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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莫欺少年窮! 文 / 隨輕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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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秋高氣爽,這幾天又正逢晴日,是難得的出遊佳時。對眾舉人而言,又趕上鄉榜提名,若不舉行幾場集會就簡直對不起這良辰美景。今日就有這麼兩場集會,一場是嚴州府士子的,一場是省城本地士子的。

    在鄉試後,杭州城裡已經辦了無數場宴飲集會,堪稱嚴重審美疲勞。但今天這兩場卻還能引人注目,因為一邊的核心人物是無冕之王方應物,而另一邊的核心人物是有冕之王解元公。

    更何況兩人中間還夾雜著杭州城花魁袁娘子,更是足以讓所有八卦眾擦亮眼睛、提起耳朵的關注。或者說花魁娘子只是個小綵頭,但也是個很有趣的綵頭。

    兩場集會不但很湊巧的都選在今日,而且還很湊巧的都選在西湖上舉行,更湊巧的是兩邊集合地點都在錢塘門外碼頭上,最湊巧的是兩邊竟然連集合時間都一樣。這麼多湊巧紮了堆,那就不是湊巧了,實在是意味深長。

    項成賢站在方應物身邊,忍不住吐槽道:「我們這邊忒寒磣了,你是怎麼想的?」

    此時碼頭兩邊各有一支人馬,省城本地士子那邊只見得管弦笙歌齊備,童僕如雲,美人點綴,各種家什堆積如山,岸邊幾艘畫舫也都是雕欄畫棟極盡奢華;而嚴州府這邊的光景就寒酸得多,大有空手而來空手而歸的模樣。

    隱隱約約聽到對面傳來嘲笑和議論聲,項成賢極其不服氣,又對方應物抱怨道:「怎的不叫與你相熟的王大戶來幫辦?他不缺這幾個銀子罷,這下可將我浙西的臉面丟完了。」

    旁邊有位舉人笑道:「項同年著相了,身外之物不必看得太重,豪奢從來不是美德。正所謂安貧樂道也。再說,我們這邊不是還有花魁娘子壓陣麼?那可是方同年的老交情了。」

    方應物神情如常,低頭對項成賢耳語幾句,項成賢聽了後面露驚訝之色,不過並沒有說什麼。

    不多時,卻見一頂彩轎從城門口出來,有人輕呼道:「袁娘子來了!」

    眾人又眼見這打扮齊整的花魁娘子下了轎子,轉向方應物走來,叫同在這邊的嚴州府士子喜笑顏開、與有榮焉。彷彿佔了上風。

    其實花魁娘子在這些新科舉人心目中不見得是必需品,但卻是一個象徵,關係到臉面問題,不由他們不興奮。

    鳳蕭姑娘到了方應物身前,福了一福。低聲道:「方公子恕罪,妾身今日不能侍候左右了」

    周圍眾人齊齊吃了一驚,花魁娘子這是什麼意思?他們一直以為袁花魁與方應物有舊情,今天肯定捧這邊的場。

    方應物眉頭微皺,抬手指著省城士子人群,沉聲道:「你的意思,是打算去那邊?」

    袁花魁解釋道:「妾身也是本地人氏。他們盛情相邀,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委實拒絕不得」

    「不必解釋了!」方應物打斷了袁鳳蕭的話,「道路都是自己選的,每個人都會有充分的理由。聽不聽無關緊要,所以你沒有必要解釋什麼,但願你將來不會後悔。」

    眾人目送袁花魁在侍女陪同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對面。與省城士子們匯合。登時從那邊爆出一陣得意洋洋的歡呼聲,聽在這邊人的耳朵裡。十分刺耳。

    項成賢突然衝了過去,站在幾步外的地方,對著袁花魁高聲道:「在下有句老話要送給袁娘子!有道是莫欺少年窮,袁娘子謹記好!」

    方應物歎口氣,對著周圍拱了拱手,蕭然道:「今日在下遊興全無,請諸君恕罪,失陪了。」

    隨後轉身向城中邁步離開,口中胡亂高聲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閒拋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花魁娘子倒向李解元,頓時八卦就傳開了,惹得士林議論紛紛。大多數人都很吃驚,本來在此之前都比較看好方應物。

    畢竟李解元是後來者,是主動出擊要橫刀奪愛的一方。防守應該比進攻輕鬆,以方應物的能耐,守住應當不成問題,最差的結果也是打成拉鋸戰而已。

    但眾閒人卻沒想到,方應物居然輸的如此乾脆利落,如此不拖泥帶水。

    若比喻成兩軍交戰,方應物只能用全軍覆沒式的慘敗來形容。別說面子裡子,輸的內褲都沒了,縱然念出幾句很有意境的詞句,那又有什麼實際意義?

