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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五章 悟道 文 / 巴哈姆特x

    半駝廢還記得,由鬼門關轉了一圈再回來的葉小釵,變得很沉默,他對於自己所受到的折磨再也絕口不提,整日勤練半駝廢傳授給他的三式劍法。他的悟性很高,突破得很快。最主要的還是他那可怕的勤奮與專注。每天一睜開眼,他就開始練劍,直到全身力量用盡為止。但是葉小釵那全心的投注裡,似乎還有種逃避以及自我折磨的意味。半駝廢在他舉袖揮揚,劍光錯落之間,看見那雙歷盡滄桑的眼眸中,深藏的沒有人可以測度的孤伶。

    在睡夢中,葉小釵時常呻吟著,痛苦的呼吸聲,彷彿他的靈魂正在受著地獄之火的煎熬。

    「你夢見了些什麼?」半駝廢曾經這樣問他。

    葉小釵只回答了一個字:

    「劍。」

    半駝廢沒有再追問下去。想要在某方面成功,就必須做到連夢都只有那件事,這是最基本的。但是,他的劍揮砍的是一劍萬生,還是過去的自己?

    半駝廢更記得葉小釵當初問他:「我還差他多遠?」時,自己回答「天差地遠」,葉小釵那如灰的臉色。他知道葉小釵遇到了瓶頸,練得爛熟的三式,再怎麼練也無法發揮出更高的威力,卻又不及對手,那時的心急、焦躁,是難以言喻的。」「

    葉小釵或許不知道,他的這個瓶頸,一般人恐怕要練三年才會產生,他卻練了兩三個月就達到了。

    半駝廢以「探」、「自謙」、「必勝」的順序點破了他自我的設限,讓葉小釵一下子又進了一大步。三式劍法由傷人的劍法,進步為自保、左右敵人的劍法。葉小釵領悟出每一個劍式所引領的連環變化,他那不變的三式已有了千萬式的靈動,成了活的劍招,沒有人能預料得到他下一步同樣方位的攻擊,會有什麼不同的威力,因此,就算敵人已經看準了他的劍路,也根本無法抵禦他。

    葉小釵眼前的世界豁然明亮,他花更多的時間在劍上。現在半駝廢看出了他已經沉迷在劍中,心醉於舉手投足間,那天地任我排陳的感覺,更是將近到達劍術絕巔之前,必有的心境,也是最容易走火入魔的一段時期。

    劍者若是任這種唯我獨尊的心態發展下去,雖然劍術還會更高,卻將成為「劍魔」,而非半駝廢所預期的「劍聖」。

    葉小釵居然不到一年,就已突進到這緊要關頭,連半駝廢都為之心驚。這個少年的天分,實在太可怕了,半駝廢已然可以預見:他可以輕易成為劍魔,一旦他入了魔,天下間不會有人是他的敵手!

    但是,他的本性如此完美,半駝廢不願意讓他成為一個滿足於劍術、限制在劍裡的劍魔,他要葉小釵突破這層魔障,踏入另一個更開闊的領域。唯有成為劍聖,才能讓葉小釵還有進步的空間。

    只是此後葉小釵能不能再突破,半駝廢也沒有把握了。

    那一天,半駝廢對葉小釵說了一個故事。

    「葉小釵,你認為你現在的劍法,跟以前比起來怎樣?」

    「從前只是用劍,現在是為劍所用。」

    這出乎意料的回答,令半駝廢為之愕然,過了幾秒才瞭解了,微微點了一下頭說:「很好,你瞭解現在自己沉迷於劍,沒有劍就像沒有了生命,是不是?」

    葉小釵點了點頭,這樣的習慣令他有時迷惑擔憂,有時卻又欣喜歡悅。…,

    「你想擺脫這樣的心情嗎?」

    葉小釵不語,因為他也說不上來,如果這樣被劍所吸引,少練一刻就人生無味,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但是,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警告他:這樣不行。至於為什麼不能這樣下去,他也想不通。

    他的迷惘之色看在半駝廢眼裡,半駝廢道:

