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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十一章 上吊 文 / 竹下梨

    自己距離這一日,怕是也不遠了。

    「我此身何惜?只是乖囡,我的寶貝女兒,她今年方才十六啊……」

    劉若宰滿心的慘然,想到自己的女兒也會有一日被發入教坊司為奴,那等淒慘的境地,讓他渾身都是一陣陣的顫抖。

    這不是臆想,而是很可能發生的事實。

    新任大同巡撫乃是東林黨徒,他絕對是不會吝嗇向聖上攻擊自己的。

    劉若宰狠狠的搓搓牙,拳頭攥緊了。

    他已經決定,明日便去巡視下屬個堡,一旦發現建奴蹤跡,立刻下令出城迎敵,守備不從立斬守備,操守不從立斬操守!只消得和韃子見了仗,殺幾個人頭,自己的身價性命就保住了!

    生死攸關,前途為重,這個文弱書生也發了狠了。

    這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老僕又驚又喜的聲音傳來:「老爺,大喜!大喜啊!」

    「什麼?大喜?」

    劉若宰心裡一哆嗦,不顧還披頭散髮,麻衣赤足,趕緊快步打開門。

    這老僕是家生子,跟了他幾十年,最是穩重不過,若不是大事發生,定然不會這般驚慌失措的。

    打開門,老僕滿臉喜色,似乎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了,把手裡一封文書遞給劉若宰,嘴裡還一個勁兒的道:「老爺,您瞅瞅,大喜啊!大喜啊!」

    劉若宰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可是似乎沒什麼效果,顫抖著手指拆開信封,才看了第一行臉上的冷峻便是消失的無影無蹤。等他看完,老僕驚詫的發現,一向不苟言笑,喜怒不形於色的老爺,這會兒卻是滿臉的欣喜若狂。

    劉若宰仰天大笑,笑著笑著,卻是忽然一屁股坐在房前的石階上,抱頭痛哭。

    於絕望處生出希望,讓他心情激盪之下,竟也是如此失態。

    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軟糯清甜的聲音惶急道:「爹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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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朝崇禎年七月二十五日的清晨,和往常似乎沒什麼不同,安鄉墩又一次迎來了煦暖卻不炙熱的朝陽。

    只是墩內滿圈滿圈的豬羊積壓,牆邊簡易馬廄中那些高大神駿的遼東良駒,卻又是在訴說著,今天,和往日確實不大一樣了。

    太陽溫暖,但是夏日的太陽,本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而是更為的炙熱,甚至是燒灼。

    這也是明末糧食減產的重要原因,小冰河時代到來,北方持續性的干冷降溫,熱量不足,無法積蓄養分,糧食產量急劇下降,甚至是顆粒無收。

    一大清早起來,董策就聽到了一個噩耗。

    他正蹲在房前刷牙,忽然南邊兒那排房子那裡傳來一陣騷動,董策撩了撩眼皮,沒有理會。石進沉著臉走了過來,低聲道:「大人,馬氏死了。」

    「什麼?馬氏死了?」

    董策渾身一震,豁然站起身來,盯著石進,沉聲道:「怎麼回事兒?咱們不是把她救回來了麼?難不成是在韃子那裡受了暗傷?」

    「是自殺的。」石進壓低了聲音,細細說了一遍。

    董策這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兒。

    原來昨日回來之後,蘇大成便把馬氏給打罵了一頓,又罵她辱沒了名聲,怎麼還不去死之類的。結果今兒個一大早,蘇大成一醒來,就瞧見自家的屋樑上忽忽悠悠的掛著一個人,早就沒氣兒了。

    「那馬氏被韃子給凌辱,這是王羽親眼瞧見的,便是沒瞧見,猜也能猜出來,那些狗韃子可不是人!前日晚上咱們去夜襲韃子營地的時候,蘇大成就把馬氏給打了一頓,昨兒個又是一番打罵,我起夜的時候,還能聽見那邊兒一陣陣哭聲,想來那馬氏也著實受不了了,便上了吊。我去瞧了,鍋裡的飯還是熱的,她是給自家男人和孩子做了飯才走的……」

    說到這兒,石進也是有些唏噓。

    董策定定的看著他,忽然問道:「你怎麼看?」

    「死了好,少受點兒罪,大夥兒也都安生。」石進嘴角抽搐了一下,面無表情道。

    「死了好,死了好啊!」

    董策頹然的歎了口氣。

    馬氏是自殺不假,但是誰是逼死她的兇手?女真人自然是罪魁禍首,但是蘇大成能脫得了責任?墩內就沒有人在傳一些難聽的風言風語?

    這是扯淡!

    這蘇大成是兇手,禮教名法更是兇手!

    可是董策能管麼?敢管麼?

    「走吧,去瞧瞧。」董策在原地呆呆佔了半響,無力的吁了口氣,擺擺手道。

    他能改變這些墩軍的鬥志,士氣,甚至是力氣身體,但是卻無法改變他們固有的倫理標準和道德尺度。這是禮教之大防!是這個時代一根無形約束的線條,甚至董策都沒有去觸碰,去改變的勇氣!

