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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章 文 / 桑家靜

    暮色烏沉一片,微朦朧的紫灰天色令天氣呈現出一種宛丘獨特的瑰美幻色,虞子嬰將光線微弱的漁油燈掛在馬脖子上,一晃一晃的幽暗色調因此揮灑出一片斜影,馬上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但卻無論如何顛簸,無論朝前行的速度有多快,都緊緊地靠在一起。

    惰並不知道虞子嬰究竟打算要做什麼,亦有些意外,但這一路毫無目的地奔跑之中,即使他暴露在外的手被寒風吹得幾乎快凍僵,他都始終沒有開口對她說過一句話。

    ……只是視線不由得被地面兩道緊靠在一起的影子所吸引,眸色深邃複雜,目不轉瞬。

    終於,他們一路狂奔至一處視野遼闊,卻地勢陡峭高懸的崖頂之上,虞子嬰方一臂一勒韁繩,徹底停止了這一場奔跑。

    望高峰而卻步,就看不到極頂的風光,鋸山崖之上,登上主峰,即使寒流逆卷飆飆,亦頓覺神清氣爽,憑欄眺望,頓感一股超凡出世之感油然而生。

    遠處海天一色,輕紗般的雲霧纏繞,海風徐徐,風光談不上旖旎,遠海一片幽黑,墨林的一片鴉鋸枯林,幽谷淺灰與石白,眺望更遠處,虞子嬰看到一片渚紅至黑色漸變的石面嶙峋的土脊起伏……

    這就是宛丘獨有的景色,夜暮下藍紫漸深的海天輪廓,黑色的海、墨黑的樹、灰白的石、黑紅的土地……除此之外,再無一絲能夠令人感到輕鬆明亮的顏色。

    當又是一陣從崖底打著旋兒、潮濕寒冷的海風吹來時,連虞子嬰都覺得面部的皮膚有些干繃發涼,她一隻手鬆開了韁繩,靠後肘彎的手往前移了移,覆上自從上路後便避免與她有身體接解的惰身背上,果然,他裸露在外的手竟然比她的手還低上一些,一觸摸上,就像摸上一塊柔滑的冰。

    虞子嬰微微蹙眉,剛才她策馬奔馳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過他身體禁不住寒意侵襲這一茬,心底不禁打鼓,想著,和解的事情還沒有正式起頭,她就無形之中,又幹了一件得罪人的事情。

    「冷嗎?……」這不是廢話嗎!虞子嬰後知後覺這話問得太「幸災樂禍」了,立即將小臉湊上一些,十分正經認真地問了一句:「我們現在就回去吧。」

    兵法上說,無論什麼情況想要獲得成功,都得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如今她覺得惰的心情可能……咳咳,是一定不太美,既然談話的目的達不到緩衝的效果,這一趟就權當他們一起出來……散散心吧。

    而惰聽了虞子嬰的話,已經被她氣笑了,他吸了吸鼻子,感覺到鼻腔被堵住,心底一冷曬,聲音顯得有些悶,漫不經心道:「不用了,既然都來了。我想你特地帶著我冒著寒風跑了這麼長一段路,必然有很重要的事情對我說,總不該是故意拉著我跑這麼一趟來看……風景的吧?」

    這話落在虞子嬰耳中便自動翻譯成白話——你就使勁作我吧,我都快被凍成一條冰棍了,你撇下所有人撒丫子顛了一路,什麼事兒都還沒有說便要撤了,你tmd是在逗我玩兒呢嗎?

    情況好像更加嚴峻了,虞子嬰腦門後默默流滑下一滴汗,忽然停下,面目沉著,久久不語。

    直到聽到「啪啦」一聲響,惰疑惑地抬眼,一轉過頭就看到虞子嬰正在正兒八經地解開自己脖子上掛著的蓑衣,亦摘掉了頭上的草帽。

    惰長眉一佻,不解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虞子嬰並沒有回答,而是將帶著她體溫的披蓑解了下來,然後轉了一圈,舉起環繞過他的脖頸,仔細地將還帶著她體溫的蓑衣給他披上。

    蓑衣是用棕片縫成,棕片不透水也不透風,可當衣穿,但這件蓑衣只有上半截衣,並無下半截罩腿。

    然後她又將草編斗笠穩穩當當地替他戴上,雖沒下雨下雪,但斗笠有很寬的邊沿,頭低下亦可擋風刮面,不至於寒風直面迎來,吹得人呼吸困難。

    惰看到她的動作,一時之間愣住了,忘記了阻止亦忘記了道謝,只是呆愣愣地看著她。

    虞子嬰即使坐著仍比他矮不下,她仰著臉,興許被冷意刺激,鼻尖凍得泛紅,那一雙漆黑的瞳仁在暮色的薄橘泛緋之下看起來十分漂亮。()

    一陣寒風忽然吹來,她似乎是哆嗦了一下,無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卻仍認真地繼續著手中的動作。

    惰任著她替他穿戴整齊,脖子一直這樣生硬地扭著,心思像冷硬的冰塊在溫水之中一下一下地軟軟化開,然後又在水中一層一層地蕩漾開陣陣漣漪,他覺得心臟處最冷的地方終於溫暖了起來。

    她的動作算不得多溫柔嫻熟,帶著一種稚生的緩慢,手有時不小心擦過他身體的某些敏感部分都騰起了一種酥酥軟軟的感覺。

    他忍不住低下頭,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虞子嬰聽到他有別於以往的平靜語氣,她知道他心軟了,沒錯,她使的就是一出苦肉計,但不知道為何聽到他此時這般低柔的問話,虞子嬰卻感到心臟驀地一停。

