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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六章 (17) 文 / 殘影斷魂劫

    他是步步進逼,通禪是步步後退,袍袖捲動極不靈便,出招力道全在裹挾之中,方位盡受掌控,每出一掌幾乎都被對方攻勢壓回,多半還是壓迫自身,任誰都看出他情勢不利,只憑一股念力維持,怕是再撐不了多久。若論實力,通禪確要遠勝於江冽塵,十餘年來精研佛法,已是心淡如水,練武不受慾念桎梏,進境飛。再加上穩紮穩打修習的少林精深內功「易筋經」,又豈能是江冽塵強以邪法提升的功力所可比。但一來通禪大師給他攻了個措手不及,挨下那一擊已受了不輕的內傷,否則以他功力,就算起始給人搶佔先機,過不了幾個回合,仍能扳回局勢。二來則是他說起少年往事,本以為釋然的記憶重在心頭掀起波瀾。佛法講究「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但說來容易,真要他將心頭一段紅塵愛戀忘懷,也是難能,最多不過遁入空門,逃避當時的錯舉罷了,就連閉關,亦是以清修為幌子。他實在高估了自身能力,妄言普度眾生,枉受武林同道敬仰,而他卻只是個連自己都不敢面對,自私懦弱之人。若是真實一面暴露在人前,必是立時名聲掃地,飽受唾罵。

    江冽塵野心勃勃,對所求之狂熱與自己當年何等相似!只是兩人身處環境不同,自己是未逢際遇,才沒得到像他一般地位,直至泥足深陷,無以自拔。便今日度化了他又如何?慾念無窮,武林中還不知更有多少因此驅使而迷失本性之人,均須他度化,這重擔怎承得起?只有種心如死灰般的悲涼,這多年佛法,到頭來卻連自己都救贖不得。還招中防守的多,進攻的少,全身已罩在了他強大邪氣之下。「砰」的一聲,兩人袍袖下再次雙掌相交。這一次江冽塵穩立不動,通禪卻是蹬蹬蹬的連退,直等後背抵上牆壁,才勉強停下,頭卻是沮喪的垂了下來。

    江冽塵雙臂圈轉,合在身前略一拱手,道:「大師,承讓了。」

    通禪得道高僧的莊嚴已蕩然無存,僅剩的軀殼不過是個瘦小枯乾,生命將到盡頭的老人。踉踉蹌蹌的走到正中蒲團旁,頹然跌入,盤膝而坐,雙手捏個法訣扣在胸前,一雙再沒分毫神采的枯濁眼眸緩緩抬起,一字一字語音沉穩的道:「江施主,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是老衲畢生所見學武之奇才,實在難能可貴,來日前途不可估量。就可惜……可惜……不走正途……」聲音中實是透出一股無盡蒼涼之意,彷彿天地之間,無邊落木,滾滾長江,萬物都隨之而歎了一口長氣。接著閉起了雙眼,眼皮一分分的落下,彷彿是要整個世間也在他眼前就此落幕,臉上浮現出一抹慘笑,輕歎道:「老衲不自量力,妄想與人性打賭,究竟是我輸了……而且是滿盤皆輸……」幾句喃喃低語,唯有自己能聽見:「青顏,我這就去見你……我有負於你,不知九泉之下,你能否接受我這遲來的致歉……」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後一線殘音也在空中消散。

    程嘉璇見他嘴角逸出一絲鮮血,臉上神情卻格外安詳。在今日見他慈祥的面容之外,還難得的添了些許柔情。週身聖潔的光環漸漸消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有著溫和面容,就如同最尋常長者一般,會撫摸著孫女兒的額頭,給她買糖吃的鄰家爺爺。想到他對自己的接骨之恩,對她句句無禮衝撞的包容,剛才自己竟然恩將仇報,為助江冽塵,就想以殘影劍偷襲傷他。他歷經十數載春秋,竟能始終鍾情於穆青顏。即使他並非最合適的少林方丈、武林泰斗,可誰又能說,這老者就不是一個善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看他此時的滄桑,誰還會再去怪責於他?不論年輕時犯過怎樣的罪孽,功過相抵,也是該當贖清了。還在憂心著通禪傷勢,忽聽江冽塵道:「你還愣著幹什麼?去幫我把喪心魄拿過來。」

    程嘉璇低聲道:「這樣……真的就算贏了?可……還什麼都沒說啊……我信任通禪大師不會在盒子上動手腳,難保其他僧人也不會……」江冽塵道:「是啊,正是顧慮到這一層,否則還用得著要你去?」程嘉璇道:「你同意帶著我,原來只不過……將我當作一面擋箭牌,是麼?」江冽塵道:「廢話,否則你還有什麼用。」程嘉璇黯然神傷,雖然為他死而無怨,但他對自己性命如此輕視,將她的奉獻全視為理所當然,也實在不能不難過。只要他待自己,能有通禪大師待穆青顏十分之一的好,那就知足了。

    江冽塵不耐道:「去啊!難道你所說對我比天高、比海深的愛,就只有這點份量?」程嘉璇輕歎一聲,抬起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拖的向長櫃走了過去,輕輕將盒子打開,盒中鋪著一塊金黃色錦緞,其上果然安躺著一枚短鏢,形狀與原翼描述的一模一樣。出神片刻,才轉身走回,雙手捧上。江冽塵對她看也沒看一眼,立即伸手搶過,在指尖反覆旋轉,在稜角處以指腹摩擦,自語道:「這果真便是喪心魄了?在你身上試一下可好?」程嘉璇嚇了一跳,知道他欺壓自己已成了習慣,驚道:「不……」隨即想起自己一向對他言聽計從,從沒拒絕過一次,那一聲抗議又扼殺在了喉嚨中。

