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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鋒鞘難衡 第一七零章 安撫(上) 文 / 阿菩

    第一七零章安撫(上)

    王師中不是一個太貪的官,也算不上一個清官,不是一個很能幹的官,也算不上愚蠢。這幾年他很明智地奉行無為而治的信條,任由下面的人搞去。結果清陽港在商會自治下井井有條,而登州其它鄉縣一方面得到清陽港經濟的沾潤,一方面風氣又向清陽港看齊,沒幾年下來竟然讓登州變成大宋境內少有的安樂鄉。而王師中也因此得了個清平的令譽。

    登州不是產糧之鄉,但這幾年不僅境內無餓漢,而且還有餘糧來幫助臨近州縣,這無形中增加了王師中在地方同僚中的威望;登州不是個有寶貨的地方,但由於商通海外,每一秋都有一些域外奇珍獻上去,自然也讓道君皇帝大生好感;而商人們對盤剝得不太利害的王師中也很滿意,只盼望他這個地方官能坐得久坐得穩,因此不用王師中示意便主動去幫他疏通汴梁的關節,結果當然是舉朝交譽,個個稱讚王師中撫夷有方,理政有道,安民有節,奉聖有心!

    登州在汴梁諸公眼中又不是什麼重要的邊關州縣,沒有大量的駐軍,不用擔心會導致割據,再加上有前幾年宗澤的前科在,宰相們怕換了個人又出亂子,便讓既乖巧又懂得孝敬的王師中一年又一年地在這個位置上做下去,讓他陞官而不調職,升著升著,如今竟以觀文殿學士知登州,以一介庸吏身在邊鄙而名列朝堂,天下還有比這更加逍遙的事情麼?再加上在登州生活得久了,事事順心,王師中甚至打算以此致仕,也不回原籍,就呆在這裡養老算了。

    這天他正在後花園護理過年用的水仙,忽然一個幕僚闖進來說有個楊先生求見,王師中是做慣了登州一把手的人,脾氣漸漸養得有些大了,揮手道:「讓他明天再來。」

    那幕僚道:「可是……可是楊先生是津門來的人啊。」

    「津門?」王師中哼了一聲道:「就是那折彥衝來了我也不見!」

    王師中久在登州,他又不是特別愚蠢的人,至少從智力來說比李應古好多了,如何會不知道折彥沖是什麼樣的地位!但他也知道折彥沖是不可能來的,這次來求見自己的多半又是津門的什麼大商人,因此不太放在心上。

    那幕僚見他如此也沒辦法,但過了不久又匆匆跑回來叫道:「大人!不好了!張萬仙和張迪的前鋒打到登州城了!我們來不及關城門,已有大隊人馬衝了進來,正朝衙門而來!」

    「什麼!」王師中嚇得手腳發抖,右手葫蘆瓢裡的水灑了滿身。他在大宋文官中算是有幾分膽色的,只過了一會身子便能動彈了,勉強定住驚惶叫道:「不是說還在密州嗎?怎麼會這麼快?吳通判不是已調遣人馬到邊境巡邏守衛了嗎?怎麼……怎麼……怎麼會這樣!」

    那幕僚道:「吳大人,他走到半路就逃了啊!」

    「什麼!這……這!鼠輩!鼠輩!」北宋末年,兵馬臨陣脫逃乃是正常事,若是有誰臨危奮勇那才叫奇怪呢。所以王師中聽了這話毫不懷疑,撩起前擺,急急忙忙向內堂叫道:「夫人!夫人!快收拾東西!」

    那幕僚在後面叫道:「大人!收拾什麼啊?」

    王師中一時也顧不得擺架子了,叫道:「逃啊!」

    那幕僚道:「現在哪裡還來得及!不如快點上公堂,擊大鼓,號召百姓、官兵來衙門助防!」

    「這……這行嗎?」

    那幕僚道:「眼下也只有這條路了。」

    王師中想了想道:「好!好!對了!廂軍也靠不住!趕緊派人去找趙立,還有呂銅,對,咱們登州最能打的就他們了!」一邊朝公堂而來。他是從後花園出來,所以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堂上州官之座,而是大門和門外的天井。只見整個大堂空空如也,一個衙役也沒有,不由得叫苦道:「白養了這些傢伙!平時一個兩個吹的天花亂墜,一出事個個跑得比老鼠還快!」

    忽聽一個人歎道:「王大人,你又比他們好多少呢?」

    王師中一怔,這才發現大堂正座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也不看自己,只是拿著一根令簽在那裡把玩。

    王師中呆了呆,隨即慍道:「哪裡來的黃口孺子,敢坐在本太守的位子上!」隨即想起一事,顫聲道:「難道你……你也是賊……賊軍?」

    那年輕人聽見笑道:「王大人,你也太不識好歹了!我要真是賊軍,聽見這兩個字還不把你殺了?」

    王師中聽說他不是農民軍放了放心,再看他的樣子:長得斯文雋秀,也實在不像吃不飽飯起來鬧事的刁民。便喝道:「你到底是誰!」

    那年輕人淡淡道:「我是楊應麒。」

    王師中喝道:「大膽楊應麒,你膽敢……啊!你說你叫什麼?」

    「我叫楊應麒。」楊應麒道:「咱們辦公的地方就隔著一個海峽,你不會沒聽說過我吧?再說,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

