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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過不少的書,雖然在古今中外的書堆裡,這所謂「不少」也者,還不過是大海中一點浪花,但在我自己的記憶中,這也不算是個小數目了。在這不少的書中間,本刊編者要我舉出我所最愛讀的書名來談談,這卻很難說了。在我的記憶中,可能有些愛讀的書,但那一本是我「最」愛讀的,這個選擇卻無從效命了。 現在,讓我來擬定幾個標準:(一)、如果說,凡是讀得遍數最多的、就是最愛讀的。那麼,我應當舉出《水滸傳》來,這是小時候炒過七八遍冷飯的(吾鄉俚謂重讀舊書曰炒冷飯)。然而論語,史記,詩經,楚辭之類,我也何止看過七八遍,到如今我並不以為那是最愛讀的書。所以這個標準靠不住。(二)、如果說對我印象最深的書就是最愛讀的書,那麼,我應當舉出趙景深譯的《柴霍甫短篇小說集》和李青崖譯的《莫泊桑短篇小說集》來,但我並不覺得對它們有多大的「愛」。(三)、如果說,我常常帶在身邊的書就是我最愛讀的書,那麼,我應當舉出一部《詞林記事》來,但是,一部《康熙字典》也同樣地跟了我二十年,你以為我最愛讀《康熙字典》嗎? 我想,最好讓我來談談我所愛讀的書,如果編者更寬容一些,最好把一個「讀」字也刪掉。真的,有些書是我所愛的,但並不是為了讀。不過,現在是在「讀」的範圍之內,找尋幾種可以說是我所愛的,先從詩說起。leeb典叢書裡的《希臘詩選》palqrave的《英詩金庫》和monroe與henderson合編的《新詩選》,這三本都是好書,可以說是我所喜歡的,也是隨時翻讀的。我常常想在中國詩選中找三本能夠抵得過這三本外國詩的,詩經勉強可以抵得了《希臘詩選》,沈德潛的《古詩源》加上徐陵的《玉台新詠》只好抵《英詩金庫》的半本,唐以後詩的選本就沒有可以滿意的了。況且我們還有詞,而詞的選本也著實不容易推舉出一種滿意的來。至於現代的新詩,可憐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趕得上《新詩選》十分之一的選本。 在小說這方面,我喜歡梅裡美的《嘉爾曼》(近來有人譯做卡門,我很厭這兩個字),高萊特的《米佐》,安特森的《俄亥俄州溫斯堡小城的故事》,以及上文曾經說起過的柴霍甫及莫泊桑的短篇小說,還有耿濟之譯的高爾基的《俄羅斯浪游漫記》。我不很喜歡長篇小說,所以這裡開列出來的都是中篇和短篇。在中國小說部分,《水滸傳》以外,當然應該推舉《儒林外史》了。但這兩本書對於我的興味,實在還趕不上《清平山堂話本》。 關於散文的書,我想提起的只有兩本外國人的著作,而且都是英國人的。一本是喬治·吉辛的《亨利·雷克洛夫隨筆》,現在我們有了李霽野的譯本,題名《四季隨筆》(台灣省編輯館印行)。另外一本是小說家莫姆的《西班牙印象記》,這不是莫姆的代表作,許多人幾乎忘記了有這麼一本書,但是我卻覺得它挺好。在中國古典方面,我以為《洛陽伽藍記》是第一本散文,以下就得推到宋人的許多題跋了。李笠翁的《閒情偶寄》可取得者不過十之一二,鼎鼎大名的《浮生六記》我卻不敢恭維,覺得蘇州才子氣太洋溢了。近人著作則沈從文的《湘西》與《湘行散記》都不錯,但這兩本關於湘西的散文實在抵不上作者的一本小說《邊城》。廢名的《棗》倒是一本極好的散文,雖則人家都把它算作小說。梁遇春的《春醪集》,我們也不應該讓它被冷落下去,它可以與錢鍾書的《寫在人生邊上》並讀。這兩本都是英國式的散文,在沖淡和閑雅這一點上,錢君似乎猶去梁一間。 以上所提的書,可以說是我的愛讀書的一部分。也許還只是一小部分,偶爾拈得,略敘如此,並非敢在作者之林中,把其餘一切好書都抹殺者。在我個人,「愛讀書」與「愛的書」之間,我的感情還是特別愛好著那些「愛的書」。將來有機會,也許會在本刊上與讀者諸君談談我那些極愛好而並不為了讀的書籍。 ------------------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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