    ……她不知不覺竟又對他用上了計策,雖然是本能地進行並非有意,但她現在的所作所為,確是只是為了達成一個目的——令他軟化。

    「想讓你消氣……」她反省著自己,決定坦承以告:「我……」

    她剛準備解釋便被吻住了,他冰涼柔軟的唇瓣貼上來,還帶著清冷的寒意。

    她不知道,其實惰是明知故問,她示好的目的他怎麼可能感知不到,只是令他沒有想到是,原本他也只要隨便一問,而她卻認真了,她甚至在反省對他用了計,她真的準備做到像她之前跟他保證的話,以真心示之,以誠待之。

    ——這般較真的性情,有時候還真是讓人又恨……又愛啊。

    虞子嬰雙眸一怔,眼珠微微一抬,看著近在咫尺的一雙纖長似扇覆下的睫毛,根根分明,似世上最優美白鶴羽翎伸展時最感人的一剎那。

    他對虞子嬰同樣帶著涼意,卻不同觸感,柔軟,帶著一種異樣彈性的嘴唇生了興趣,本想一嘗即止,卻忍不住用唇齒含吮,輕咬,那似能粘牙軟彈,甘甜細膩的滋味,令他不自覺想嘗得更多……

    「……」這是怎麼樣一種偏離原始軌道的發展啊?

    就在惰準備無師自通更進一步時,虞子嬰仰頭退後一步,然後一掌隔在兩人中間,而惰一時入了迷,全部感知都集中在其上,所以在感到口中「美食」脫口而去,便不自覺追隨而去,但雙唇便抵至一堵肉牆。

    「你在做什麼?」虞子嬰眼睛瞠大,一掌擋唇,出聲問道。

    惰一愣,眼底的旖旎氛圍一散,稍微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神使鬼差所做的事情後,雖說恢復了正常神色,只是不察其耳根泛紅,他迅速扭過頭去坐直,醞釀了一下語言後,方道貌岸然道:「……便是想讓人消氣,可不能太小氣,之前的事……便算了,我與你一道去冷族。」

    虞子嬰聽了他的話,斷然一喝:「轉過身來。」

    惰本還在心底糾結著剛才的「神使鬼差」,猛地被虞子嬰徒然放大的聲量一驚,僵硬地轉過身去。

    「你剛才所做之事,便是為了消氣?」虞子嬰雙眸烏溜烏溜地,一臉沉靜地盯著惰。

    虞子嬰這般沉靜,帶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場,不知道為何竟令惰感到一陣無由來的心虛。

    「虞子嬰,你想讓我如何?」惰雙唇微抿,有些懊惱地揉動眉心。

    這還是他第一次做這種動作,而正是這個人性化的舉動令他瞬間從神壇落下,有了些許人煙氣息。

    原來他也是有無可奈何、或者是說拿一個人完全沒有辦法的時候。

    虞子嬰聽到他這種問話,不知道為何突然對他們接下來的談話失了原有的興趣。

    她以為惰這麼做是表情對她有了好感,至少在他眼底,她不僅只是他的一個救生圈的存在。

    可她看到了他眼底的迷茫跟警惕時,便覺得有些事情、有些話對眼下的惰而言,還為時過早。

    他有心結在,這個心結如今變成一顆毒瘤在他心底深入,若她沒有本事將它找出來徹底割除,他的「病」便不會好。

    想到這裡,虞子嬰忍下心底的急躁,她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並不去看那因為她突然變得冷淡的惰眼底那一抹晦黯之色。

    「你看過日出嗎?」她突然問道。

    日出?惰想了想,面淡道:「有。」

    「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次?」虞子嬰又問道。

    惰隨著她的話題而逐漸變得平靜,他的視線望向遠方,眼前似浮現了一幕什麼美好的畫面,令他眉梢間悄然泛起了絢爛的神色:「……苦等了一夜,而恰好在日出時分,你從背著光,從燕京方向朝著我這方一步一步地走來。」

    虞子嬰沒想到他印深最深的日出竟跟她有關,微愣了一下。

    「我聽人說過,宛丘的日落很美,這一路你跟我走來,我們停歇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趕路,現在……」

    她伸出手,指著崖前那一片隨風拂動的清麗卻又忱於一般深沉厚重的景色,道:「我將它們送給你。」

    惰聞言,似清涼地輕笑了一聲:「你倒是懂得借花獻佛。」

    虞子嬰不滿地斜了他一眼,放下手,板著的小臉全是掃興:「能不一直拆台嗎?」

    虞子嬰覺得自己已經將身為一個男人該做的部分都做完了,她倒是不指望他像別的女人一樣嬌羞甜蜜傻笑了,卻也不至於拿豆包不將乾糧吧?怒。

    這時風中而泛起涼意的肩膀上便覆上了一隻帶著微微濕意雪淨的手掌,然後眼前一花,她只覺身子於空中移形換影一瞬後,她便被調了一個位置,從後面被放在了前面,而惰便從她身後輕輕地攬住她的腰,半側過身子幫她擋去了一些後方的風。

    虞子嬰沒想到他會這麼做,一時不察已被抱了一個滿懷。

    被抱入懷中的身軀很嬌小也很柔軟,惰微微勾起唇角,黝深的瞳仁中流瀉出幾分淺淡的笑意,這倒是第一次意識到他的「抱枕」原來還可以這樣「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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