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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白髮 文 / 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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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十娘也忍不住笑。高速百度搜)

    「想不到,你還真會種地呢。」她笑著倒了杯溫茶遞給沈鐘磬。

    聽說他們要種土豆,一早起來紀懷鋒等人也躍躍欲試,一個個刨的歪歪扭扭的,被沈鐘磬都給攆了出去。

    「……我就是莊家人出身啊。」沈鐘磬接過茶杯在她身邊坐下,沒拜師前,他也和簡武簡文一樣,天天隨在父親身邊松土種田,「後來隨師父雲遊四方,再後來又帶兵打仗,我還常常想,將來我老了,帶不動兵了,就解甲歸田,弄一塊地接著種……」聲音戛然而止,沈鐘磬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有些呆滯。

    若生命中沒有了她,他還有未來嗎?

    甄十娘心一陣戰慄。

    恍然不見沈鐘磬眼裡一閃而逝的黯然,她掏出帕子給沈鐘磬擦臉上的汗,嘴裡輕笑道,「……昨天周嫂還悄悄跟我說你長得好看。」

    周嫂是他們的鄰居,一家人以養花為生。

    看著這張即便粗布衣裳,依然難掩俊美光華的臉,看著看著,甄十娘的帕子不自覺停在沈鐘磬臉上,「你真的很好看呢。」聲音近似於呢喃。

    這張臉啊,她越來越看不夠,真想,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

    「……你才知道我好看啊?」伸手握住她的手,沈鐘磬調侃道,「我還以為你第一眼喜歡上我時,就知道我好看呢。」握著甄十娘的五指在自己臉頰上輕輕地摩挲著,帶笑地看著眼前如花的容顏,那清亮裡眸子裡還映著他的倒影,沈鐘磬心裡一陣陣刀剜似的地難過。

    這樣彼此相依的光陰,若能留住。該有多好。

    對著這深邃目光,甄十娘心裡一陣灼燙。

    她慌亂地抽回手,「臭美!」做勢橫了沈鐘磬一眼,「那是周嫂從沒見過男人,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

    微微怔了一下,沈鐘磬哈哈大笑。

    低糜陰鬱的氣氛一掃而空。

    暖暖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照在兩人身上,恍然舞台上的追光燈,又似凝滯了的光陰,溫馨。安寧。

    四月的天,人們都換了裌衣,可甄十娘身體卻越來越畏寒,還穿著棉襖,嫌棉花沉。沈鐘磬就弄了各種輕軟的毛皮,其中以白色居多,他們是繞過朝廷的眼線隱居在這小村中的,怕被左鄰右舍看見她穿毛皮太過顯眼而起疑心,失去這難得的平靜生活,甄十娘決定還是穿棉衣。

    沈鐘磬卻堅決不同意。

    喜鵲就用上好的細棉布做了個罩子把毛皮絮在裡面,有些像前世的羽絨服。又輕又軟,穿在身上暖和和的,人也顯得粗壯,不再那麼柔弱纖軟。甄十娘非常喜歡,從喜鵲屋裡出來就高高興興地進屋找鏡子。

    一進門,對上迎面空蕩蕩的梳妝台,甄十娘不由歎了口氣。

    這煞星。也有些太入戲了。

    說是要過平淡的農家生活,像將軍府那樣可以照全身的大鏡子太顯眼。買一面小的總可以吧,她在梧桐鎮上時,於良家那麼窮,還有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呢。

    在首飾匣裡找了半天,裡面那個巴掌大小的銅鏡也不知哪去了。

    本就不是個愛打扮的人,翻了半天,一面鏡子也沒找到,甄十娘就把這事兒放到了一邊。

    陪簡文簡武瞄了一會大字,見他們喊熱,甄十娘就想起自己屋裡還給他們帶了幾件用輕軟的蠶絲做的雙層比甲,想招呼冬菊給找出來,抬頭瞧見冬菊夏菊正在院裡打水,就親自回了正屋。

    翻了半天沒找著,甄十娘目光落在櫃子底下的一個藍色碎花包袱上,伸手拎了出來。

    兩件竹青色的,兩件蟹殼青的,四件比甲都在小包袱裡,拿出來放到一邊,正要系包袱,手觸到底部硬幫幫的,甄十娘順手翻了翻了,竟是兩面銅鏡,其中一面巴掌大小背面雕了一珠栩栩如生牡丹花的正是她原來放到首飾盒裡的那隻。

    怎麼跑這兒來了?

