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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吃錯藥了? 文 / 隨輕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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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烈烈,方應物跟隨著父親行走在長安門內的御道上。此時行人稀少(御道本來就不是大馬路),黃雲白日,令人頓生蒼茫感觸。

    從翰林院出來的方應物歎口氣,今天這場翰林公宴真是令他印象深刻。回想起來,他簡直就是專門踩地雷去的,而且不止踩了一個——

    先是踩了王鏊和商相公之間的地雷,氣走了王鏊;隨後又踩了謝遷和父親之間的地雷,氣走了謝遷;

    最後本以為能避過商相公和萬首輔之間的地雷,誰知道又踩上了首輔萬安和次輔劉珝之間的地雷,惹得劉次輔拂袖而去。

    方應物覺得自己很無辜,這一切與他有什麼關係?本心yu低調,奈何求不得,都是一隻叫做命運的大手**縱著一切啊。

    若不是王鏊挑釁,他會挖坑麼?若不是王鏊自己不懷好意,會跳進坑裡麼?若不是劉棉花突然出來攪和,謝遷也就是與他斗幾句嘴,會被一怒離開麼?若不是萬首輔突然插嘴,他和劉二公子之間不過是小字輩吵架,能引發劉次輔的不滿,導致劉次輔離去麼?

    早知道,自己就該只在大堂門口向裡面看幾眼,長過見識之後迅速抽身走人,而不是自不量力的非要背著炸藥包登堂入室。

    方應物又仔細一想,只要自己是商輅的學生、方清之的兒子,自然就背上了相應命運。偶然中含有必然,那就注定要有這些遭遇,即使不在今天也要在其他日子。

    在王鏊、謝遷、劉珝三人中,方應物並不太擔心王鏊和劉珝。這王鏊就是個死文青,就算日後能當尚書閣老,那也不是什麼出色的政治家,不同太擔心;

    至於劉珝,雖然當前貴為謹身殿大學士,但如果不出意外,沒兩年就要被滾滾的歷史車輪碾壓了。最沒下限的萬安和最沒節**的劉棉花將會聯手收拾劉珝,劉珝能逃得出去就見鬼了。

    所以方應物最擔心的是號稱正人君子的謝遷,這位名聲大,將來幾乎是注定要入閣的,而且他還很年輕,政治壽命很長,又不像王鏊那麼文藝。不要小瞧這種君子,這種君子一般不隨便,但隨便起來不是人。

    方應物眼光落在前面父親的背影上,他隱隱感到,謝遷與父親之間他待要開口詢問什麼,忽然背後有人呼叫留步。

    方應物轉過頭去,原來還是那位劉棉花身邊的老家奴,只見得他拱手為禮,「晚來天yu雪,yu飲一杯無?我家老爺說他今晚在府中恭候。」

    在婚事作出決定之前,方應物不大想拜見劉棉花,還禮婉拒道:「今日遭遇如走馬燈,至今尚頭昏昏乎,改天再登門拜見閣老。」

    劉府老家奴乾笑幾聲,指了指方清之,「我家老爺邀請的是方編修。」

    「」方應物尷尬無語,閃開一步,露出父親來。方清之略一思忖,不想和劉棉花走得太近,也婉拒道:「今日有不便處,還請閣老多加諒解。」

    劉府老家奴搖搖頭,又對方應物道:「我家老爺還說,若方編修不肯來,便改請方小哥兒前往本府做客。」

    「」方應物再次無語,劉棉花不愧是劉棉花。這下他不去是不行了,拒絕一人次是婉拒,拒絕兩人次就是打臉了,他們父子眼下能打劉吉的臉麼?

    那就去罷,正好他心中有些疑惑,或許可以從劉棉花那裡答疑解惑,方應物想道。

    文淵閣大學士劉吉已經回到府中,正在書房,方應物進了劉府,便被熟門熟路的引到這裡,又有婢女上了茶然後退出。

    此時書房中再無別人,方應物故意先抱怨道:「老大人當真不地道,我正與那謝余姚說話,你卻突然插嘴把謝余姚氣走了,但別人都把賬算在我身上,背了一場黑鍋。」

    劉吉哂笑道:「不要不識好人心,老夫這是為你幫腔。」

    我看就是你想趁機修理謝遷並賣人情而已,方應物心裡吐槽幾句,但沒有說出口。只趁機問道:「謝余姚與家父之間究竟怎麼回事?晚生愚昧,只覺得不那麼簡單,還是與當年的事情有關麼?」