    名人就是名人,稍有點風吹草動就能惹得輿論沸然。在議論中,眾人忍不住將李解元和方應物兩個風雲人物全方位的比較起來——

    比才華,李旻號稱博覽群書博聞強記,是有才之人,但方應物詩詞風流、佳作頻出,何況能得到朝廷嘉許,才氣自然也是不凡,故而這項勉強算是平手。

    比功名,一個是今科鄉試解元,一個是第三,雖然名次有差別,但總的來說還在同一水平線上,沒有本質差距。

    比業績,那就是方應物遙遙領先了。李解元到目前為止還只是個純粹的讀書人,還處在修身齊家階段,談不上業績。而方第三已經在廟堂顯名記功,業績是被朝廷承認的。

    比年紀相貌,還是方應物佔優。李解元長相只能算中人之姿,何況年紀都已經三十七八了,而方應物正值青春年少又是丰神俊朗。李解元比都沒法比,再違心的人也無法在這項上面違心。

    比關係,鄉試之前方應物就和花魁娘子頻頻鬧緋聞,堪稱是無風不起浪。而李解元雖是本地人,但並未聽說過與袁花魁有過什麼密切往來,比拚與花魁娘子之間的親密度,還是比方應物差了一籌。

    五項最重要的硬指標裡面,兩項勉強平手,三項是方應物大幅度領先,李解元沒有一項能佔優。綜合起來看,可以說方應物是以壓倒性的優勢超出李解元。

    那麼八卦眾的疑問就在於,為什麼花魁娘子放著綜合素質高出一大截、關係更相熟、還是年輕美男子的方應物不理睬,反而去選擇李解元?

    更別說花魁娘子在鄉試之前與方應物還有過曖昧緋聞,怎麼會短短時間內就變了性情?難道她真打算從良與李解元結親了?

    隨即有人議論起方應物好友對著袁娘子大喊「莫欺少年窮」的事,登時讓不少人感到茅塞頓開——雖然上面五項比較裡,李解元雖然面對方應物沒有佔優勢的地方,但是並不意味著李解元全然沒有優點啊!

    省城人皆知李解元出身大戶,家中十分富足,何況又是居住在「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杭州城,生活優渥不必多言。不然李解元為何能安安心心的讀書讀到三十七八也不發愁謀生?不是富人家根本承擔不起這樣花銷的。

    而且李解元中舉後必然會接納大量投獻田地,那可都是杭州府一帶肥沃的好田地,所以他進一步發家指日可待。

    至於方應物則是來自於偏遠小縣的窮困山村,地地道道的窮苦人家出身,父親雖然貴為翰林但那也是需要熬年頭的「清」官,沒有實惠油水也談不上發財。

    就算方家父子接連中舉,在老家那種窮山村能收納多少土地?能有個百八十畝薄田就不錯了,折算下來一年到頭只怕也賺不到一二十兩銀子。

    所以在錢財方面比較起來,一個李解元足以秒殺幾十個方應物

    議論到這裡,眾人紛紛恍然大悟,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難怪花魁娘子這次拋棄了老情人方應物,而去選擇了李解元!

    難怪方應物的好友要萬般不忿的高喊一句「莫欺少年窮」!這個窮字是真是字如其面,窮就窮在這裡了!

    世間富人畢竟是少數,一時間很有不少人出於義憤,為了方應物拍案罵道:「所謂杭州城花魁,不過如此!」

    花魁主要還是靠讀書人吹捧和評選出來的,沒有文人士子的抬舉,就不會有什麼花魁之類的名號。

    所以花魁身上必然也寄托了讀書人的理想和審美,或許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花魁,但有些價值觀卻是共同的。

    君不見,才子佳人詞話小說中,閨閣佳人或者青樓美人看中窮書生這種劇情簡直數不勝數,說是千篇一律也不為過,反映的就是當今文人的心理。

    從另一個角度,花魁已經與普通青樓女子不同了,代表的是一種情趣和風雅,象徵著客人們的高雅品位。如果花魁娘子本身俗不可耐、銅臭沖天,那她與普通娼婦有何區別?別人與花魁交往的意義何在?

    現在杭州城這個花魁娘子公然斷了有才華的但貧窮的舊愛,轉向除了有錢別無優勢的新歡,這就是嫌貧愛富!

    偷偷摸摸做也就罷了,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大家都懂,但袁花魁這是完全不加遮掩的逐利行為,這是連遮羞布都不要了,這是對文人主旋律的公然蔑視!這不是掃了方應物的面子,這是掃了捧出花魁的讀書人的面子!

    袁花魁並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更不知道城中輿論變了天。在她心裡這只是經過利害比較後,做出的一次最優選擇而已。

    這是很平常的事情,無非讓方應物略失顏面,以後可以補回,並沒有什麼決定性的意義。

    此時花魁娘子正坐在新科解元身邊,在一干友人的簇擁下,泛舟西湖,美酒佳餚,歡歌笑舞,彈琴唱曲,吟詩作詞,很歡樂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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