    若真是要改變,那麼真真就是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了。

    董策兩人走了過去,這會兒在蘇大成屋門外已經圍了不少墩軍和他們的家人,除了在墩台上警戒的王羽和周仲之外,幾乎墩內所有人都在。人群中傳來一陣低低的竊竊私語,董策分明在裡面聽到了『辱沒門風』、『該死』之類的話。

    董策也是唯有歎息而已。

    見到董策過來,眾人紛紛讓開一條道路,不少人恭敬的磕頭見禮:「見過大人。」

    董策也不說話,沉著臉走了進去。

    看得出來,蘇大成家裡真的很窮,家徒四壁,連一件兒像樣點兒的傢俱都沒有。但是這破敗的家,卻是裡裡外外收拾的頗為整潔乾淨,就像是一個布衣釵裙的女子,雖然衣服上許多補丁,但是卻乾淨素雅。

    自然是因為這個家中有一個細緻勤快的女主人的緣故。

    可是這會兒,女主人正安安靜靜的躺在堂屋正中間,房樑上的麻繩還沒來得及解下來,在那兒晃晃悠悠的看著很是滲人。馬氏的身上蓋了一塊兒骯髒的白布,只露出一頭頭髮,她的三個兒女年歲都還小,最大的不過十四,小的才剛六歲。這會兒三個孩子正跪在母親的身邊,哀聲慟哭。

    可是不管怎麼哭,他們的母親,都不會回來了。

    蘇大成呆呆的坐在一邊的地上,滿臉的木然,過上好一會兒眼珠子才緩緩的轉動一下。他身上的箭傷本來已經包裹好了,這會兒又是隱隱的透出鮮血來。

    看見董策來了,他抬了抬頭,嘴唇微微系動了一下,接著又低下頭來,也不理會。

    石進臉上閃過一絲怒容,低喝道:「蘇大成,大人來了!」

    「誒……」董策擺擺手示意石進不必多說,他走到馬氏身邊。

    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道:「這布太髒了些,人死為大,怎生這般怠慢?我記得從建奴那兒俘獲了不少布匹,石進,你去庫房裡尋些來。」

    「是。」石進應了一聲,剛要離開,董策又道:「讓王通再跑一趟六鋪莊,定口上好的棺木回來。」

    「是。」

    石進領命而去。

    董策拍了拍蘇大成的肩膀,歎了口氣,搖搖頭便是離開。

    「啊!」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了一聲壓抑許久終於爆發出來的沉鬱痛楚的嘶嚎,蘇大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涕泗橫流。

    「都散了吧!散了吧!」董策擺擺手,眾人紛紛行禮散開。

    出了房子,他抬頭仰望天空,晦暗灰淡,只讓人心中壓抑到了極致,幾乎不能呼吸。

    七月二十五日這天一個上午,安鄉墩的眾人什麼都沒幹,就做了一件事——挖坑。

    墩軍夜不收張七四和翟讓的屍首已經在墩裡停了兩夜一日了,雖說現在夏天並不太冷,但是再不下葬,也要臭了。

    更別說今日又多了一具。

    選擇的墓地就在安鄉墩後面不遠的所在,距離安鄉墩約有一百五十步左右,是一個坐西望東的丘陵斜坡,坡度很平緩,但是足以確保下雨的時候積水不會在墳墓附近積存。

    雖然對於現在晉北陝北的邊民來說,雨水實在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物。

    經過大夥兒一上午的不懈努力,在山坡上兩個一丈深,一丈四五尺見方的兩個大坑形成了,在稍遠的位置,還有一個小點兒的坑,那是馬氏以後的家。

    坑挖好了,中午時分,王通也帶著三口棺材回來了。

    這是上好的棺木,對於窮苦的軍戶們來說,簡直就是過往根本可望而不可及的。厚重結實的大松木做成了棺身,棺材蓋足有半尺多厚,等閒七八個壯棒漢子也抬不動,外面還刷著一層油亮亮的密實黑漆。

    這是董策令王通在六鋪莊的棺材鋪裡訂做的,每一口都足足花了四兩白銀,而且是董策自己掏的腰包。

    幾具屍體都已經入殮了,黑色的棺材上蒙著潔白的粗布,他們的家人個個披麻戴孝,跪在那裡嚎哭不止。本已經宣洩的差不多的情緒,被當前這一幕刺激,卻又是變得哀傷悲痛起來。

    董策擺擺手,聲音低沉道:「下葬吧!」

    「是。」

    幾個壯棒漢子抬起棺材來,用繩子捆好,往坑裡緩緩放去,死者的家人哭著喊著,不願意讓棺木下葬。

    之前董策只覺得這是一種走過場一般的形式,但是現在,他的心裡只有抑鬱和悲傷。

    這是我的兵,我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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