    「你就暫時忘掉劍,休息一下,聽我說一個故事。」

    「是。」葉小釵把劍放在一邊,坐了下來。

    「從前,趙國的都城邯鄲,有一個叫做紀昌的年輕人,他立志要做一名天下無敵的弓箭手,他四處打聽,得知天下最高明的弓箭手名叫飛衛。飛衛的箭法精妙絕倫,能在百步之外,射穿一片柳葉,而且百發百中。紀昌於是去拜飛衛為師,飛衛卻只教他不眨眼睛的功夫。紀昌接受飛衛的指示,回家之後,使鑽到妻子的織布機下,眼睜睜地看著機躡一上一下在自己眼睛前跳動,忍住不眨眼睛。起初連妻子都感到害怕,不敢踩動織布機,紀昌卻堅持妻子繼續織布,不要理會自己。妻子無可奈何,只好狠下心織,讓機躡在丈夫眼睛不到半寸的地方來來回回,久而久之,也漸漸習慣了。就這樣過了兩年,就算是急遽上上下下的牽挺碰到了他的睫毛,他都可以不眨一下眼睛。就算是以椎子刺向他的眼眶,或是飛灰四起,他的雙眼都不會眨一下,甚至連睡覺都睜著眼睛。有一天,紀昌見到有只蜘蛛,在他的睫毛之間結網,紀昌屏著氣,看著這只蜘蛛將網完全結好,才興高采烈地去找飛衛,向他報告自己的成績。以為自己已經有了這樣的造詣,應該可以開始學箭了。

    「飛衛卻說:『未也,必學視而後可。』他要紀昌做到『視小如大,視微如著』的境界,再來找自己。紀昌回去之後,以一根馬尾的毛綁住一隻虱子,懸掛在窗檽上,自己站在房間的另一頭注視著這只被馬毛所繫的虱子。經過了十幾天,紀昌覺得原本幾乎看不見的虱子,似乎變大了,隱隱約約可以看清虱上的細部。三個月後,虱子在紀昌眼中,有蠶那麼大,清楚畢現。又過了幾個月,掛在窗上的虱子越看越清楚,三年過去了,這三年之中,紀昌幾乎沒有離開房間一步,這只虱子在他眼中已經有牛那麼大,他隨手拿起一根蘆葦,抽下一條細細的纖維,以燕角之弓射了出去,葦絲之箭貫穿了虱子的心臟,而馬毛連動也沒有動一下。紀昌欣喜若狂,他走出房間,看見外面的世界,一根草就像一頭大樹,天邊掠過的燕子,也像蔽天的巨蓋,遠方跑過的狗,就像一面牆一樣大。要射中任何東西,對紀昌而言都便變得很。他跑去告訴飛衛,飛衛很高興,悉心傳授他箭法。很快的,紀昌便把飛衛的技術都學到了。不但能百發百中,還能在間不容髮的時間裡,把連續一百枝飛射出去的箭連成一條筆直的線,箭藝至此,就算飛衛也不見得能做得更好。

    「有一天,紀昌突然想到:只要飛衛活著一天,自己就是他的徒弟,就算兩人箭法一樣高明,自己也排在他之下,再說,他認為自己已經超過飛衛了,飛衛天下第一的地位,只不過因為他是自己的師父罷了,並不是靠實力。若是飛衛一死,他就能成為天下第一。」

    葉小釵面現驚愕,道:「怎麼會如此?」…,

    半駝廢笑了:「葉小釵,你不懂『天下第一』四個字,對很多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嗎?」

    葉小釵困惑地說道:「天下第一?這個名稱有什麼好?弒師卻是人倫不容,紀昌怎沒想,若是沒有飛衛,他到現在還不知是天下第幾。做到天下第二,有什麼不好?」

    半駝廢哈哈大笑:「你是無法瞭解這些人的想法的,但是你要知道,天下第一,確實是許多人的畢生目標,將來你一定會遇到這樣的人,而且不只一個兩個。」

    葉小釵滿面不解地搖了搖頭,聽半駝廢講下去。

    「紀昌認為天下間只有飛衛是自己的敵人,有一天在路上見到飛衛,紀昌使突然攻擊他,對飛衛射出一箭,飛衛不慌不忙,反手抽出箭套中的箭,搭在弓上也朝紀昌射去,兩隻箭在半空中交會,箭頭相碰,雙雙落地,連灰塵也沒被激起半點。紀昌不死心,馬上再射出一箭,飛衛也再射箭相接,在一瞬間,這兩個箭術都已經出神入化的高手一箭一箭地接招,終於,飛衛的箭射完了,紀昌卻還有一隻箭。

