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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方 第五十三章 自焚 文 / 淡墨青衫

    第五十三章**

    想明白了這一點,眼前的人便有不少人想去報信。江南士紳對本土鄉村的掌握確實比較官府還要強勢的多。

    儘管眼前這麼多兵士,還是有幾個身形瘦削的機靈鬼暗暗摸向街道旁邊的小巷子,只要跑進去,再繞道狂奔,總能趕到周家,在這些兵到達之前先把信送到。

    至於吉凶如何,也只能再看了,管不得這麼許多。

    剛剛抬起腳來,還沒有走上幾步,一隻利箭已經凌空飛來,正好從幾人身邊擦過,差點帶下其中一人頭上的油皮來。

    「都給我老實點,不然,老子手中這把弓箭可不認人!」

    薛琣面色猙獰,手中一把步弓橫在馬上,另外一手,卻是拿著羽箭。剛剛一箭之威,立刻把這些心懷不軌的農人震住。要知道他們平時土裡刨食,偶爾看看江湖賣解,也是假功夫,騙人的玩藝。

    剛剛的這隻鐵箭,卻是毫釐不差的從各人眼前飛過,直插入牆,到現在,羽箭的尾桿還在顫動,想想這一箭要是射中自己身體,各人的臉,不禁就有些發白。

    薛琣也極是得意,天雄軍中早就沒有弓帑手,現在的輔兵中才開始訓練擲矛與射箭,時間還短,善射的人並不很多。像他這樣出身老淮揚鎮,經歷過正經的箭術訓練的老兵已經沒有多少,他就是在當初的射手中,射術也算過的去了。這一箭下去,果然把那些想報信的人給震懾住了,再也沒有人敢動一下。

    周家是江陰望族,家大業大,在顧山鎮這裡的宅院只是老宅,江陰城中和常州府城,都有住宅。大亂之後,周氏一族中的近房都搬回了鄉下避禍,這老宅倒是又熱鬧起來。雖是老宅,卻一樣修建的富麗堂皇,白牆青瓦,大片的圍牆把宅院圍了起來,抬眼看向裡面,一個個院落一個套著一個,由南至北,綿延不絕。

    看這規模,應該是九進院落,還有花園之類,江陰周家發達已經超過百年,就是留在鄉下的老宅,也是規制龐大,氣派不凡。

    因為對方的宅子距離小鎮極盡,射箭止住眾人之後,薛琣便讓何敬亭帶著守備兵散開,把周家老宅圍了個水洩不通。

    然後,再命人召來當地的亭長與求盜。

    因為周家的原故,這裡的求盜也配給了五名滿編的屬下,聽到消息後,本地人出身的亭長匆忙而來,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倒是求盜是天雄軍的老兵,薛琣特意派過來的,掃一眼在後面的諸多官員,他向著薛琣簡捷有力的道:「全在裡頭,一個也沒有漏網。」

    薛琣獰笑一聲,道:「走吧,快些把此事了結了。」

    他看看日頭,大約算了一下時間,又道:「需得加緊一些,此間事了,還得去別處丈量土地。這些混蛋,虛瞞假騙,一個不到,便會教他們騙了去。」

    他說的自然是江陰本地的士紳們,自從要他們納糧之後,種種鬼蜮伎倆當真是層出不窮,薛琣這樣的分守,在四府之地真的是來回奔走,異常辛苦。

    諸多政務軍務律令,都是新鮮事物,自己人做起來還在摸索之中,想去引導別人,就只能自己多加辛苦了。

    曾志國也是感慨,在他的鞭策下,整個天雄軍和附屬的文職部門就如同一個一直不停的被他抽打著的陀螺,在鞭子的抽打下,不停的轉悠著,一點兒休息的時間也是沒有。

    他自然也是無奈,時不等人,敵人已經給了他時間,如果自己不把機會抓住,那麼這眼前唯一的機會也會稍縱即逝,到時候,後悔莫及!

    一百多士兵已經把碩大的宅院圍了起來,十名內衛名也參加了這一次行動,騎馬散開,在各處戒備,除了防止周家狗急跳牆衝出來打破包圍逃走外,也需防備周圍的佃農前來營救。

    周家一千多畝地,少說也有幾百佃戶,如果周家對佃戶當真是恩義廣結的話,主家有事,倒是會有不少不知死活的佃戶跑過來,就算不敢如何,人太多了,難免會出亂子。

    內衛騎兵現在散開,也是有了經驗,在松江府時就經常出這種事,他們見得多了,已經有了充足的經驗。

    「上去敲門,叫他們管事的人出來。」

    薛琣現在也是經驗十足,不過,這一次他沒有自己上前,而是吩咐兵曹何敬亭處理此事。

    何敬亭也知他意思,多給自己機會,也是以後可以讓他獨掌大事,顯然薛琣對自己很是看重,他也知道薛琣雖然只是個六百石的分守,不過,因為在江陰表現優異,天雄軍的上層之中對這個老兵都極為欣賞,他知道,只要抱緊薛琣的大腿,將來富貴可期!

