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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雷恩那

  「羊脂玉如意。」

  竇來弟輕語,抬起眸光和他接個正著,就見他眼底燃著兩簇火把,忽高忽低地竄燒著,深不可測,而他的眼睫呵……也生得太長、太密了些。

  思緒轉到這兒,她秀眉輕擰,方寸一突──

  「也」?!

  為什麼會用這個字?!

  「此處所藏的珍品,可不只這對玉如意。」他低聲說著,動作十分迅速,取出一對如意,以方布包妥塞進前襟。「等我一下。」丟下話,他忽地轉過身去鬆解腰綁。

  「你、你你幹什麼?」饒是竇來弟腦筋再好,思索能力再高明,也料不到這男人到底打什麼算盤。

  回答她的,是液體灑落地面的聲響,要是她沒看錯的話,這男人……這男人竟然脫褲子撒起尿來,還故意搖搖臀部,左右來回,對著那些價值不菲的花瓶玉器來個「雨露均沾」。

  「唉,剛才應該多喝點水。」他惋惜一歎,身軀猛地一顫,終於「解放」完了,俐落地拉起褲頭綁緊。

  「大功告成,咱們走吧。」

  他調頭衝著她笑,伸來一隻大掌,眼見又要故技重施,握住她的小手──

  「哇哇──你你你……髒死了髒死了髒死了!你別碰我!髒死了啦!」

  竇來弟的反應好激烈,兩手不停揮甩,雙腳跳開,彷彿他身上沾滿了致命的毒液。

  而這一叫也真夠響亮,寂靜的府第被吵醒了,隱約間已聞騷動。

  哪根筋不對啦?!

  有這麼嚴重嗎?!

  青龍先是一愣,接著二話不說,箭步疾上,挾著她的腰間便走,眨眼間竄出房門,摸進幽暗的庭院裡,忽地飛身騰空,他右腿在假山上借力,抱著竇來弟翻出高牆之外。

  「放我下來,你、你別碰我啦!青龍──」

  竇來弟好不容易才定下神魂,然而頸後的寒毛仍豎得高高的,身子繃得好緊。

  男人不僅把她的抗議當成馬耳東風,還伸出那只、那隻大掌摀住她的嘴,影如鬼魅,足不沾塵,幾個起伏已在數里之外。

  竇來弟透過他的指縫發出「唔唔」叫聲,無暇顧及他要把她挾到何處,光想到他的手蒙在自己嘴上,她都快暈了。

  「唔龍,放唔唔唔!」

  「好好。叫吧,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仍是在大明湖畔,不過離朱府已有好一段距離,確定安全後,他終於放她下來。

  「本打算來無影去無蹤,你無緣無故放聲大叫,死人都被你吵醒啦。唉,我這是救你耶,難道你想待在那兒等人來抓?!」

  什麼叫作無緣無故?!

  竇來弟沒注意到自己又惱火了,胸口起伏甚劇,咬得銀牙生疼。

  「你、你你的手碰過……碰過那、那個地方,洗也沒洗,你髒不髒啊?!」

  她年紀雖小,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也知這情況有多羞人。

  青龍腦筋轉了轉,忽地恍然大悟,竟惡劣地朗聲大笑──

  「哈哈哈哈……我以為發生什麼嚴重的事,讓三姑娘失控成這個模樣,又叫又嚷的不說,還拳打腳踢像個壞脾氣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雙手握拳,眼睛瞇成細細的一條縫,眸光淬著毒。

  他習慣地聳了聳肩,好自然地道──

  「你嬌嬌小小的,個兒還不及我下巴哩,抱起來比根羽毛還輕,呵呵……明就是個孩──」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硬要踩她痛處才爽快嗎?!