    方應物到這裡來,最大的目的就是想打聽明白謝遷與父親的之間的事情。他不怕刀槍劍戟,就怕未知,弄不清楚其中因果,總覺得有層陰影在自己頭上籠罩。

    劉大學士點點頭,「當年令尊下了天牢,那謝遷明哲保身對同鄉不管不顧,對你也是據而不見,這裡面自然有更深的緣故。一是當時謝遷正是謀求東宮講官的關鍵時候,若觸怒了天子,東宮講官之位必將成為泡影,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

    方應物若有所思。東宮講官別看沒有實權,但卻是每一個年輕大臣都夢寐以求的職務,是最終南捷徑的渠道。做了東宮講官,那就成了未來天子的自己人,只要自己不犯傻,又能熬到新天子登基,入閣做宰輔真是手到擒來。

    若真是如此,難怪謝遷寧可冒著被士林指責的危險也要當縮頭烏龜,倒是可以理解

    又聽劉吉繼續說:「第二個緣故就比較誅心了。如今貴省大臣中,姚塚宰、商閣老、鄒唇官先後年老致仕,朝中暫時無有首領人物,老夫看那謝遷有這個雄心。」

    話只說到這裡,但也不必再多說什麼,方應物自然聽得明白。不過方應物確實沒有想到過這裡,經劉棉花點撥,登時恍然大悟!

    拿自己父親方清之與謝遷相比較,兩人都是浙江人,年紀相彷彿,前後只差一科,而且都是混進了詞臣圈子的高名次進士,父親二甲第四比狀元差得也不是太多。

    在浙江官員缺乏強力領軍人物的情況下,紙面上起跑線優勢巨大、看似前途無量的兩人就是天然的競爭對手。即使主觀上沒有想法,但客觀上也存在著一些競爭,這與人品是否君子無關。

    方應物又想起,那年父親因為諫君下了天牢,又經過自己鼓吹造勢,可謂是名氣大噪、風頭一時無兩,而當時謝遷心裡會怎麼想?

    按照之前類似事件的一般規律,父親的下場大概就是貶到外地去,這恐怕也正是謝遷內心深處的期望。大明官場內重外輕,一旦父親被貶外地,名氣再大、聲望再高也沒用了,不在中樞就沒資格去競爭什麼,有誰被貶去當過州縣官還能入閣的?

    所以謝遷若是從自己前途角度出發,完全有理由坐視不理父親方清之的死活。只不過出人意料的,自己父親從天牢裡出來後沒有被貶謫,還能繼續在翰林院混,保住了競爭資格還更上一層樓。

    事情真相是不是這樣,誰也說不清,只能是猜測而已。至於相信不相信如此誅心的猜測,就看每個人自己的選擇了,比如方應物大概就是選擇相信——作為方清之的兒子,他能有立場選擇不相信麼?

    另外,方應物發現劉棉花今天居然很配合,如此痛快的便把真相倒了出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也有所求。

    至少可以說明,劉棉花很煩正道後起之秀謝遷。再進一步想,如果將來親事成了,某親家能取代謝遷的地位,絕對是劉棉花樂見其成的。

    想明白了後,方應物不由得感慨萬分,官場之中,利益糾葛實在是千頭萬緒,一不注意就能發現一條線頭。

    聰明人說話真的很省力氣,不用明言就有了默契

    卻說劉吉不急不慌,一直等到方應物再抬起頭,才飲了口茶,彷彿漫不經心的問道:「方纔在翰林公宴上,老夫偶然聽說,你父親曾經在翰林院中為你求親?可曾有人選?」

    方應物不假思索,堅決果斷的答道:「沒有!」

    劉棉花笑**的,擺出長輩架子道:「你如今只怕也是炙手可熱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家願意結親。老夫比你多活了幾十歲,論人情世故確實比你多見識過一些,如今卻有幾分婚事心得說與你聽。」

    方應物相當好奇,以劉棉花的實用主義性格,會說出什麼樣的話?

    難道劉大學士要對自己說「老夫是宰輔大學士,論權勢地位幾乎能秒殺所有人,給你功名富貴輕而易舉,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只見劉吉輕輕咳嗽一聲,敦敦教誨道:「這婚姻大事,最重要的是看對方人品,講究性格契合、性情相投」

    方應物猝不及防,毫無心理準備的愕然不已,這種很務虛的話真是劉棉花說出來的?

    又見劉吉手臂一揮,語氣加重了幾分,「尋求親事時,不要看重女方的門戶、錢財、權勢、官爵、名聲、相貌這些東西,太俗氣了!要講一個心字!」

    方應物目瞪口呆,劉棉花難道今天吃錯了藥?

    按劉大學士的意思,結婚找老婆,不用看任何物質條件,要講究精神和心靈若是別人說這些話,方應物不奇怪,但從劉棉花嘴裡說出來,有種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奇詭感覺。

    劉吉神色依舊如常,沒有任何特殊之處,淡然的抬手道:「老夫言盡於此,你回去仔細想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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