    於是何敬亭自己上前敲門,半響過後,裡面並未開門,只是有人在裡面叫罵開來,從曾志國叛史可法,再到殘暴不仁,然後便是提起朝廷大兵將至,勸諸人不要助紂為虐,盡早棄暗投明。

    曾志國搖頭苦笑,裡面不知道是誰推出來這個活寶。說的話陳腐不堪,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大明官兵,有幾個知道大義,而天雄軍實力之強,內部之團結,又豈是幾句話就能煽動的。

    士兵不是愚民百姓,他在軍中推行授田,勳官,再加上強迫讀書識字等事,就是為的今天!

    他無所謂,薛琣卻是大怒,當即喝道:「如此大逆不道,周家的人都不想活了嗎?」

    此語一出,裡面的聲音立刻停住,不過,片刻之後,適才說話的人又重新開口,此人對自己的辯才似乎頗為自信,不過,說來說去,還是剛剛的那一套話而已。

    薛琣原本還以為周家有什麼陰謀詭計,或者是有同黨外援,因此按住自己脾氣,又耐心聽了片刻,到得後來,才聽出說話的人年紀不大,最多二十左右,他啞然失笑,知道是自己想左了。

    江陰守備兵與本地求盜突然圍住宅院,周家驚慌之下,已經一時拿不定主意。到底是開門迎著大兵進去,任由處置,還是負隅頑抗,堅持到天黑再說。

    要知道天雄軍對叛逆從不留情,這種風格當然是從曾帥身上而來,松江與蘇州等地叛亂的士紳大族,被族滅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家。周家雖然不是反叛,畢竟已經是有違法紀,到底是什麼下場,全家上下也不知道,慌亂之下,怕是衝出來一個毛頭小子,自管自的對著外頭胡說八道。

    薛琣苦笑,歎息道:「真是不知道厲害的小子,這時候還敢這麼胡說八道。」

    時間緊迫,他已經沒有心思再聽裡面的小子亂說話了。手臂一抬,便令何敬亭帶人攻擊,打進這座府邸,把人先抓了再說。

    如何處置,那是軍法部的事情了。

    隨著他一聲令下,兵曹何敬亭開始帶著士兵攀爬院牆,撞擊大門。聲音一響起來,剛剛還滔滔不絕勸說眾人棄暗投明的聲音立刻就啞了,隨之而起的,就是周家宅院裡隱隱約約的哭聲。

    「不要哭了,反正曾屠夫已經殺了老爺子,全家就隨老爺子一起上路吧。」隨著哭聲而起,裡面又有一個中年男子暴怒的聲音。

    薛琣回轉過頭,向著曾志國輕聲道:「這是周茂的長子,看來,他們要拚個魚死網破了。」

    各地反抗越來越激烈,曾志國在文書上看過多次。不過,自己身臨其境,眼看著這大院裡的人陷入絕望的境地,而隱約傳來的哭聲中不少老弱婦孺在其中,他就是鐵石心腸,也不覺有點心軟。

    當下點了點頭,向著薛琣道:「勸幾句,他們出來自縛請罪,除了首惡外,別人就不問了。交上糧食,就是周茂的長子,打頓軍棍就是,還可以放回來。畢竟,他們沒有執兵對抗,不算反亂。」

    「是。」薛琣跟隨曾志國時間很久,知道大帥不是傳言中那樣嗜殺之人。不然,當初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來回的衝殺救人。

    他自然也不知道,當日救人,今日殺人,其實是一個道理。

    不過,周宅裡面的人很快就拒絕了曾志國的好意。不一會功夫,熊熊烈火燃燒起來,在辟里啪啦的火聲中,大火熊熊燃起。這院裡顯然是堆積了不少木柴稻草等引火之物,秋收過後,各家各戶都會把這些歸攏了聚集成堆,冬天燒火時用,現在,周宅內顯然儲存了實際需要以外的柴草,一點起火來,就立刻燒過房頂,離的近些的士兵已經被烤的受不得,紛紛又從宅院四周退了回來。

    「快救人啊,走水了。」

    遠處一陣亂響,不少鄉民百姓提著水桶從四周趕了過來,不過等他們到了近前之後,卻是發覺救無可救,只得一個個呆若木雞,提著水桶站在原處,聽著火聲與周宅院內的慘叫聲,眾人臉上都是面露傷心難過與憤恨之色。

