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供雙車並行的青石路面凹凸不平,不知有多久未曾修葺過。前日那場大雨雖歇,卻造成路面大大小小的水坑,行走其中,讓人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既怕一腳陷入泥濘之中,又或者偶爾經過的馬車濺身泥水。
街頭巷尾,三三兩兩的閒漢,無所事事,或倚或臥,或遊蕩在街中。
反倒是正經路過的匆匆行人,並不多見。連街道兩旁偶有零星小販走街叫賣聲中都透著寂廖。酒樓外隨風飄蕩的大字布幔招牌,偶爾被微風捉弄,有氣無力動上一動,又再次皺成一團。
這條據說青陽縣中最繁華的街道,在我眼中,卻透著蕭條清冷。
「怎麼會這樣?」微皺了眉,我心中很是不解。「把縣中治成這樣,也能以政績優異而陞遷?」
我明明記得,這前任縣令三年政績考核皆是優異,所以才被上調陞遷。
當我與那位縣令交接完成離開時,還親眼看到一群青陽百姓又是送「萬民傘」,又是十里相送,還有幾名老人上前行「脫靴之禮」,那場面,倒真比唱大戲還熱鬧!
按說想此人官聲不差,可這縣裡,卻怎麼蕭瑟到如此地步?
可再三比對眼前的實際情景,我不得不承認,這現實與猜想,實有差距的.
原來以那人必是難得的清官,結果……
猶記先前我明明需心嚮慕雲飛請教政務時,他卻轉開了話題,溫和的笑著提議什麼眼見為實。
當時。我尚不知這人又是弄什麼玄虛。
倒是此刻。親見了縣中情景。倒有些瞭解他地用意:
若非親見。光看那讓人眼花地熱鬧。又哪能知道個中三味。
「有錢能使鬼推磨。觀一方史治。若是去看那什麼「萬民傘」。「脫靴之禮」地噱頭。永也看不清真相。倒不如站在街頭。觀這一方平民之生活。其高下立現。真正地生活。縱能作偽一時。終難長久。
「市景人情加一起。才是為官一方地真實史治。至於那些筆墨文章。不過真實地謊言。」
指著蕭條地街市。慕雲飛倒真個一板一眼地當起了教書先生。
這話雖是金玉良言,可我心裡總覺得怪異!
我本意是想要個出謀劃策的軍師來著,而不是想自找麻煩,招個傳業受教老師。
回想這傢伙上任以來種種作為,我不得不反思下,慕雲飛似乎一直在說教來著。
而我,則很沒骨氣的一直被牽著鼻子跟著走。
真夠可恥的!
當然是指那個搞不清主賓關係的傢伙。似乎,好像,我才是正牌縣令大人吧?
「哼哼!慕……咳……雲飛,」想到此處,不由清清嗓子,我覺得很有必要,跟我身邊這位師爺好好溝通一番。
從上任到現在,我們倆根本就是背道而駛的兩駕馬車,各行其事。
當然,我得承認:慕雲飛胸中有溝壑,常人難望其項背。若換了他人,能得此良師,必當欣喜萬分。
可我本是女兒身,只為追查兄長之死,順便解決一下,本該兄長解決的一應民生即可,又沒真打算真把這縣令長長久久的當下去。
只等此間事了,我不拘找個山崖、河道,憑我的功夫,弄個失足落水的假像,便可回恢女兒身,得以解脫。你說我要學這些個嘮叨子做什麼?
「雲飛!既然這幾日你皆在城中轉悠,想來對本城情況,應是瞭如指掌了吧!有什麼良策,但說無妨,我必定洗耳恭聽,任憑驅使!」
瞧,有我這麼大度的上司嗎?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揮到極至。只要用人得當,何需事事親恭!
「莫顏!」原來徐徐前行的慕雲飛,突然止步,聲量猛然提高一倍不止。倒頗有些嚇人。
「呃?在!」下意識的回答後,我略有些悲憤的現,我與他之間,似乎主賓之位顛倒,整個人似都被他吃得死死的。
心中小小唾棄一番自己很沒有骨氣的行徑,然而面上已不由自主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色,誰讓這形式比人強!
「莫顏,請問一下,若你當初並未在林中救下我,如今又當如何行事?」
慕雲飛再次降下了音量,可話中,隱隱的怒意,卻讓我聽得一頭霧水:
「可我不是遇上你了。」
這是萬幸,似乎,也是不幸?
「若當日我也身亡了呢?」
緊緊追問一句,雖然慕雲飛的音量低了下來,我似乎卻隱隱聽到了磨牙之聲。
「可你不是……」還活著三個字,不知怎麼莫名消聲。
看著眼前已眼顯面沉如墨的少年,原來對答如流,倍覺得理所當然的心,隱隱生出一絲不確定。
如果當初……林中沒有遇到慕雲飛,難道我就會放棄女扮男裝,替兄報仇了?
當然不!
哪怕手中半點線索也無,哪怕是不能借官府之力,我亦會窮其一生,追查真相,至死方休!
可明明現在並沒有出現最壞的結果,但我,卻為什麼開始有了依賴?
慕雲飛的話已然恢復了一慣的沉穩,可聽在我耳中,卻是句句如驚雷:
「昨夕把酒言歡,今朝天各一方,生死相隔,也是人生常態!沒有人知道下一刻會生什麼,若你只想事事倚靠於人,若那依靠的人,突然不在了,你又當如何自處?」
授人於魚,不如授人於漁。
望著眼前明顯陷入沉思的少女,慕雲飛眼中閃過異樣的光茫,以淡淡的愧意:
「人生無常,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遇到什麼,親朋好友,不過暫時同行一段的路人,聚散無常,到最後,永遠不會背叛的你,只有自己!」
這話,似警語,又似感悟,只可惜,被話中之意所震撼的我,根本沒有注意到眼前這個講話之人語氣中的隱隱憂傷。
眼見他起高樓!
眼見他宴賓客!
眼見他歌舞酣!
……眼見他,樓塌了!
這人生,不過一場起伏不定的大戲,空惆悵!慕雲飛的嘴角,一抹苦澀的意味氾濫開來。
幾次張嘴,我現自己根本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其實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可是從沒有人,把這些,如此形象的描述出來,所以詞窮。
「好了!走吧!」
我這裡還正回味斟酌著,不知如何措詞。那一邊,慕雲飛似乎已收拾好激盪的心情。突兀的轉開了話題。
「呃!走?」我雖是隨口應道,卻腦子一時半會還真沒轉過彎來。半晌才抬頭:「去哪?」
「要聽民聲的最好去處就是茶樓飯館。現在已轉了大半天,你不覺餓嗎?還是,你準備回街門做飯?」
被他這麼一說,我倒還真覺得飢腸轆轆。
至於回衙門的提議,那裡的廚子廚娘,丫環僕役都是上任知縣帶了的,自然隨著他的升職而離開。
而我,我就帶了這個麼師爺來上任,我這堂堂一縣之令,會倒是會做飯,可就怕會嚇壞旁觀一干人等。
而這位比我更大牌的師爺。撇撇嘴,看著他衣袖飄然的樣子,肯定也是所謂君子遠庖廚的絕佳奉行者,我還是不指望的好。
「那就去飯莊吧!」
掂掂懷中的銀袋,我估摸著,一頓兩頓還行,可要是多了,我這可憐的小荷包,只怕是支持不住的。
「你請客!」登鼻子上臉指的就是慕雲飛這號人吧?
「好!」懶得計較這些個枝未細節,我滿口應道,心裡合計著,回衙門第一件事,就是招個廚子。
民以食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