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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春寶跟銀杏從小叢林裡走出來,走到河堤那裡,河堤上下,壞蛋的腳印還清晰地留在地面上。
  「我要請求處分」,春寶沉痛地說,「為什麼我在春雨裡不去巡邏,這是可恥的逃兵!」
  銀杏默默地望著他,他的臉嚴峻得多了,誰會相信他是剛剛二十歲的青年呢!
  春寶突然問道:「你們離田貴家近,他們有什麼動靜沒有?」
  「沒有,」銀杏淡漠地說,「他們那家是蒺藜狗子,沾不得!」
  從上游來的一隻船上,發散著午飯炊煙的香氣,一個調皮的小伙子,朝著河堤上的春寶跟銀杏,「嗚!」地打了個長長的口哨,銀杏低低罵了一聲,春寶臉紅了。
  這一來,他想起春枝囑咐他,要把社裡的拖拉賬目清理了,因為在春枝病倒以前,劉景桂對趙明福工作上的拖泥帶水就懷疑過,她這一病倒,就更難說了。
  「我去查趙明福的帳,你回家去吧!」
  「對!趙明福的帳不許別人打聽,我們也疑心。你要想調查田貴,問問他,一定會知道。他老婆常到田貴家去。」銀杏沿著田間的小道跑走了。
  突然,她在田野的小道上站住腳,用手捲個喇叭口,喊道:「我養那幾隻雞,下二十幾個蛋了,一會兒給你送去!」
  春寶甜蜜地笑了,他感到非常疲倦,想睡。
  到辦公室,趙明福已經提前一個鐘頭下班了。春寶只得硬著頭皮到他家去。
  趙明福跟他老婆包餃子,他老婆一邊搭皮兒,一邊咦叨著:「他二舅媽送來這鮮嫩鮮嫩的肉,正得包餃子吃,我這兩天受了夜寒,腰像刀割似的疼,你卻不想早點兒回家幫個手,只知道吃現成的,懶骨頭!」
  趙明福對他這個又懶又刁的老婆,怕到骨頭裡,不回嘴,只是悶著頭包餃子。
  春寶憎惡趙明福老婆,便在他家門外站下,問道:「明福哥在家嗎?」
  「沒在家!」趙明福老婆母夜叉似的回答。
  春寶知道這女人是說瞎話,追問道:「他剛從社裡回來,怎麼不在家呢?」
  趙明福想他老婆的話會把春寶堵回去,沒想到春寶卻不甘心,只得親自搭腔:「你嫂子跟你鬧著玩呢!我在家,你進來吧。」
  「你出來吧!咱倆到辦公室把賬目清理一下。」
  趙明福著了急,支晤道:「吃完飯再清理吧!」
  「不去!」他老婆挑起稀溜溜的淡黃眉毛,「不理他。」
  春寶見趙明福磨磨蹭蹭不出來,他氣洶洶一直走進院裡,說道:「還沒到下班時間,你不能隨便扔下工作回來!」
  趙明福紅著臉,強詞奪理地說:「我上午的工作全完了,難道就不許提前一會兒回家?」
  「我要檢查檢查!」春寶固執地喊。
  「你檢查吧!」趙明福惱羞成怒,跳下炕,跟春寶到辦公室來了。
  辦公室裡,坐著福海,手裡拿著幾張收據等候報賬,他以為趙明福出去小便了,所以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
  一見趙明福進來了,福海忙站起身,「我報帳來了。」
  「你等一等!」趙明福連看也不看他。
  福海很奇怪,他看了一下春寶,春寶臉上像蓋上一層霜:「把帳拿出來!」他催趙明福。
  趙明福的手哆嗦著,啼哩嘩啦開了鎖,拿出賬簿,打開了一頁,遞給春寶,他的臉突然漲紅,漸漸又白了。
  春寶咬著嘴唇,一頁一頁地掀著,陡地眉頭擰起來了,生氣地把賬簿放在桌上。
  「怎麼上月還沒結賬?」春寶控制著情感,把聲音放平靜。
  趙明福在這一剎那間低下了頭,突然一個念頭衝了上來,春寶是個黨齡比他短得多的青年,他不能容忍這種污辱,於是他猛地抬起頭,眼裡充滿驕傲和蔑視。
  「我今天就把它完全清理出來!」
  春寶憤怒地喊道:「你這叫什麼工作態度!每天完不成任務,卻領的是滿分。」