    「紀昌得意洋洋,將這最後一箭射出,飛衛隨手取起道旁的荊棘,注視紀昌射來的箭,等箭到了眼前,才以荊棘一撥,撲地一聲,紀昌的箭又被撥開了,落在地上。呆若木雞的紀昌突然間醒悟自己的行為醜惡,心中非常懊惱,不知怎麼辦才好:而逃過一命的飛衛也深深感到紀昌的實力,而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他主動伸出雙臂抱住紀昌,紀昌也深感羞愧,兩人相擁大哭。

    「飛衛對紀昌說:『我已經無法教你更深的箭術了。但是我的箭術也只是凡夫俗子的境界而已,我們的境界,只要苦練就能辦到。』紀昌一想,確實沒錯,只要有毅力,就可能練到像他一樣的程度,也就是說還有第三個、第四個人能有足以與自己一較高下的箭法,紀昌擔憂了起來。

    「飛衛說:『如果你想要學到超越凡人的箭術,就要穿越太行,翻過霍山。在霍山絕頂,住著我的師父甘蠅,他的箭法已經到了箭道之境,不是苦練可以達到的境界,可以說是古往今來,再無庳。跟他相比,我們不過是嬰兒學步罷了。除了他之外,也沒能人可以再教你更高的箭術了。』紀昌既嚮往,又有點不服氣,自己這樣的箭法還叫做嬰兒學步,那麼對方到底能有怎樣的境界?抱著懷疑之心,紀昌動身去尋找甘蠅。

    「經過一個月的辛苦跋涉,他總算到了霍山絕頂,見到了一個鬚髮皆白,弱不禁風,而且眼神柔和的老人。這老人少說也有上百歲,步伐蹣跚,連腰都站不直,怎麼可能像他一樣,挺著胸膛,以完美的姿勢拉弓射箭?

    「紀昌想這個老人大概也重聽了吧?因此,他大聲說出自己來拜師之意,並且不等甘蠅回答,就有心展露實力,自己取出楊干麻筋之弓,搭上石矢之箭,往天邊飛過的一行雁鳥射。一箭就貫穿了五隻大雁的左眼,被串成一串的五隻大雁掉在兩人腳前。甘蠅微笑著,對得意的紀昌說:『好是好,但這只是射之射,還未到不射之射的境界。』紀昌不服氣地問:『什麼是不射之射?』

    「甘蠅沒有回答,帶著紀昌往前走,兩人來到一處絕崖,這個百丈高的絕崖,只有一片枯朽的木板沿伸出去。往下看去,湍湍河水就像一道細繩一樣,教人目眩。甘蠅站在木板上,回頭對紀昌說:『你站在這裡,把剛才的箭術再表演一遍。』紀昌為難猶豫,不敢再趟一步。甘蠅笑著說:『我這把年紀了,都敢站在此地,你是個年輕人,反而沒有膽量嗎?』紀昌只好與老人交換了所站的位置,他一踏上木板,腳下的木板微微晃動,好像無法承擔他的重量,紀昌發起抖來,但是還是硬著頭皮,走到木板中央,一吸氣,腳邊一顆石子滾落下絕崖,紀昌全身哆嗦,不由自主趴在木板上,冷汗直流,連站都站不住,還要如何拉弓射箭?…,

    「甘蠅見了,說:『換我來吧!』他與紀昌再交換了位置,紀昌問:『你的弓箭呢?』甘蠅說:『如果要使用弓箭,那就是射之射;不射之射便不需要弓箭了。』此時,高空有一隻大鳶飛過,由於天高雲遠,那只飛鳶就像一大片空中的一粒芝麻。甘蠅雙手拉開有如滿月,隨手一射,那只鳶就像顆石子般筆直地掉了下來。