  竇來弟的九節鞭再次攻其不備,他話還沒完,一道銀光激至,鑣頭已刺向肚腹──

  「喂?!」他神色錯愕,肚腹一捺,險險躲過鑣頭尖鋒。

  還要開口說話,卻見九節鞭在竇來弟頸上繞過半圈,她頭一甩,撥鞭纏脖,鑣頭轉換方向再度撲來。

  「你又怎麼啦?咱們沒什麼深仇大恨吧?喂──」他左閃右避的,還幾回都差那鑣頭一丁點兒的距離。

  該說他福大命大呢?還是有意相讓?也只有他知道自個兒的心思。

  越打不中他,竇來弟越是氣他,一個手肘拐鞭疾出,竟被他徒手攫住前端,想也未想,她反手勁扯──

  那男人卻抓住這短切的時間忽地撲至她面前,黥面笑得誇張,張開十指就要摸她臉容。

  「我沒洗手哩!」

  「哇啊──」竇來弟閉起眼反射性尖叫,連貼身兵器都丟了,兩手只顧著捧住自己的臉蛋。

  他哈哈大笑,雙臂大張,將她嬌小的身子完全抱起。

  其實,青龍有些後悔這樣的舉動,但此刻的他沒法想那麼多,心中脹得好滿好滿,就是有股衝動想箍住這小姑娘,不讓她逃開。

  移開手心!他的臉便在眼前!眼神深邃得不可思議。

  這時間,竇來弟腦中零零碎碎地閃過什麼,偏是拼湊不出來。

  「你幹什麼?!?」老天,他把她勒得好緊,簡直動彈不得。

  他瞧著她,聞到姑娘家的香氣,忽地歎了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很醜?」

  「難道要我說你長得很俊嗎?放開我啦!」

  她紅著臉掙扎起來,像頭野蠻的小獸不住地扭動,對著他拳打腳踢,見他的前襟被她扯松,露出一部份的肩膀,她磨磨牙張口便咬,幾是使出渾身氣力。

  好狠,都快扯下他一塊肩頭肉。心底歎氣,他終是鬆開健臂。

  腰間的束縛一弛,竇來弟連忙跳開,喘著氣,瞠著大眼戒備地瞪著。感覺嘴裡漫著腥鹹味兒,她用手背擦去,才知道唇上沾了紅。

  很好,早該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只是咬得銀牙生疼。

  靜默地對峙了會兒,那男人恍若在笑,絲毫不在乎肩上的傷,語調極低──

  「有沒有誰說過,你生氣的模樣挺可愛的?」

  經他一提,竇來弟頓時驚覺過來,她、她她又在人前失控了嗎?老天,她是怎麼回事?深深地呼吸,心裡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冒出,哼了聲卻不說話。

  「我知道啦。」他咧嘴笑開,露出過份潔白的牙,「你在旁人面前盡扮乖女孩兒,從來不發怒,像剛出生的小貓兒似的,可在我面前本性就全顯露出來啦,常說不到幾句話就動刀動槍,所以算來算去,就只有我見過你氣惱的模樣,是不?」

  她還是固執地抿著唇,彎身抬起九節鞭,一節節地收妥,那神情專注無比,彷彿這是件極為慎重的事。

  青龍嘿嘿地笑了兩聲,略略彎身,歪著頭由下往上打量她。

  「你別過來!」她倒退一步。

  「好,不過去。你嫌我手髒嘛。」他好脾氣地攤手,忽地伸手在前襟裡東摸西找,取出一柄羊脂玉如意。「拿去。」

  咦?想幹啥兒?

  竇來弟狐疑地眨眨靈眸,瞄瞄瑩光溫潤的如意,又覷著他的神色。

  「那是你要的,不是我,給我幹什麼?」

  「我想給你。」有點兒蠻。

  竇來弟微怔,臉頰跟著發熱,也不知為什麼,片刻才道──

  「我不能拿。你硬要給我,我會把它丟到湖裡。」

  是不能,不是不願。青龍咧嘴又笑,健臂陡揚,就見幽暗中劃出一道銀弧,那柄價值不菲的玉如意「咚」地輕響,就這麼沉進大明湖底。

  「你?!」竇來弟明眸瞬間瞠大,檀口微張。

  他二話不說,把另一柄玉如意也取將出來,以相同手法遠遠拋去。

  夜中,再聞一聲落水輕響,如意終又成雙。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真被他攪得一頭霧水。

  「你的如意丟進湖裡,我的如意也丟進湖裡,挺好的。」他說著模稜兩可的話。

  這一瞬間,竇來弟竟覺得他高聳面頰上的漩渦狀刺圖不那麼醜陋,或者瞧慣了吧,只覺好生自然,而他的眼神呵……

  「呵呵……瞧你這模樣,我嚇著你啦?」

  他雙臂習慣地抱在胸前,輕輕頷首,沒等她回答,即露了手輕身功夫,身軀瀟灑地向後飛退。

  青龍──」

  竇來弟追出兩步,在月夜裡喚著他的名字。

  「保重。後會有期。」

  只聞聲,如古琴沉沉而奏,那男子來去無蹤。

  後會……有期……

  駐足片刻,她抬眼瞧向露出雲外的那彎月牙兒,若有所思地微微笑著。

  合上雙眸,腦海中浮現他的眼,那眼神呵……深刻黝黑、似曾相識,她知道,一定在某處遇過這樣的眼,她肯定見過……肯定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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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想什麼?」唧唧蟬鳴中,那男人這樣問她。

  她沒張開眼睛,感覺臉頰微涼,有誰遮擋了頭頂上的陽光?她鼻中自然地發出輕哼了。

  那男人不肯罷休,透著無可奈何地道:「要睡回房睡,坐在這兒打盹兒怕要中暑。」

  誰說的?窩在那悶熱的房裡才真要中暑哩。

  這廊下的小天井多好,雖然蟬聲不絕,至於微風,若是老天心情好,還會帶著淡淡香氣,也不知是打哪兒吹來的。

  「關莫語,你好吵……」竇來弟勉強地坐直身軀、伸伸懶腰,秀氣地打著呵欠,眸子一掀,就見男人逆光蹲在面前,離得好近。

  「不熱嗎?瞧你額上都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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