  「不許你對我這麼沒禮貌!」趙明福蠻橫不講理拍著桌子,「你算什麼官兒,你管得著我!」
  春寶氣得抖了,「我代理春枝工作。我對黨負責,對全社負責,我就管得著你!」
  「你管我,嘿嘿!」趙明福驕橫地冷笑,「連春校都算上,你們不配!我的黨齡,我的革命歷史比你們長得多,現在你們得了勢,就要騎在我的脖子上,我不受這個!」
  福海是個老好人,忙打圓場說道:「明福,不能這麼說話,春寶雖說年輕,可是他現在是領導人。」
  「你少插嘴,這是黨內事!」趙明福兇惡地瞪起兩隻眼,「我知道你會拍馬屁溜溝子,自以為是社務委員,有頭有臉,我把你看得一錢不值!」
  福海氣得出不來氣,臉憋得焦黃。春寶嘴唇都失去血色了,喊道:「趙明福,你就是這樣破壞黨,黨不饒你!」
  「你不用拿黨支部嚇唬我,頂多不過是開除黨籍,也沒有死罪!」趙明福一扭身,怒氣沖沖地走了。
  春寶氣得要昏過去,他從辦公室跑出來,一直跑向春技家。
  春枝跟俞山松正在吃飯,俞山松把他在村外小樹林中遇見春寶跟銀杏的事說給春枝聽,春枝笑個不停,她第一次感到,俞山松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
  正在這時,春寶闖進來了,進了門就喊了一聲「春枝!」便嗚嗚哭起來,說不出話。
  「怎麼啦?怎麼啦?」春校放下筷子,拉著春寶的手,問道。
  「怎麼啦?」俞山松把春寶按坐在炕沿上,問。
  春寶像個小孩子似的,伏在炕上哭個不住。春枝像個姐姐,搖著他的肩膀,問道:「是不是跟誰吵嘴了?別咧著大嘴哭,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
  「趙明福……」春寶噎得胸膛發脹,坐起來,哭哭泣泣把這件事情的過程說了。
  春校越聽越惱,蒼白的臉氣得像白茶葉子,「不能再容忍他了,他這麼一而再,再而三,一點兒共產黨員的氣味也沒有了!」她捧著胸口,激烈地咳嗽起來。
  「冷靜!」俞山松想了想,「我到他家去看看。」
  俞山松到趙明福家裡,趙明福老婆迎了出來,拉長臉說道:「同志!您明天再來吧,他氣得胸口疼,不能說話。」
  「不!我要跟他談談。」俞山松接住火,口氣很婉轉地說。
  「不行!」趙明福老婆張開胳臂,擋住俞山松,惡狠狠地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不能把他逼死。」
  俞山鬆動火了,他咬了咬嘴唇,站定了盯著這個女人:「大嫂!你躲開。現在趙明福還是我們黨的黨員,我是區委的負責人,我有權力跟他談話。對於他,黨要比你的權力大!」說著,就一直衝進屋裡去了。
  趙明福老婆軟軟地放下胳臂,嚇得不敢動了。
  俞山松進了屋,趙明福躺在炕腳,嚴嚴實實地壓著兩床厚棉被。俞山松揭開被子,趙明福眼死死地閉著。俞山松連聲叫道:「老趙,老趙!趙明福同志,趙明福同志!」可是他眼也不睜,口也不應。
  俞山松也就不再管他,便嚴厲地批評他目中無人,對黨不滿的情緒;打擊群眾,破壞黨的威信的言論行為;並且指出,這是黨的紀律不能容許的。
  趙明福一直閉著眼,俞山松的喉嚨說干了,他也不出聲。俞山松最後說道:「趙明福同志,擺在你面前需要解決的一個問題,那就是你還想不想做一個共產黨員。」說罷,他又等了一會兒,但趙明福仍然沒有動靜,於是失望地走了。
  一直坐在窗根下偷聽的趙明福老婆,等俞山松出了院裡,她望著那遠去的身影,吐了一口唾沫,跺了一腳,「眼嘟」一聲把門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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