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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都是方應物的錯 文 / 隨輕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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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太陽照常升起的一日,清晨時分,大明天子御奉天門,文武百官過金水河,慣例的早朝便開始了。

    昔年英宗沖齡踐位,三楊輔政當國,政務大權便歸於中樞內閣,原先承擔議事決策功能的朝會也漸漸成了擺設,禮儀性質居多。所以在當今的朝會上,不大會有太多君臣交流。

    今上成化天子「玉音微吃」,不愛與人說話,對朝會這種走過場的程序還是比較盡責的。反正也不需要他多說什麼話,只需認認真真的坐在寶座上充當神像。

    奉天門裡,天子升座,文武百官山呼萬歲完畢,有幾位大臣奏報了一些事情,天子一概答道「是」,也有「知道了」或者「發部議」。

    常規性進奏完畢,本該到了「有事早奏無事退朝」的時間。但在此時,卻有大臣出列,趨步上了奉天門下的丹墀,對著天子奏道:「臣請奏事!」

    此人聲如洪鐘,眾人注目望去,赫然也是一個名人,乃刑科都給事中毛弘。這位毛大人是科道官裡的老資格人物,已經在六科十幾年,十分敢言,號稱發言論事數量朝中第一。

    別的不說,成化四年那次群臣伏闕集體請願,就是毛大人帶頭組織起來的,這可能是大明朝朝臣的第一次群體**件——當然以後就會多了

    與方應物的便宜外公王恕一樣,毛大人也是讓今上煩不勝煩。寶座上的成化天子看到毛弘出列,忍不住皺起眉頭。有點牙疼。

    毛弘叩首道:「臣聞明君治國,必先廣開言路。今方應物不過盡臣子之本分,何故因言而獲罪?還請陛下寬縱褒獎!另懇請陛下罷斥方士僧道。以省冗費,以正人心!」

    成化天子眉頭皺的更深,視線望向不遠處的內閣大學士們。在朝會班位上,距離天子最近的人,除了太監、侍衛、侍班詞臣之外,就是錦衣衛官和內閣大學士了。

    別的文武百官都在廣場上,唯有錦衣衛官和內閣大學士站在天子與百官之間的丹墀上,並東西向對立。

    成化天子不愛說話,在朝會上出現非常規了狀況時。一般都是由紙糊三閣老出面幫著天子打發掉,這也是天子信用他們的原因。

    首輔萬安瞄了毛弘一眼,然後眼觀鼻鼻觀心,垂頭靜立。但次輔劉珝卻出列奏道:「毛弘奏稱方應物無罪,所言極是,那方應物敢言直諫,正氣不可奪,伏請陛下三思毛弘所言!」

    劉珝的奏對有點出乎意料,叫許多人未曾想到。他竟然替方應物說情?難道劉珝不是恨透了方家麼?

    只有另一個大學士劉吉臉色微微變了,劉珝這話簡直就是把方應物比成另一個毛弘,在陛下面前透出這個意思,其心可誅!難道不知道毛弘是陛下最厭煩的人之一麼?

    再次。陛下現在還不知道他自己擺了烏龍,等到回過味來時,方應物怎麼都不會好過的。

    兩害相權取其輕。先把方應物狠狠處罰了,再等天子醒悟過來時。總會有點內疚罷?劉棉花下定了決心後,便也出列奏道:「方應物年少無知。妄議朝政,非議聖上,狂悖無禮!絕不可寬待,當嚴加懲治以儆傚尤!」

    劉珝聞言回首道:「祐之此言差矣!方應物年少為國,其心可嘉,怎可以刑罰處之?如此不怕天下士子寒心麼!」

    劉棉花毫不客氣的針鋒相對道:「叔溫有所不知!方應物身為觀政進士,還待選詞臣,此時不潛心學習,對朝政橫加議論,妄然邀名,若人人效仿,朝綱何存?此風萬萬不可長!」

    旁人能聽到這二位對質的,無不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如果沒聽錯的話,現在的情況是,劉次輔拚命替方應物辯解,而劉棉花卻力求從嚴處置方應物

    劉次輔難道不是方應物的仇家麼?另一方的劉棉花難道不是方應物的老泰山麼?這兩位大學士都吃錯藥了?還是互相換了身子,念著對方的台詞?