    甄十娘皺皺眉。

    這冬菊,越來越不頂事了,從上京出來時打了包袱,可現在都已經安定下來半個多月了,東西該放哪兒也不知道拿出來好好歸攏一下。

    心裡想著回頭囑咐冬菊一聲,甄十娘拿起那麵團扇大小銅鏡。

    喜鵲手非常巧,原本蓬鬆松的最不容易縫製的毛皮竟也被她做的工工整整,纏枝花鑲邊的衣領高高地聳著,正遮住了因清瘦青筋都有些突出的脖頸,即典雅又保暖,有種古香古色的味道。

    擺弄了半天,甄十娘很滿意,正要放下銅鏡把包袱繫起來,右手不小心打掉了頭上的包巾,一眼瞄到鏡中的自己,甄十娘整個人驚住。

    怎麼會?

    怎麼會?

    她的頭髮呢?

    只見鏡中的她原本一頭濃密的烏髮不知什麼時候早已變的稀稀疏疏,頭頂隱隱都露出了花白的頭皮!

    自從發現她掉頭髮,喜鵲就給她做了各色各樣的頭巾、帽子,天天裹著,也怕頭髮掉的哪都是,尤其怕掉到枕頭上被沈鐘磬發現,她有時睡覺都裹著……

    光當,甄十娘手裡的銅鏡掉到地上。

    正拿了一本《靈樞》躺在炕上看得專心的沈鐘磬撲稜坐起來

    目光落在地上的銅鏡上,頓時明白過來

    「阿憂……」他一步竄過去抱住甄十娘,「還能再長出來的!」

    「……我不要!」甄十娘聲音淒厲。

    眼前閃現前世那些化療患者,頭髮頹了,形削骨瘦,扮鬼不用化妝的一副模樣,甄十娘拿手緊緊地摀住耳朵。

    她不要,她不要他看到她變成那樣。

    如果注定就是這一個結果,她寧願立即死去,也不願他看到她變成禿髮禿頂瘦骨嶙峋身上青筋隨處可見的一副又黃又醜的模樣。

    她希望他以後的記憶中全是她美麗的模樣!

    從沒見過這樣的甄十娘,沈鐘磬慌了。

    他緊緊抱著甄十娘,「阿憂。阿憂……」他一生生地呼喚著,「你不要想那麼多,論你變成什麼樣,你都是我的阿憂!」如果她變成鹽的模樣可以換回一條命,他寧願她變成鹽。

    只要,她能陪在他身邊!

    「左右都是這一個結果,不如讓我現在就死了!」第一次,甄十娘對生失去了所有信心。

    「阿憂!」沈鐘磬暴喝,「你死了我怎麼辦。文哥武哥怎麼辦!」

    聽到聲音衝進來,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的喜鵲冬菊夏菊等人黑壓壓跪了一地,「夫人,夫人……」一面後悔怎麼就沒捨得把跟隨她們多年的這兩面銅鏡一起扔掉,喜鵲大喊。「夫人不想活,奴婢也跟您一起死!」

    「娘,娘!」簡武簡文抱著娘親的身子哇哇地哭。

    甄十娘身子僵住。

    她呆呆地看著淚流滿面的眾人,目光緩緩地從簡武簡文身上落在沈鐘磬身上。

    眾人都屏住了氣,直直地看著她。

    「阿憂……」沈鐘磬聲音柔下來,「你說過……」低沉的聲音有些嘶啞,「人生最浪漫的事情。就是和心愛的人一起變老……變醜……變白頭……」他認真看著甄十娘,「我也會變老,變醜,變掉了牙的!」他用臉蹭著甄十娘的小臉。「論你變成什麼樣,你都是我的阿憂,一直是的!」

    可是,她醜了。他還沒有啊!

