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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拓土攻心 第一一七章 楚州傳噩耗(下) 文 / 阿菩

    第一一七章楚州傳噩耗(下)

    在楊應麒的安排下,陳正匯由燕青護衛著,從津門出發,入登州清陽港,扮作幾個商人朝楚州而來。陳正匯在漢部已經是顯貴人物,但到了大宋,卻仍是一個不能公開身份的罪臣,因此不能光明正大前往楚州。

    海上乘風破浪,路上曉行夜宿,陳正匯恨不得兩肋插翼飛到父親身邊,但出發前他答應過楊應麒路上一切都聽燕青安排,燕青又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相勸,好容易才說服他定心緩行。他們出登州後本本分分地以一行小商人行徑南下,一路倒也無事。

    宋人重孝,士子受孝道之陶熏非後人所能想像。但陳正匯畢竟是經過風浪的成年人,經過一段時間的震驚傷心後便慢慢平靜下來。雖然滿心仍牽掛著父親,但長路慢慢,途中不免將一些心思放在眼前的所見所聞上。

    他離開大陸已有十年,大宋在他腦海中的印象其實已經模糊,甚至因為懷念而有些美化了。但凡有心用世的人,沒有不對眼前社會現狀不滿的——因為任何社會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而熱心者對弊端的敏感常常會壓過對良性因素的關注,這一點也是推動他們去改進這個社會的動力。

    陳正匯入漢部的三四年來,對漢部內部許多事情也是積累了一肚子的不滿,再將之和心目中那美化了的大宋相比,便很容易得出漢部「根基畢竟太淺、胡風終究過重」的結論來。

    可是一出登州,一個真正的、比他離開時惡化了十倍的大宋終於殘酷地展現在他面前!一路上面有菜色的人民讓他感到悲憫,四處出沒的盜賊讓他感到憂患,而設置重重關卡盤剝往來商人的貪官污吏尤其讓他感到憤怒!

    不知不覺中,他早已習慣了漢部內部簡便高效的政府、獨立公正的司法和井井有條的社會秩序。從登州到楚州的幾百里路程才走了一半,陳正匯便害怕起來。不是害怕路上會出現什麼意外的危險,而是害怕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會發生顛覆性的改變!

    「難道我錯了麼?」

    近半年來他回歸大宋的心其實已經很淡了,不過仍然執著於某種似是而非的政治理念,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政治理念。在這種理念的引導下他始終和楊應麒保持距離,可現在幾百里路走下來,他竟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想念這個上司。那是一種政治上的知己感!對一個在政治立場上有堅持的人來說,有什麼比擁有相同(哪怕僅僅是相似)目標的人更為難得呢?他忽然有種衝動:如果這片大地都能實現津門與流求那樣的秩序……

    可他沒有想下去,他在害怕,可有些思緒仍然是他不能控制的。他忽然隱隱猜到楊應麒一直以來對他這麼寬容的深層原因了:因為漢部文官集團的勢力與武力集團相比還很脆弱,想要在決策層發出自己的聲音就必須抱團,而在漢部八首腦裡面,楊應麒是最能代表文官集團的旗幟!別有居心的人也許會投靠和自己相性不合者來攫取利益,但是有野心要做一番真正的政治事業人,卻多半會被政治目標相近旗幟所吸引。

    「他沒有對我出手,反而對我如此縱容,難道是因為……他在等我?」陳正匯搖了搖頭,終於克制住了不再去想。

    到楚州了。

    這裡冷落著一個被大宋朝廷忘記的老人,經歷了這些年的放逐生涯,沒有人知道這個老人的人生觀念是否有所改變。

    「父親……」陳正匯心裡呼喚著。

    而就在這快見到父親的時候,他忽然猶豫起來。燕青說過,萬一在他們到達前陳了翁就去世了,漢部留守在楚州的人會在北城門外的柳樹上繫上一帆白布,好讓陳正匯在進城之前有個心理準備。走到城門邊的陳正匯搜尋著,北城門外果然有幾株病懨懨的柳樹,樹上什麼也沒有——「還好……」他鬆了口氣,卻拉住了馬,左右踏踏,竟不進城。

    「陳大人,快進城吧!」燕青催促著。他對於陳正匯前半段路程急躁,後半段路程踟躇的態度感到奇怪。

    燕青很聰明,對生活中的人心人性把握很到位,可他畢竟不是陳正匯、楊應麒這個領域的人,所以有些時候便沒法真正理解他們。其實現在陳正匯的心情,連他自己也把握不準。

    「嗯。」他回答著燕青的話,牽馬進城。

    漢部自有一個接應的密子在前引路,引到陳了翁所居的院子前面便鞠了個躬消失了。

    燕青道:「陳大人,我去敲門。」

    「不。」陳正匯止住了他,燕青以為陳正匯自己要去敲門,誰知道這個奇怪的上官卻只是打量著這座有些殘舊的院落發呆。

    呀的一聲,一個皺著眉頭的年輕人走了出來,看見門外站著六七個人不由得呆了一呆,隨即把目光集中在陳正匯身上,打量了許久,終於難以置信地試叫道:「表哥?」

    陳正匯也看著這個年輕人,打量了許久,也試探著道:「阿郁?」

    「表哥!真是你!」年輕人衝了過來:「你……你怎麼會來?是收到我的信了麼?」

    「信?」

    「嗯,我昨天才托人給大哥寄過去的……啊!我真是糊塗,昨天才寄,怎麼可能你今天就到!」

    這個稱陳正匯為表哥的年輕人,正是陳正匯的表弟、李階的弟弟李郁。陳了翁仕宦在外,這兩年正是由他在跟前伺候著。

    表兄弟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感慨,陳正匯握緊李郁的手,擔憂地問道:「我爹爹的身子……怎麼樣了?」

    「這……」

    見李郁欲語還休的樣子,陳正匯便知病情果然難愈,儘管一路上早作了心理準備,這時卻仍忍不住垂淚問道:「他老人家……還清醒麼?」

    李郁點了點頭道:「還清醒,每日都讓我讀些詩書給他聽。不過已經下不得床了。」

    陳正匯聞言捶胸哭道:「不孝子!不孝子!」

    李郁在旁跟著垂淚,燕青則趕緊來勸,低聲說道:「陳……先生!你這樣子,叫老大人看見怎麼安心?」

    陳正匯這才忍著收淚,燕青又取了一條毛巾來讓他擦臉:「先生,打起精神來。莫要讓老大人擔心。」

    陳正匯點了點頭,李郁則看了燕青一眼有些疑惑,燕青主動道:「我們幾個是陳大人的隨從,一路伺候到此。」

    李郁因為李階的關係,對陳正匯在海外的事情略有所知,便只當燕青是表哥的下人。

    陳正匯對李郁道:「給他們安排個屋子,我……我進去看看。」

    李郁道:「我陪你一起進去。」

    「不。我自己進去。」

    兩人退開大門,院子裡有兩個老家人,看見陳正匯等進來都有些吃驚。李郁搖了搖手讓他們不要多問。陳正匯順著表弟所指的方向走了過去,在滿院藥香中扶著欄杆慢慢走近房門,在門外停下,按著房門不敢推。

    正猶豫著,屋內傳來一個疲弱蒼老的聲音:「怎麼會有騾馬聲?門外是誰?是劉賢弟麼?為何不進來?」

    陳正匯聽見老父聲音,喉嚨中猶如吞了一口鹽水,呃呃了幾聲竟說不出話。

    門內一陣沉默,過了一會,陳瓘的話聲才再次響起:「是匯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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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進退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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