    唯一能出來打圓場的萬首輔依舊閉目養神,兩位姓劉的大學士便繼續爭論著。

    「方應物是你的東床快婿,誰人不知?你不要因為害怕被連累,便故意陷害忠良之士,實在令人齒冷!」

    「吾乃內閣揆臣,自當以身作則,嚴於律己!劉叔溫你不要因為你我乃同僚,便替我這女婿開脫!」

    旁人繼續啟動看戲模式,面對這詭異的一幕,誰也摸不清其中深淺,所以也只能看戲了。

    寶座上的成化天子看著兩人吵了一會兒,十分心煩意亂,本來期待他們出來平事,把毛弘的嘴巴堵回去,結果這兩位出來後竟然耍起了把式。

    如此天子便一言不發的站了起來,猛然一揮袖子走人了。旁邊太監連忙叫道:「退朝!」

    回到內宮,又有司禮監秉筆太監覃昌交上兩份來自廠衛的密奏,天子命其拆開,展眼看去,卻見一份是錦衣衛的,一份是西廠的。

    錦衣衛的密奏中,彈劾西廠公然去鎮撫司劫走人犯,實在膽大妄為壞了規矩;而在西廠密奏中,則反過來彈劾錦衣衛鎮撫司勾結內官、擅權越界,侵犯本該屬於西廠的職事。

    兩份密奏互相攻訐,兩邊都是得用的爪牙耳目,這再次讓天子感到心煩。

    成化天子本性貪圖安逸,最喜清靜無事,最煩無事生非,期待的是一團和氣共享太平,所有麻煩事情都消失掉。而今天卻屢屢為難,叫他很不痛快,不由得想道:「都是方應物的錯!」

    話說在今日,西廠並沒有提審方應物,所以方應物只能繼續在牢中無所事事。百無聊賴時候,又聽到門聲響動,再舉目望去,卻看到自己的好友項成賢走了進來。

    正枯燥的方應物連忙從茅草床上一躍而起,驚喜的問道:「項兄何以到此?」項成賢見禮道:「受諸同年所拖,特意來看望方賢弟!」

    方應物奇道:「西廠怎麼肯放你進來?」項成賢答道:「我也聽說過,西廠如同龍潭虎穴,十分難進,更難出來。怎麼我一到此,報上來意,便一路通暢的被帶了過來見你?奇哉怪也。」

    這個問題,方應物真不好解釋。他忽然又想起什麼,訕訕的說:「我何德何能,敢勞諸君掛念!實在萬分羞愧。」

    項成賢搖頭道:「不過話說回來,方賢弟你這次的事情實在不地道,竟然背著我等偷偷上疏!將我等全蒙在了鼓裡。」

    方應物聞言便是一呆,他剛才所擔心的就是這個。之前他當眾口口聲聲不上疏,但現在眾人都以為他偷偷上疏了,豈不成了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兩面三刀的小人?關鍵在於,這個質疑實在不好回答

    項成賢忽然哈哈大笑,拍著方應物肩膀道:「看你這委屈的表情,方才都是說笑,方賢弟不要介懷!你的心思,我們都明白的很。」

    我有什麼心思?方應物在心裡默默的反問一句,雖然他很想問出口,但暫時只能不明覺厲,言多必失啊。

    「想來方賢弟當時已然有了為國死諫、慨然赴獄的想法,只是不想連累我等,所以才背著我等自行上疏罷?方賢弟的情操實在令人欽佩,我等不能不歎服!」

    呃面對這些強大的腦補,方應物無言以對,這樣解釋都可以?

    若一個人搶到了道德制高點,那他無論怎麼做,在別人眼裡都是正確的甚至還有人幫你進行腦補和解釋。

    方應物話很少,項成賢只道是緊張,便寬慰道:「方賢弟且安心在此,今科同年無不奔走相告,諸君一定要把方賢弟從西廠營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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