    「走吧,此間事了。」

    一股子難聞的焦臭味道從大院裡飄了出來,熊熊火光中,正堂大梁已經被燒掉,整幢房屋都倒塌下來,砰然一聲,火星飛的半天多高,看起來倒是非常壯觀。

    閻應元以下,各人都是臉色難看,曾志國倒是神色如常,為上位者,哪怕此時心中如驚濤拍岸,難以自持,卻也得在表面上維持冷靜。

    江南各地,如周家這麼酷烈的反抗手段當然不多,不過,今天的事一出來,只怕三五天內就會傳遍江南,而曾志國的名聲,也勢必更加的惡劣。

    「唉,怎麼會如此,怎麼會如此啊。」

    重新上路之後,兵曹何敬亭與薛琣等人告辭,帶著兵士去丈量幾家大戶的土地,以備收取糧食時的依據,跟著閻應元一起來的軍司中人也跟著一同去了。他們都是經過長期培訓的老手,薛琣他們在這種事上正好需要技術指導,而軍司的人都是書生,正好也實際演練一下理論知識,倒是相得益彰。

    閻應元原本也該跟過去,不過他滿腹心事,實在是無心於此,於是,在十名內衛的簇擁下,他與曾志國兩人一起並肩而騎,返回江陰,然後,曾志國會沿水道入太湖,沿著太湖邊上一路巡行。

    不過,那時候他自然就恢復大帥身份,護衛森嚴,雖然天雄軍沒有什麼水師,不過,軍中有不少當年鄭家的水手投附,內湖中為了平定內亂也造了一些小型戰船,用來防備長江當然是說笑,不過,保護曾志國的安全卻是絕對足夠了。

    畢竟內湖中滋擾的那些士紳出身的水匪不值一提,他們只是藉著太湖廣大的水脈打打游擊,給天雄軍添點噁心,猶如蒼蠅一般,雖然討厭,卻是沒有什麼實質的威脅。

    而閻應元還要留在江陰幾天,視察當地軍司,點檢物資,派兵護送往鎮江,然後,就是安撫人心,與原本士紳官員出身的官司吏員交結來往,以安定人心,使得各吏能安心辦事,盡可能的把江陰等地的人心穩定下來。

    這些,自然是曾志國親自交辦的。軍管司是參軍部第一要司,其實隱然已經能夠獨立行使職權。今次曾志國力排眾議,把閻應元這個投降的小吏越級拔擢為軍司司丞,然後幾次促膝夜談,雖然很多事情都不曾與閻應元這個新降的大吏說起,不過,在如何穩住地方局勢,如何盡可能的儲備軍需物資,發掘人才,並登記在案,精幹組織,編製條例,儲蓄後備人才等等,倒全部都是曾志國親自向著閻應元囑咐並下令施行的。

    現在,軍司所管的各地駐軍中,由兵曹每天集合整訓,教識字,教算數,這兩樣最基本的學識已經勒令各地的軍司和駐軍必須教授,不但教授,而且是強迫學習,士兵學不好要打軍棍,上司不用心教,更加倒霉。

    用這種半軍法的行政命令的方式來推行識字和算數這兩本最基本的學問,曾志國也是沒有辦法,這個時代,識字的人實在是太少。而且,識字的人當中十之**都不好用,他們從小學的是四書五經,除了論語朱子語錄之類,別的書一律不看,不聞不問。這時候,有的書生甚至連秦皇漢武都不知道是何許人也,明清筆記小說中常有拿此類生員取笑的段子,並不是虛言。

    要不然,曾志國治下少說有幾十萬讀書識字的,江南的讀書人數字甲於天下,進過學的秀才都好幾萬人,文氣之盛比之全國猶是遙遙領先,只要誘之以利,讀書人自然不少會來效力。不過,他不想用這些蠢才罷了。

    一張白紙,用你的理論來教導他,用你的思維方式來開啟他的智慧,可能幾年之內,他就會有大量的人才可用。

    可是那些把書讀傻了已經把腦袋讀僵化了,思維方式也僵硬了的書生,他還真的看不上眼。

    變亂之時,那些所謂的精英人士,他也曾經考慮過要先關押起來,慢慢感化令之投降,不過,想來想去,這些人卻並沒有真正的可用之處,也就罷了。

    騎在馬上,曾志國只覺得大腦微微發沉,這陣子,他有太多要考慮的事,也有太多細節之處需要落實。十來天過來,他每天幾乎只能睡兩個時辰,到處都有急務要他處理,很多事情,沒有他決斷,便無法施行。

