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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舊) 第二十五章 《圍獵西山》之中篇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慕容泓是前燕皇帝慕容暐的庶弟,比慕容沖略大幾個月。此刻這個前燕濟北王正像個偷兒似的躲在灌木叢後,一雙眼睛緊張地盯著通往圍場的道路盡頭。

    這叢灌木長滿了不知名的黃色葉子,看久了像有一團火在跟前跳舞,讓人頭暈眼花。更糟的是,他還不能動,只要略略一動,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細小枯枝就會狠狠地蟄他一下。可是不動也不行,地上的敗葉裡冒出那麼多小飛蟲,固執地繞著他沒頭沒腦地亂飛,片刻不歇,不時就要撞到他的臉上、脖子上,甚至要鑽到衣服裡去。

    這兒很不舒服,他原以為長安的宅子已經夠讓人不能忍受,然而這裡顯然比長安的宅子還令人難以忍受。可是他沒有辦法,這裡是從圍場回御營路旁唯一隱蔽的地方。離開這兒,沒有了前面灌木的遮擋,沒有身後那幾株白樺的遮蔽,西邊漸落的夕陽會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只要不是瞎子,誰都可以看見。何況是那幫整天跟在苻堅身邊的數十名秦廷侍衛?

    身後毫無準備地傳來一陣「沙沙」聲響,很輕很輕,就像有小動物在厚厚的落葉上跳躍而過。可慕容泓知道不是,因為片刻後就有一個聲音響起,冷冷地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冷不防地聽到這個聲音,慕容泓嚇得跳了起來,身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連手中的東西也掉了。那人眼疾手快地搶了過去,然後瞧著他一臉輕視地笑:「你想拿它行刺?」說著晃了晃手中的弓箭,好像慕容泓是這世上最自不量力的人:「你以為你是苻堅,可以射出二百步?」

    慕容泓有些惱羞成怒,伸手去搶,那人也沒認真想要,慕容泓一把搶回弓箭,方才說:「我想怎樣就怎樣,你管得著?」說完擺出比那人更傲慢的樣子,道:「燕國的中山王在秦國的王宮裡做什麼,我也知道,不也管不著?」

    當年他倆在鄴宮裡就是這樣。雖然慕容沖身為嫡子,又是大司馬,地位要比慕容泓高上許多,可當時兩人都小,因而各不相讓。只要一人說了狠話,另一人非得回敬一句更狠的話,好讓對方氣得吃不下飯。慕容沖從小春風得意,從來都是先動氣的那一個。論吵架之道,可以有理有節,也可以潑婦罵街,沒什麼一定之規,唯一的規則就是誰先動氣誰輸。這道理傻子都知道,只是受寵的人永遠受不了氣,慕容沖自然也不例外。可這一次,他動氣動得比哪次都快。慕容泓話還沒說完,慕容沖已經一臉鐵青地問:「你說什麼?!」說話時咬牙切齒,像是只要他敢再說一遍,就會撲過來殺了他。

    這種威脅,慕容泓不知道聽了多少次。當年不怕,現在當然也不怕。他和慕容沖,不過一個是庶子,一個是嫡子,身份地位便天差地別。憑什麼?為什麼有些人可以天經地義地得到所有的關注?又是為什麼,自己的母親,會是一個不起眼的妃嬪?看到被人捧到天上的慕容沖氣得想打他,他心裡非但不害怕,簡直痛快得要命。從前是,現在……也是!擺出最傲慢的樣子,用最傲慢的語氣,說:「何止我知道了管不著,長安城裡有誰不知道?有誰管得著?」

    大多數人長大之後,會漸漸忘記幼時的卑劣,人云亦云地說小孩最善良純真。其實,小孩簡直就是世上最殘酷的生物,只消看他們孤立某個同伴時何其殘忍,彼此謾罵時何其不遺餘力就知道了。慕容泓此時正是如此,論本心,他倒也談不上真有多恨慕容沖,可一吵架,本能地就想著如何才能氣死對方。幸虧入秦之後他長個子比慕容沖快,此時已經高出半個頭,否則恐怕真會沒有機會再說一個字了。他話還沒說完,慕容沖已經跳了過去,死勁掐住他的脖子。慕容泓一時喘不過氣來,滿臉漲得通紅,手腳亂掙。兩兄弟抱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慕容泓方才推開慕容沖,一邊咳嗽,一邊罵:「你……你瘋了!」

    慕容沖一邊坐著喘氣,一邊拿眼睛瞪他。過了半天,方才慢慢緩過神色,像是乏極了,仰面倒在地上。

    慕容泓回想起方纔的情形,不禁有些後怕,「忽」地一聲站了起來,幾步跨到慕容沖的身邊,正對著罵:「我說的有哪點不對?你要有臉,你倒說說看!」正說著,慕容沖卻翻了個身,把臉朝向地面,不理他了。

    慕容泓見了氣急,又不好踢他起來,一個人站在那裡越說越氣:「我還當你不敢殺人呢!你敢殺我,怎麼不敢殺了那人?你這個只會在自己人面前逞威風的膽小鬼,貪生怕死的懦夫!你也配姓慕容,你也算慕容家的子孫?」

    慕容家的子孫?