    王師中呆在當場!楊應麒是誰他如何會不知道!就整個大宋的官僚體系來說,王師中算是對漢部瞭解最多的人之一了。不過他不像宗澤、張叔夜之流那麼憂懷國事,雖知有漢部這樣一個可怕的鄰居,就長遠來說只恐對大宋不利。但這幾年汴梁諸公一直都在向金國與漢部示好,他本人也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去幹「恩將仇報」的事情了。於是便漸漸由自知難為而不為,由不為而變成選擇性地忘記!反正眼下他官運財運兩亨通,登州的百姓又過得比大宋其它州府好,他的良心也不用不安。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控制著漢部政權、與自己隔海相望卻又遙不可及的那個楊應麒,此刻竟然會坐在自己的官椅上!而且這個人還真的有點眼熟!

    「你……你真的是楊……楊應麒?」

    「大人。」王師中的幕僚道:「這位確實是七將軍。」

    王師中心頭劇震,回頭看了那幕僚一眼,怒道:「你……你也是……」

    那幕僚道:「大人息怒。晚生雖然出身管寧學舍,但這兩年來並未幹過一件對大人不利的事情。」

    王師中又想起一事,問道:「那些衙役……」

    那幕僚道:「七將軍讓他們退下的。」

    「七將軍……」王師中顫聲道:「他是漢部的七將軍,可不是我大宋的七將軍!」

    「可這裡是登州。」那幕僚道:「登州的錢,靠的是清陽港;登州的治安,靠的也不是廂軍而是棲霞三寨。這一點大人很明白的,不是麼?」

    王師中怒道:「你的意思,是說本官什麼也不是了?」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楊應麒一開口,那幕僚便退在一旁不再說話。楊應麒繼續道:「如今你什麼事也不干就陞官發財兩不誤,朝廷民間對你又交口稱譽,這樣的好事連我都巴不得呢。我不知道你還怨什麼。」

    「你……你……」王師中怒道:「你如此擺佈我,其實還不是對我大宋包藏禍心!」

    楊應麒道:「我包藏什麼禍心?」

    王師中道:「你如此架空我,分明是想將這登州佔為己有!」

    楊應麒一聽笑了:「好!就算是這樣,那你現在也已經知道我的禍心了!不如就上奏大宋朝廷,把我的禍心一五一十地告訴汴梁諸公好了。放心,我絕不會攔你。」

    王師中被楊應麒這幾句話給氣得差點暈了,但轉念一想,自己能上奏朝廷剖析漢部之事嗎?一剖析下去,漢部的種種禍心之所以會變成現實,可全部都是自己經手促成的!就算自己真的上奏剖析,能不能保住登州不說,自己就得先被朝廷以通敵之名抄家問斬!想到這裡王師中哪裡還有半分抗拒的底氣?顫聲問道:「七將軍!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沒想怎麼樣。」楊應麒道:「我只是要你繼續做一個忠勇仁義俱全的邊臣而已。」

    「忠勇仁義俱全?」

    「不錯。」楊應麒道:「你能為大宋守土,這就是忠;以文臣而能平內亂拒外患,這就是勇;善待百姓,讓境內之民無饑寒之苦而有安居之樂,這就是仁;以誠心誠信待朋友……」楊應麒指了指自己:「那就是義。」

    王師中皺眉道:「你說我能為大宋守土,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吞併我登州了?」

    「誰說我要吞併登州的?」楊應麒道:「我們只是要做點生意賺點錢罷了。登州,仍是趙家的天下!今天如此,明天,也如此——除非趙家決定把登州送給我,那時我才會考慮要不要。」

    王師中心道:「天子怎麼可能把國土舉手贈人!」雖然不大相信楊應麒的話,可不信也無可奈何!問道:「這朋友之義,咳,好說,好說。安民之仁也不是師中的功勞。至於平內亂、拒外患,更非我一介文臣所能辦到,所以這四全之令譽,師中實在愧不敢當。」

    「放心。」楊應麒道:「不用你動手,事情我會幫你做。」

    王師中問道:「七將軍你到底要做什麼?啊!對了!賊軍!聽說賊軍進城了,可別打到衙門來了!」

    楊應麒笑了笑道:「放心吧,張萬仙他們還遠著呢。這會大概還沒進入萊州境內。」

    王師中恍然大悟,瞪了那幕僚一眼,卻又不敢發作。

    楊應麒道:「張萬仙那夥人,在我眼中有如螻蟻,反掌可以掃平。不過我想借王大人的名義來做,不知道王大人肯,還是不肯?」說著左手拿起一張擬好了的公文,右手拿起登州守臣的印信,遞給王師中。

    王師中接過一看,大意是以自己的名義寫給即墨知縣的文書,告知他自己將會派手下得力的弓手、鄉勇來救援即墨,請他配合云云。

    王師中看完後左思右想,覺得這事無論對自己、對即墨、對登州、對大宋來說都沒什麼壞處,歎了一聲道:「我便想說不肯,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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