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算什麼？」這是唐瞎子的聲音，他的聲音很洪亮，這也許是自信的表現，也許是不自信的表現。他說話時嘴唇的動作很節省，說完話他就緊緊抿起嘴唇。他的嘴唇給人的感覺是：它不但能聲，還能捕捉到聲音。不說話時，他的嘴唇在靜靜地傾聽。
「算他的壽命。」雷向天說。
宋子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腿哆嗦一下，又站穩了，他說：「你就算算我還能活多少年吧。」
「報上生辰八字……」
宋子期報了出來。
唐瞎子掐著指頭算起來，嘴中喃喃有聲。最後，他說：「你今年有道坎兒，過去了你能活89歲，過不去就……」
他雖然語調平緩，但省略的話讓人不寒而慄。
雷向天問宋子期到底能不能過去這道坎兒，唐瞎子說那要看他的造化了。雷向天對他的回答很生氣，讓他說確切點。
唐瞎子說：沒法說得更確切，命就像一個飄著的氣球，我看到前方戳著一根針，他如果碰到，就完了，如果沒碰到，就可以飄下去，飄很遠很遠。
「那算算你自己吧，看你能活多久？」雷向天說，聲音中充滿了殺氣。
唐瞎子從座位上站起來，頭仰得很高，彷彿他能看到地下室上方的神靈，神靈正在給他以啟示和力量。這兒的整個過程都被錄了像，但瞎子並不知道有攝像機存在。
「我雖然是瞎子，但我看到了你們都沒看到的東西，那就是罪惡。罪惡早就在這兒集聚著，出血腥的味道。
「罪惡，在你們心裡，像癌症一樣擴散，要置你們於死地。你們容忍了不義，你們放縱了邪惡，你們……正在為自己掘墳墓。」
他站在台上，可能誤以為自己是在演戲，慷慨激昂，聲若洪鐘。不知是他變成了另外的人，還是另外的人在借他的口說話。總之，一個算命的，平時也就是靠嘴皮子騙點兒錢，誰會去關注他的精神他的心靈，想不到關鍵時候他身上會煥出這麼多的正義感，會有這麼大的勇氣。
「你們，這些沉默的人，你們為什麼不說話？你們以為閉上眼睛閉上嘴巴，生的事就與你們無關？你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生，心安理得地回去，沖個澡，躺到柔軟的席夢思床上，摟著老婆睡覺，說不定還會做一個甜蜜的夢，並從夢中笑出聲來……早上起來，面對新鮮的太陽，你們會把在這兒的經歷忘得一乾二淨；即使沒忘，你們也會把這種記憶封存到頭腦的角落裡，任它落滿灰塵，再也不打開……
「坐在這裡，你們呼吸的空氣中那麼多血腥味，你們難道不介意嗎？我聽到很多聲音，那是少女在哭泣，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不，我不是胡說八道，是她們的鬼魂沒有安寧，她們想回故鄉……我的靈魂也會在這裡徘徊，我也是異鄉人，可我回不去，我會躺在某個角落裡飲自己的血……」
唐瞎子豁出去了，越說越激動，與平時穩重的形象判若兩人。
雷向天說：「好，讓他飲自己的血！」
說到這裡，他命令3個新加入的年輕人站起來。他們走到台前。一位穿旗袍的禮儀小姐雙手托一方盤裊裊婷婷地走過來，站在3個年輕人面前。雷向天揭開方盤上的紅布，3把亮閃閃的刀整齊地擺在方盤上，渴望著血：一把匕、一把長條殺豬刀、一把三稜刮刀。
雷向天讓他們每人選一把刀，用刀把唐瞎子殺了。
唐瞎子說：「看來這道坎兒你是過不去啦。」宋子期聽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閃到一邊時，差點自己把自己絆一個跟頭。
第一個年輕人選了匕。他左耳戴著鉑金大耳環，大耳環很醒目。他可能事先得到過提醒，知道殺人是入伙的必要程序，所以他沒怎麼猶豫，就用力把匕插入唐瞎子的肚子——匕扎得太深，他的手腕都陷進肚子裡了。
唐瞎子大叫一聲，彎下腰，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不讓他動，他的手腕很快變成了紅色。唐瞎子眼瞪得那麼大，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
唐瞎子的身子像龍蝦一樣蜷縮著，倒在台上，年輕人的手才抽出來。他把血糊糊的匕放回到托盤上，出很響的撞擊聲。禮儀小姐的頭往後仰了仰，彷彿匕出了刺鼻的氣味。
第二個年輕人一頭黃毛，他肌肉達、頭腦簡單，他說殺人沒什麼可怕的，和宰隻雞差不多。他拿起那把三稜刮刀，上台時他絆了一下，摔倒了，他於是爬著過去，把三稜刮刀也插入唐瞎子的肚子。他選擇的位置和第一個年輕人選擇的位置一樣，所以沒費什麼力。
唐瞎子求他狠一點兒：「讓我死，讓我死吧，別讓我再受罪了……」他沒理會唐瞎子的請求，爬了起來。他的腿在抖，三稜刮刀上沾滿了血。
他皺著眉頭，咬著嘴唇，彷彿在想什麼問題，他左側鼻翼上吊著一個閃亮的大鼻環，大鼻環輕輕抖動著。他的三稜刮刀從手中滑下，「噹」的一聲掉落在地板上。他彎腰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托盤。
第三個年輕人年齡大概只有十五六歲，但看樣子闖蕩江湖卻不是一天半天，他沒拿刀前就先取下面具。他臉上是好勇鬥狠的神情，沉著，冷酷，殘忍。
他說：「我給你來個乾脆的！」
他抓起那把還沒沾血的殺豬刀，縱身跳上台，在眾人注視下，飛快地割下了唐瞎子的頭。那麼多人還沒看清他是怎麼下手的，唐瞎子已經身異處了——血濺了他一身。
他拎住唐瞎子耳朵，將他的頭顱在空中繞一圈。唐瞎子的嘴唇還在動，但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然後他將頭顱扔地上，跳下台，把殺豬刀啪地拍到托盤上，駭得禮儀小姐面色蒼白。
「且慢——」雷向天說，「你沒聽瞎子剛才怎麼說嗎？」
年輕人愕然。
「想想看。」雷向天說。
「他說別再讓他受罪了。」年輕人說。
「在這句話之前——」
「之前？」年輕人搖搖頭。
「宋總，你來告訴他吧。」雷向天說。
宋子期意識到了什麼，聲音乾硬得像劈柴：「不，不，我和你是一心的，我為你弄了那麼多錢，你……不能這樣對我，不能……」
「這是命，認命吧。」
「放了我吧，我還有用，我還能……」
「『看來這道坎兒你是過不去啦』，命中注定，有什麼辦法？」
「你——」雷向天指著第三個宋子期，命令道，「趁著你的手髒，把宋總殺了。」
宋子期轉身要跑，其實他知道他是根本跑不出去的，只是本能地要這樣做罷了。
第三個少年抓起殺豬刀，他離宋子期有五六步遠，但宋子期剛轉過身，他的殺豬刀已閃電般地刺入他的後心。他再次讓人們見識了他的度。
「好一個殺手！」雷向天帶頭鼓起掌來，其他人也跟著鼓掌。
年輕人將殺豬刀放回托盤，宋子期在掌聲中抽搐著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