    似乎以前也有人在他面前提過這個字眼……

    鳳皇,屈身事敵很苦,藉機行事很難,我們都知道……可是,這便是你身為慕容家的子孫應當做的事……

    放屁!

    什麼慕容家的子孫?什麼應當做的事?

    為什麼這些人明明沒有經歷過他所經歷的一切,卻可以那麼坦然地假裝他們瞭解,然後一個個跑到他的跟前,告訴他這個當事人今後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他恨!

    他恨死了苻堅,恨死了身邊的慕容泓,恨死了在他面前指手劃腳的人,恨死了所有嘲笑他的人……不,他不光恨這些人……他還恨所有未曾經歷這一切的人!

    這世上所有未曾經歷這一切的人,他都恨!

    憑什麼他得活得這麼辛苦、這麼痛苦,而有些人卻可以一輩子也不用瞭解這種痛苦,就那麼幸福、那麼坦然、那麼無知地活著?!

    慕容泓還在叨叨咕咕地說著。說了什麼他也沒聽清,只是覺得很煩。就像一個人正在考慮事關生死的大事,卻有人來問他今天晚飯吃什麼、要不要加個菜一樣,讓人忍無可忍的煩。

    「夠了!」他終於跳了起來,大喊大叫。

    道路盡頭出現一隊人馬。馬上騎士的鎧甲在夕陽的餘輝裡顯得輝煌而燦爛。他看見了,卻還是不管不顧地喊:「夠了!」

    慕容泓有些驚訝,旋即冷笑:「夠了?不覺得遲了麼?長安城裡如今都傳成什麼樣了?『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要是我……」他原想說如果是他,至不濟也會『自殺』。只是這話聽著似乎在怪慕容沖怎麼不死。他雖然常常氣慕容沖,可也真心拿他當弟弟。今天這麼生氣,也是因為覺得弟弟不爭氣。讓他拿話逼著慕容衝去死,他還做不出來。因而話說一半就止住了,改口說:「你說夠了就夠了,我也懶得再說了!」

    可慕容沖卻聽出來了,越發地憤激:「因為我不想死!因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就算還有輪迴轉世,可那已經不是慕容沖了!」說到此處,陷入回憶,聲音也不由得放緩了:「我記得有一年夏天,宮裡有人抓了一條蛇,就在太陽底下曬了二十多天,幹得都裂開了。宮人告訴我,只要放到水裡,這蛇立馬就活了。我不信……果然當時就游了起來……」這事慕容泓卻不知道,正聽得入神,慕容沖聲音又大了:「連一條那麼難看的蛇都可以活下去,憑什麼我就得死?我不要死,我要活著,我要報復……」

    然而報復的希望是渺茫的,而等待卻是那麼漫長!

    三哥在等,五叔也在等,可是……

    真的有那麼一天麼?

    真的能等到麼?

    兩兄弟面面相覷。在地上滾了幾圈,誰的身上都沾滿了枯草敗葉,一臉髒兮兮的,說不出的滑稽可笑。到了最後,還是慕容沖先笑了:「行了!我要回去了。」看慕容泓有些意外的樣子,又道:「你選的地方實在是太顯眼了,這麼長的路,只有這裡的路邊有灌木,誰不瞪大了眼睛瞧著?我要是再不出去,恐怕咱倆就會變成那個靶子了……人家可真能射出兩百步!」他臨走還不忘記揶揄一句,慕容泓不由得臉上一紅,正想反駁,慕容沖卻無比輕鬆地拍了拍手,道:「你等晚上再出來!」

    說著,快快活活地跳出灌木的遮蔽,跳出白樺的樹蔭,朝圍獵歸來的隊伍跑去。

    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那麼長……

    慕容泓一直怔怔地瞧著,看慕容沖的身軀漸漸溶入暮色,而影子也漸漸不見了,方才怔怔垂頭,突然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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