    現在這個時候,他一則是疲憊,二來,親眼看到有人因他而死,一家老小有男有女,就這麼**而死,這對曾志國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刺激。他的心神,還沒有到堅剛如鐵的時候。

    在紙面上,他可以手一揮,就把人族誅,那不過是數字而已。當數字變成活生生的生命,就這麼因為他而消失在眼前的時候,他就算明白自己做的是對的,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是這種事情就這麼在自己眼前……他晃了晃腦袋,決定把這件事給忘掉。

    現在這個時候,很多負責做這種髒活的內衛已經在酗酒了。這些老兵把自己的水壺裡灌滿了酒,鎮兵的月餉很高,內衛因為全部是馬隊,俸祿比普通戰兵猶高,每月拿了餉,不少老兵都選擇幾天內就喝光花光,很多人整壇的買酒,然後在不出任務的時候幾乎天天泡在酒罈子裡,軍法部幾次稟報上來,要把這些酒鬼拿來嚴懲,倒是曾志國知道這些內衛幾乎是天天在做一些普通的鎮兵不能做的事,寶劍用的久了尚且無鋒,何況是人。

    於是他把馬紅俊的請求壓了下來,只是讓王曉善加勸導,對一些老內衛不堪再忍受的,不妨調入其它部門,免得時間久了,人也變態了。

    諸如此類,大事小事接連不斷,就是因為這些,也因為時間太緊迫了,曾志國心中的大事早就計較定了,連軍務也可以不理,可也只能把精力全部放在這些庶政細務上,不能脫身。

    這也是和他手中可用的人才太少有關,幾個部門的首領人物都是差強人意,能力並不算特別出色,張廣仁只是個老好人,用他在參軍部的位子上,只是鎮一鎮場面,很多事情,都得曾志國自己辦。

    蕭逸雲做軍情倒是一把好手,不過,在馭下能力與組織能力上,差強人意。

    楊英明在後勤部倒是做的有聲有色,這一段時間,招募大量新人,大量的糧食入庫,鎧甲武器打造不停,分發各布,餉銀髮放,輜重補給,後勤部在人員並沒有滿編的情況下居然撐了過來,而且還有點游刃有餘的樣子,楊英明功不可沒。

    軍法部,中規中矩,只要按著曾志國的規定和制定的細則來做事,應該是問題不大。

    參謀部……曾志國面露苦笑,他的手下根本沒有一個合格的參謀人才。他有意把參謀部交給葡萄牙人,不過,那幾個葡萄牙人前一陣在外面帶著大量的新人匯制地圖,很久不在軍鎮裡,威信不立,很難讓諸將心服。畢竟,參謀部是軍職,曾志國把它定為副將級別,一旦掌部,就是副將,現在鎮軍中只有楊英明一個老資格副將,一個泰西夷人一下子做到這個位置,諸將不服是顯然之事。

    況且,葡萄牙人的參謀制度,好像也不是如何高明。事實上,現在全世界也沒有什麼完備的參謀制度,真正的參謀制度還得普魯士的容克軍功貴族掌握了國家,慢慢一步步協調努力,經過二百年以上的發展才在十九世紀真正成熟。

    現在想建立起普魯士人一樣的參謀制度,這本身就是曾志國急功近利的行為。

    況且,最為要命的就是他手中一個人才也沒有。

    扭頭看了一眼落後自己半個馬身的閻應元……這個人,現在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也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別超人一等的能力。

    不過曾志國相信,在歷史上做出逆天成績的人,想必不是庸人,閻應元的能力,可能要到了相應的位置上,沒有掣肘之後,才會完全的顯露出來吧。要說人才,此人應該是他現在手中第一等的了。

    畢竟,曾志國沒有在明末江南大部投降,只是在幾處耆老士紳公議之後,就負擔起守城大權,帶著一幫沒有打過仗的壯丁,守備江陰這樣的小城近三個月,其間的鼓舞士氣的能力,組織守備的才能,都是他曾某人望塵莫及的。況且此人心思縝密,意志堅定,有膽有識,比較起那幫百無一用的書生,不知要強出多少。

    這樣的人,當然用之不疑,現在把他放在軍管司司丞的重任上,就要看看這人在相當高的位置上,能做出什麼樣的成績來。

    這個時候,突然下起雨來,好在雨並不大,稀稀拉拉的,細雨綿綿,打在人的臉上,若有若無,倒並不讓人煩惱。

    冬雨清冷,曾志國原本燥熱的頭腦反而清醒許多,他抹了一把臉,由著自己帶的兩個貼身的護衛幫自己換上油衣,然後道:「你們去尋一個薛琣分守,讓他檢點糧食入庫的情形,萬萬不能被雨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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