    江冽塵心道:「現在還不行……先殺了她,日後再找誰給我做替死鬼?……不對,就連喪心魄的名字,武林中也極少有人得知。原翼那小子不僅知道,也定是親眼看過的。可十餘年前他尚未出世,其後穆青顏仙去,這寶物就一直由通禪保管,他怎能得見?難道他就有本事打敗通禪?這小子到底有多強實力?再留著他,日後一定是個隱患——」

    向端坐在蒲團上的通禪又掃去一眼,心裡竟也有了幾分愧疚,直走到他面前,道:「通禪大師,這喪心魄本座就收下了。剛才一場比武,我確有虧欠於你。你是多年來,唯一一位能讓我由衷敬佩的人物。我答應你,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離開以後,不去找少林僧眾的麻煩,再留此寺燃上十年的香火。」這話也是極為無禮了,但通禪面上笑容不改,就如沒聽到他說話一般,沉靜安定一如前時。江冽塵處事向來敏銳,即覺有異,抬手到他鼻下試探,卻是半點氣息也無,再轉手輕拍臉頰,觸手冰涼,竟已死去多時。

    江冽塵也不由一驚,沒料到這位多年「但聞其名而不見其人」的武學大宗師就這麼悄沒聲息的死在面前,而剛才竟連自己也不曾察覺。猶自未敢置信,雙手按在他肩上,不住晃動,喚道:「大師?大師?」通禪身子一歪,從蒲團上跌了下來,倒在地上,打坐姿勢始終未改。

    程嘉璇也驚叫道:「大師?他……圓寂了?」這時門外有個小和尚的聲音響起:「方丈,通智師叔要弟子來請示您……」話未說完,正好看到通禪倒斃的一幕,嚇得「啊」一聲慘呼,叫道:「殺人了!殺人了!那魔頭害死了方丈大師!來人哪……」轉身跑遠,還有叫聲遠遠傳來:「師父!師兄!快來啊……」

    程嘉璇奔到門前,見他已逃得不見蹤影,她雖然少歷世情,此時卻也料到了即將生之事。兩人過錯雖有,但害死通禪大師仍是誤會。想也知道,全寺僧眾憤怒之下,必然聽不進任何解釋,那只能是破臉動手。在通禪大師靈前流血殺戮,讓他死後也不得安心,是極大罪過。而一旦如此,兩人再想脫身也極艱難。忙去勸江冽塵道:「此地不宜久留,別……別跟少林和尚再起衝突,咱們快走罷!」

    江冽塵視線仍停在通禪身上,淡淡的道:「你說……有人看見了?」程嘉璇忙點頭道:「是,是,此事就是渾身上下都長滿了嘴,也再說不清的。所以咱們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啊!」江冽塵道:「為什麼不滅口,嗯?我問你為什麼不滅口!」反手一耳光扇得她撲倒在地。

    程嘉璇不顧自己委屈,拍了拍衣上灰土,忙道:「那我這就去!」滿室尋殘影劍時,江冽塵冷聲道:「算了,現在還有何用?」手掌輕輕撫過通禪額頭,從他眉毛擦過,順著他老邁的臉龐慢慢滑下,低聲道:「通禪大師,我沒有殺你……不是我害死你的。」程嘉璇只道他心裡備受譴責,道:「我知道,大師他……他是安然圓寂,坐……坐化成佛的,不是你殺的他……如果有人問起,我給你作證好了。」江冽塵道:「你這賤人懂不懂什麼叫人微言輕?那群和尚本就頑固,你還想要他們聽你的話?」

    程嘉璇歎了口氣,拾起殘影劍,心道:「如今也只有阻得一時是一時了!」向通禪常坐的蒲團投去一眼,見側壁上印有指甲刻痕,有幾處痕跡極深,看來分明,卻儘是「青」「顏」二字。想來是通禪在此打坐,有時難以心靜,便以指甲刻劃蒲團,借此排解自己對穆青顏的思念。

    江冽塵將通禪屍身放平,低聲道:「大師,願你早升極樂。」口中喃喃自語,念的是祭影教給亡靈送魂度的經文。

    程嘉璇心道:「你不能愛我如他一般,那就由我來愛你……如他一般。」剛剛堅定了心意,就聽到殿外喧嘩之聲大作,雜沓的腳步聲四面散開,不時還有兵刃的碰撞聲響雜其中,聽來先自令人膽寒。一個洪亮的聲音高聲叫道:「團團圍住了,休教走脫賊人!兀那魔頭,你快快出來受死!」

    程嘉璇看了看江冽塵全無起身之意,她是打定主意要幫他安度難關,正要向外喊話,突然想起了什麼,撩起面紗遮在臉上,這才輕推開門,門板仍是一多半遮住身子,這是謹防敵人投射暗器。如此一來安全固是有餘,但先造出一派膽小如鼠、不敢正面迎敵情貌,氣勢卻也減至極低。一開門就見四周黑壓壓一大片少林僧眾,或土黃,或淡灰的僧袍滿占視野,形成了一堵極寬極厚的人牆。一個相貌威嚴的老僧站在隊列之,禪杖拄地,怒容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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