世,洗滌所有罪惡。

  不似血玉觀音全身如血般令人觸目驚心,浴血成佛的天神雖然令人敬畏,但瞧久了那通體血紅總不由得有些恍惚,感覺血光在閃動,牠是活的。

  「呃,道聽途說、道聽途說,你曉得我人緣好,處處有朋友,風聲一起就傳到我耳邊了。」四海之內皆兄弟,廣結善緣是人之常情。

  要命,他會被一隻死癩蝦蟆害得無顏見江東父老。司徒長風暗自叫苦,極力維持平時瘋言瘋狀。

  龍衛天冷笑的扣住他蓋杯的手。「可惜這風聲只有在座的眾人知情,他們還沒膽走漏消息。」除非活膩了,想早點過奈何橋投胎。

  「啊!我……呵呵……自個兄弟別動粗,我皮薄肉嫩禁不起折騰……好好好,收起你發狠的嘴臉,我老實招供就是。」

  他絕不是因為一隻雷霆手扣在咽喉下方喘不過氣來才折損氣節,而是他得顧及兄弟情義,總不好撕破臉大打出手。

  臉色乍青還紅的司徒長風悲歎交友不慎,人家是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為朋友犧牲一切在所不惜,哪像他拿命倒貼搞不好人家還不屑一顧。

  他的冷血還真是不分尊卑親疏,一、二十年的交情居然下得了手,他這浪蕩子算是見識到了。

  真不曉得有哪個人受得了他的冷情冷性,要不是天生古道熱腸地追著他不放,他早被自己的冷性子凍死了,哪來的衛天堡。

  巫家的閨女可可憐了,面對著一張來討債的臉,半夜準會嚇醒的大叫有鬼。

  「說!」

  「說就說嘛!擺什麼閻王臉嚇人……呃,消氣、消氣,小弟不就要開口了。」那隻手可以移遠些了,他的頸項比想像中脆弱。

  「最好長話短說,我沒什麼耐心。」收回手,龍衛天倒掉他舉杯欲飲的茶。

  這……這人真不是普通的小氣,一杯茶都吝於招待客人。司徒長風吞了吞唾液,眼巴巴的看著剛沖好的香茗倒入盆栽。

  「長話短說只有一句,四君子看上的是御賜血玉觀音而非血玉蟾蜍。」夠簡單扼要了吧!別再拿他的脖子開玩笑。

  「血玉觀音?!」果然。

  眉頭一沉的龍衛天臉上浮現冷厲戾色,雙瞳映出駭人的驚芒,他橫目冷視的掃過敗事的手下,隨即拂袖地揚起清冷嗓音。

  「胡管事,失職者扣薪半月,柴百擔、水百缸,晨起蹲三時辰馬步,沒紮實底子不算,違者罰刑加倍。」他頓了頓止住胡管事的張口。「還有,不許求情。」

  哀嚎聲立起。

  第二章

  花開春日曉,杜鵑啼三更。

  誰家粉娃勻香粉,半夜偷來胭胭紅。

  腮邊一坨酡,唇角一點艷,月光照出小花旦。

  哼一首曲兒,撥兩條弦。

  來年嫁個狀元郎。

  口裡哼著江浙一帶的小曲,看來清閒的小丫鬟紮了兩根小辮子在耳後甩來甩去,悠哉地拿著掃帚清理樹上的蜘蛛網,順手敲下兩顆半生不熟的梅子。

  什麼望梅止渴的大道理她可不懂,巷尾的夫子不是說過有梅堪折直須折,千萬別等它掉光了再來拾,十個有八個被鳥兒啄空了。

  所以她要先下手為強讓梅子死得其所,不要平白便宜了那些專吃嗟來食的飛禽,止她的渴總好過掛在枝頭空相思。

  瞧!今年的梅子長得可真好,豐潤有澤鮮得誘人,雨水充足顆顆飽滿,香味尚未散開來已叫人口內生津,恨不得先摘一顆往嘴裡塞。

  光是在底下看就已經受不了,不趕快咬上兩口怎麼成?管東管西的管事準會嘮嘮叨叨地念得她耳朵長繭。

  不過她是左耳入、右耳出,他定下的規矩一大堆她一句也沒記牢,反正他還會不厭其煩的一再重複,記不記得都無所謂,誰會注意一個在梅樹下偷懶的小婢。

  「天哪!好澀,舌頭都麻了。」她還是頭一回吃到這麼難吃的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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