    「至此,紀昌終於真正地佩服甘蠅。他在甘蠅身邊學習了九年,這九年裡,別人並不知道他如何進修。

    「九年以後,紀昌藝成下山,每個人見到他都大吃一驚,他從前驕傲精悍的神情,已經完全不見了;他臉上木然,好像樸質的老農一般。邯鄲城裡的人歡迎天下名人紀昌歸來,迫不及待地要看他在大家面前表現絕頂的箭術,但是,紀昌卻碰不碰一下弓箭,眾人失望而歸,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射箭?紀昌溫和地回答:『至動無動,至言無言,至射無射,是以不射。』

    「他的說法被傳揚出去以後,有識之士聽見這番技入於道的話,都很敬佩他。紀昌越是不提弓箭,世人就越尊他為天下無敵的弓箭手。有關紀昌的傳聞,由四面八方傳播了開。有人說每過午夜之後,總可以聽見某種聲音,好像有人在紀昌家的屋頂拉動弓弦,這就是弓箭之神,在守護著紀昌;也有一名小偷說,他深更半夜要爬入紀昌家,突然有一股強烈的疾風自窗口衝出,將他拋出院牆之外,嚇得他落荒而逃;更有人傳言,曾看見紀昌駕著雲,與古代的射神後異、養由基比較箭道。紀昌的箭神之名,已天下皆知,不要說是不肖之徒,就連飛鳶也不敢輕過他家的天空。

    「在紀昌聲名響遍天下之時,紀昌也漸漸老了,他進入了枯淡的境界,神情更像是一尊木偶般淡漠,他無慾無求,無我無他,無是無非,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牽引不了他的一絲喜怒哀樂之情。他也很少開口說話,四肢沉寂不動,有如枯樹一般,整個人都像是融入了天地運轉之間,與宇宙融合為一了。他能以眼代耳,以耳代鼻,以鼻代口。」

    葉小釵入神地聽著,沉醉在紀昌晚年的境界中,悠然神往。

    半駝廢道:「葉小釵,我說這個故事,就是希望你能沉住氣,凡事不動於色,不露於容,心如止水,肢似枯木,形同岩石,氣如川流,自然你就可以步入武術的最高境界──『發在意先』。」

    葉小釵道:「我明白,但是,我要如何才能證明自己已經到了『心如止水,肢似枯木,形同岩石,氣如川流』的境界?」

    半駝廢道:「如果你事事都要追求實證,那麼你永遠也無法到達這個境界。你只要好好地去體會其中道理就可以了。」

    看葉小釵依然滿面困惑,半駝廢指著地上的石塊,說:「這是什麼?」

    「石頭。」

    「對,但是它告訴你它是石頭了嗎?」

    「當然沒有,但是大家都知道啊……」

    「對,石頭不需要證明是石頭。如果我拿著一塊木頭,跟你說他是石頭,你一定不服,會跟我爭辯,我可以說上幾千萬言,皓首窮經,來證明木即為石。但是,就算我以言語說服了你木即為石,木依然非石,你努力求證,便已違了事物基本大道。習藝者往往費盡心血,謀求寶鑒秘笈,苦苦學得一技,但是,他們所學之技不是技藝本身,而是秘笈上的字而已。你要瞭解劍道,必須由劍本身入手。」…,

    葉小釵似懂非懂,半駝廢道:「『至道不可以情求』,你好好地想。現在起你就坐在此地,不許任何人步近你百步之內,若有人近你百步,你一定要除掉他,知道嗎?」

    「除掉,這……」

    「怎樣?你下不了手?」

    「我……」葉小釵結結巴巴地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半駝廢呵呵而笑:「你是一個仁慈的人,上天也是仁慈的,即會降霜雪以殺草木;大地是仁慈的,卻會生出毒草以害生物。你不忍動手,是小仁,小仁之輩何以能瞭解大道?」

    葉小釵點了點頭,道:「我不是不懂,但是我會好好坐下來想。」

    「嗯,我過幾天後會再來。」

    半駝廢笑著離開了,他相信葉小釵一定會瞭解他的意思。由葉小釵的每一句話,都令他有這樣的把握。如果果葉小釵只是聽命而殺百步之內的人,那只是聽命行事,不算領悟;如果葉小釵真正想通其間之道,近他百步的人自然會喪生,而非葉小釵刻意所殺。

