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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江湖寥落爾安歸(上)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慕容沖愣了一下,恍惚覺得那兩個宮人的方向有「嗤」地一聲笑傳來。好像裂帛的聲音,輕微而驚心。他不假思索地回過頭去,卻發現那兩個宮人並沒有笑,只是呆呆地看著慕容灩的方向,一副氣為之奪的模樣。他低頭來到苻堅身前跪下行禮,苻堅卻也沒什麼事,只是笑著說:「暑氣漸重,到了頒冰的時候了。鳳皇到新興侯府去一趟罷。」說完又回頭吩咐宋牙:「鳳皇頭一回頒冰,恐怕不知道怎麼做,你也一起去罷。」

    慕容沖與宋牙都恭恭敬敬地回了聲「遵旨」,苻堅笑了笑:「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差事,用不著這麼拘謹。若是頒完冰時辰還早,不妨在城中四處看看——看鳳皇高興罷。」說完便轉身走了。慕容灩猶豫了一會,看了跪在地上的慕容沖一眼,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就轉身追上苻堅走了。

    宋牙等苻堅一行人走遠了才呼了一口氣,轉臉朝慕容沖笑:「您好本事!我伺候了陛下這麼多年,這還是頭一回看見陛下打發人去玩兒!」

    慕容沖斂袖站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臉上沒什麼表情地說:「那是因為陛下覺得我什麼也不懂,只能做這些吧。」

    「那有什麼?!」

    宋牙不以為然地說:「我說句您現在不愛聽的話——您還真就是什麼都不懂!」

    「呶,皺眉頭了吧?不愛聽了吧?這話您再過十年二十年就明白啦!我跟您這麼大歲數的時候,也覺得自己怪了不得,處處爭強好勝,生怕讓別人瞧輕了。只要別人點那麼一下頭,讚那麼一聲『好』,我就是讓人使得團團轉還覺得人家瞧得起咱!」

    「那時候身邊有個怪人,成天的得過且過,管事的罵他誇他全不頂用,當時我還覺得他窩囊,現在想想,沒準人家早悟明白了呢——」

    「其實呢,什麼都是虛的,只有自己心裡舒坦才是真的。」

    「喲,扯遠啦。」宋牙帶著慕容沖踏上通往冰窯的小徑,一邊拂開擋住去路的綠色枝條,一邊有些歉意地朝慕容沖笑,「我可真是老啦,嘴碎。您別往心裡去。您是貴人,自然跟我們這種人不一樣。我就是說啊,陛下願意寵著你,這有多好?」

    慕容沖因為方才宮人的閒話心裡不自在,宋牙的絮叨也沒怎麼聽進去。宋牙問他話,他有些茫然地抬起眼,伸手撥開眼前顫動的竹枝,突然手指一涼,還沒醒過神來,宋牙已經「哎喲」一聲,大驚小怪地跑了過來,一邊掏出素絹抹了他手上一線紅痕滲出來的細小血珠,一邊說:「竹葉可快著呢……」突然停住手勢,抬起眼笑:「怨不得陛下寵著你,生得好的人真是連手也生得好。」

    慕容沖皺了一下眉,抽回手。宋牙自覺失言,有些訕訕地說:「您在這兒候一下吧,我去冰窯取賜冰來。」

    慕容沖點了點頭,於是宋牙很快消失在竹徑深處了。他留在原地,百無聊賴地看盛夏的陽光在竹林之上閃耀,卻怎麼也穿不過密密實實的枝葉。他身邊有一隻尾羽極長的鳥「喳喳」地從竹林的這一邊跳到另一邊。想是宮中養的異域珍禽,只是林間光線幽暗,他也瞧不清那尾羽的顏色,才往前走了幾步,那鳥就振翅飛走了。

    慕容沖從積滿了厚厚一層殘枝枯葉的林間退了出來,宋牙也帶著一個低頭捧著鎏金冰盤的寺人過來了。宋牙請慕容沖檢點賞賜之物,慕容沖便像征性地看了一下——冰塊用新鮮摘下的翠綠荷葉包著,冒著幾縷白氣,金色的托盤上結滿了一顆顆的水珠,這些與他記憶中夏日燕宮的情景是一樣的。唯一不一樣的便是秦宮的鎏金盤上鐫刻著連綿的蒲草紋,從前的燕宮,因為三哥慕容暐的忌諱,是絕對不允許出現這種象徵西秦王室的花紋的。

    慕容沖點點頭,一行人便坐著宮裡的馬車輕捷地駛過長安的大街,來到新興侯府的門外。新興府外正停了一輛四面擋了青帷的馬車,有人在送客人,看見宮車來了便趕緊過來迎接,還有人飛奔著進去通報慕容暐。

    慕容沖一邊隨口敷衍新興侯府的下人,一邊不住側頭打量那輛馬車裡的人:身形有些像五叔慕容垂,可是馬車卻是一輛極普通的馬車,車壁和帷幕上都沒有任何賓徒侯或者冠軍將軍的徽記。那輛馬車很快就「轔轔」地走了,只留下一點飛揚的輕塵。

    宋牙見慕容沖側著臉朝那輛駛去的馬車悵望,有些驚訝地問:「有什麼可怪的麼?」慕容沖搖了搖頭,一邊說「沒什麼」,一邊回過頭。恰好慕容暐也出來了,因為見客後還沒來得及換下衣服,所以他出來得極快,滿頭大汗地上前給「兩位中使」見了禮,將他們迎到門裡才滿臉鄭重地接了賞。

    慕容暐誠惶誠恐地謝賞完畢之後,慕容衝上前給他行了家禮,叫了聲「三哥」。慕容暐一邊將他扶起,一邊說:「二位路上辛苦了,不如進來略坐片刻罷。」

    宋牙笑:「陛下讓慕容郎來新興侯府上頒冰,原就是讓他『略坐坐』的意思。這樣罷,您先帶他到裡院,然後再出來陪我喝幾杯如何?」

    慕容暐忙不迭地謝過了宋牙,帶著慕容衝往裡院走,一邊走,一邊嘴上還說:「母親最近身子不是很好,一直也沒出門,若是見到你,準會歡喜。」慕容沖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是靜靜聽著。慕容暐來到內院的濃陰長廊才壓低了聲音,猶豫著問:「什麼?」

    慕容沖腳下一滯,過了片刻,搖搖頭,說:「沒什麼。姊姊現在……很忙,沒什麼時間同我說話。」

    其實是有的。

    那一次,他又怨恨又難過地問隨波「姊姊為什麼要這樣」,隨波聽後愣住了,臉色一變再變,最後才撫著他的臉極認真地說「不管姊姊怎樣,記得姊姊總是想著你的」,然後看著有些茫然的他極蒼涼地笑了起來,用與她年齡不符的語氣無限感慨地說「鳳皇……真是一個小孩子啊」。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事沒必要同三哥說。

    慕容暐沒留意慕容沖臉上的神色,聽完他的話,先是鬆了一口氣,旋即又恨恨地說:「這個瘋子……罷了,事到如今,咱們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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