    他還依然那麼英俊,那麼年輕。華光萬丈。

    甄十娘在心裡吶喊。

    只是,聽到耳邊沈鐘磬一聲聲啼血杜鵑似的呢喃,她又怎麼捨得立即就拋下他一個人去了?

    甄十娘呆呆地依在沈鐘磬懷裡一言不發。

    見她終於安靜下來。

    沈鐘磬朝跪在地上的眾人使眼色,讓他們出去。

    眼睜睜地看著喜鵲把屋裡的兩面鏡子都拿了出去,甄十娘神色木木的。

    甄十娘萬念俱灰,沈鐘磬一步不敢離開,整整一天就抱了她坐在炕上,連她睡著了都不敢撒手。

    簡武簡文也沒去顧彥浦屋裡讀書,和爹爹一起圍在娘親身邊,見娘睡醒了,就給她講笑話。

    簡文講完一個笑話,簡武想跟著做笑臉,可烏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眼淚就在裡面打轉不敢落下來,甄十娘心一陣抽搐,她勉強扯了個笑,伸手揉揉兒子的頭髮,「……娘沒事了,你們去跟顧先生讀書吧。」

    「娘!」見娘親終於肯說話了,簡武哇的一聲撲到她懷裡,「顧先生說,人身就是一副臭皮囊,即便長成仙女,若沒有一顆善心,也不過是一具腌臢污穢的皮囊罷了,娘親千萬別被表像蒙了眼。」仰著淚汪汪的小臉可憐兮兮地看著甄十娘,「……娘有沒有頭髮,都是我娘!」

    甄十娘手指顫了顫。

    「娘知道了,你們去讀書吧。」她撫著兒子的小臉,柔聲說道。

    「……夫人,夫人!」冬菊興匆匆跑進來,「盧先生來信說找到抗排斥的藥了!」強自做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冬菊希望這個消息能讓甄十娘振作起來。

    耿耿於大磊的死,所有的人都知道甄十娘對尋找抗排斥藥物的執著。

    她一定會高興的!

    隨後跟進來的喜鵲等人俱屏息靜氣看著甄十娘。

    瞧見面對這麼大的驚喜,甄十娘也只是說了一句,「我知道了。」沈鐘磬心沉沉,陰鬱的目光加晦暗。

    夜色如一幅黑沉沉的帷幕籠罩下來,萬籟俱寂

    聽著懷裡的人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沈鐘磬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枕頭上,翻身坐起。

    輕輕地縷著甄十娘稀疏的頭髮,沈鐘磬目光絕望又痛苦。

    她想把最美的留給他,可她又怎知,眼睜睜地看著愛人一天天的憔悴枯萎,他又是怎樣一個痛苦法?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是堅強的,能一直陪他走到現在,就是因為她有生的渴望和一顆堅強的心,若沒有了,她將會怎樣?

    早就知道她命不長,他們一直再掙扎一直掙扎,多少次,他墜入絕望的泥潭,都是她一直鼓勵他,微笑著說要他陪她到最後……現在,她沒了生的意志,不想掙扎了,要他怎麼辦?

    一瞬不瞬地看著朦朧中瘦削的容顏。

    他不敢睡。

    好怕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她就不見了

    能這樣看著她的日子流逝一刻少一刻,他不敢睡!

    再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很想,時間能夠就此凝結。

    屋角的青銅漏壺沙沙地流著,月亮悄悄地越過樹梢爬上了夜空,慢慢地鑽進了厚厚的雲層,夜,黑沉沉的,彷彿被塗了一層重重濃墨,只聽見清風吹著樹梢沙沙地響。

    漸漸地,沉沉的黑幕邊緣泛起了一絲灰白,越來越白……

    「你醒了?」見甄十娘睜開眼,沈鐘磬斂起滿眼的愁緒,笑著問道。

    「嗯……」懵懂中,甄十娘忘了頭髮掉禿了的事,她翻了個身,撒嬌地把頭枕在沈鐘磬腿上,動作忽然僵住,她慢慢地抬起頭,「你的頭髮……」聲音微微發顫。

    「怎麼了?」沈鐘磬下意識地捋起一縷頭髮。

    動作頓時僵住。

    只見他原本一頭烏黑的墨發竟然一夜間變的花白,一根一根,在熹微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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