    當時,他就知道:一名偉大的劍聖,將要誕生了。

    這一段葉小釵的悟道,回想起來恍如昨日。

    見到半駝廢出神發呆,陰月夫人忍不住開口問道:「前輩,葉小釵的三式劍招,學了多久才學會?」

    半駝廢回過神,道:「這三式夠他學一輩子。」

    陰月夫人頷首不語,半駝廢道:「後來我叫葉小釵在荒野中悟道,不許任何人近他百步之內。但是,他根本就無法辦到,不要說百步,有時我都已經在他身邊了,他都沒有發現!我很失望,有一次我又起近他,他還是在發呆。原來他在看手中的一支金羽小箭。葉小釵無法專神貫一,原因就出在你送他的金羽毛上。」

    蕭竹盈心中悸動,只聽半駝廢道:「我氣得發出一塊大石,打中他的後腦,把他打得飛跌了出去。他才回頭問:『是什麼人?』我生氣地走出來,問他:『你在胡思亂想什麼!』葉小釵見到我,又羞愧又難過,低著頭不講話,我指著他手中的金羽毛,說:『我要你以眼代耳、以耳代鼻、以鼻代口,不讓人進入百步之內,但是我已經到你身邊十步了,你卻一點都沒有發覺,這就是你不專心的原因嗎?拿來!』葉小釵有點為難,我說:『這支金色羽毛,能讓你成功,卻也可以讓你失敗,如果你總是有見物如見人的想法,那你也不必悟道了,我不想把心血浪費在一個毫無希望的人身上!』葉小釵看看手中的金羽毛,又看了看我,毅然決然地把金羽毛交給我,說:『好!你拿去,我把它送給你!只要打敗一劍萬生,此後我還怕沒有金羽毛嗎?』我笑了,他有這種覺悟,不愧是葉小釵,我果然沒有看錯人!我說:『近日之中,我會帶一個人來殺你。』我要葉小釵接受真正的挑戰,現在他時間所剩不多,我不能再等了,萬一他到了約戰之期,尚不能領悟出真正的劍道,那麼,他必然會戰死在風雨坪。事實上,他現在的程度已經可以打敗一劍萬生了,但是如果他以這種程度去赴戰,還是死路一條。」

    蕭竹盈不解:「為什麼?」

    「因為他的敵人不只是一劍萬生。一劍萬生若敗,一刀萬殺會放過葉小釵嗎?所以,葉小釵的敵人,是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聯手。這一點,他自己沒想到,我也想不到嗎?」…,

    蕭竹盈道:「但是……但是約戰的人只有一劍萬生……」

    「我說過了,一刀萬殺就算身敗名裂,也會幫一劍萬生。所以,風雨坪之戰,比葉小釵自己想像中還要困難,他不但要到達劍聖的境界,還要到達刀聖的領域,當天才有活路。光是教葉小釵劍道,已經花了一年多時光,再教他刀法,萬萬來不及,我才要他悟出武道的根本,讓他在當天掌握真理,自由發揮。」

    蕭竹盈這才明白:為什麼半駝廢不讓葉小釵繼續在劍上鑽研,而把他領到另一個境界去的苦心。耿直的一刀萬殺會為了一劍萬生而說謊,比武當天出手,也是必然之情。

    半駝廢道:「距離決戰,不到一個月,葉小釵卻才開始要接觸武道,我心裡比誰都急,只好下猛藥,讓人與葉小釵實際動手。我寧願他就死在試驗之中,也不要他練得半生不熟,死在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手裡,丟我的臉。」

    蕭竹盈道:「你……你把葉小釵的性命當成什麼?」

    「我本來就不把他當成徒弟,你以為我是愛護他,才要以苦肉計救他嗎?嘿嘿……我只是想教訓一劍萬生的狂妄,他侮蔑我的劍,不配稱作劍尊,我一定要徹底的羞辱他,讓他終生不敢言劍!」

    蕭竹盈咬了咬唇,半駝廢道:「你為葉小釵不平,那也是你的自由。我只要葉小釵能在期限之內,做到『心如止水,肢似枯木,形同岩石,氣如川流』,別的我不管。我去找閉目聆聲世外生,他是我的老友,天生雙目皆盲,但是卻練就了一手陰陽鈴,在他所經之處,陰陽鈴能測出前方三百步之物,並發出魔異鈴聲,擾亂真氣,混亂耳目,讓對手心神渙散,失去防禦能力。」

    蕭竹盈想不到半駝廢真的去找了武林高手對付葉小釵,緊張地聽下去,握緊的拳中已滿是汗水。

    半駝廢道:「我帶著世外生,到葉小釵悟道之地探測,世外生探測出樹林前方三百步之處有一個人。過了三天,我再帶世外生去探測一遍,這次,世外生走到葉小釵修行之處兩百步,才對我說前方好像有個人。我知道葉小釵確實有所進步,便帶著世外生離開了。

    「過了五天,我再帶世外生去探測,世外生一直往前走,都說測不到任何東西。我告訴他「『前方百步,有一個人坐在石頭上。』世外生不相信,要往前再探,我警告他:『那個人是個高手,你走近百步之內,會被他所殺。』世外生有了點警覺,全神凝注,再以陰陽鈴探測了半天,對我說:『不可能,前方有三隻小瓢蟲爬過,地上長出了兩朵剛開的花,還有被螳螂吃了一半,棄在地上的蟬的軀殼,我連這樣的微物都測了出來,怎可能測不到人的氣息?』我說:『你不相信就算了,再走上前一步,你會被那人所殺,還是跟我回去吧!』」

    蕭竹盈聽到此處,冷笑道:「老爺子,你如果真的要保世外生的生命,帶著他走就是了,何必強調前進一步會被殺呢?」

    半駝廢嘿然:「小妮子你很聰明,沒錯,我就是要激他去送死,世外生非常不服,硬要往前走,果然被葉小釵的劍氣揮斷了頭。呵呵,葉小釵練到肢似枯木,形同岩石,氣如川流的境界。到了這個境界,能不能打敗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聯手,我也不能下斷言了。不過,就算有百分之九十的勝算,我還是要他補足那百分之十,老殘廢我是絕不會冒半點險的,我要他做到發在意先的境界,才算有了十足的把握。」…,

    「什麼是發在意先?」

    半駝廢淡然道:「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蕭竹盈不以為忤,事實上所謂的「不射之射」,她就不是很懂了,葉小釵能懂的話,那必是有道理的,她也不想追問。

    半駝廢道:「我要葉小釵試著想殺我,葉小釵閉著眼睛想了半天,我還是活著,我罵了他一頓之後,要他真正地進入無心無我,劍人合一。這對他來說,又是另一個險峰,萬一一個不慎,他可能會被自己的劍氣所傷而枉送了性命,所以,我離開之前,給葉小釵一個題目,其實也就是暗示:只手之聲。」

    「只手之聲?」

    蕭竹盈滿頭霧水地重覆了一遍。

    「沒錯,為了他的性命,為了我的榮辱,這是他的最後一步了。若是他領悟出了『只手之聲』的意義,他的前途將有如旭日東昇,光亮無限,我也無法再教他什麼了。」

    「那……那葉小釵悟出只手之聲的意義了嗎?」

    「葉小釵對禪學並無涉獵,這個問題或許是有點難。當初六祖慧能以一言頓悟真正的天心大道,殆天受也,非人能傳。現在一切都看葉小釵自己了。」

    半駝廢還記得葉小釵苦想了一天一夜,跑回來告訴自己:「只手之聲,就是以手拍打的聲音。」自己萬分火大,把葉小釵轟了出去,要他認真地再想。

    過了一天一夜,葉小釵又回來說只手之聲就是狼叫,半駝廢再把他趕出去。就這樣幾次之後,半駝廢越來越心急,也越失去耐性,揚言最後一次再答錯,葉小釵就不必再見他了。此話一出,葉小釵只好回到原地,苦苦思索,就算有了答案,也不敢去找半駝廢。

    而他的答案往往過不到半天,就被他自己所推翻,只好再往另一個方向思索,他所想的已不只是「只手之聲」四字,而是天地間的所有運行之道,包括他的劍法,他所認識的這個世界。結果越想越是一切都變質了,就連他自己的劍術,也彷彿全部消失了一般,探、自謙、必勝的順序也混亂不已。有一次葉小釵看著身邊的一樣東西,覺得很陌生,又似乎很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這是什麼。直到過了許久,他才認出:那是一把劍!

    自己居然連劍都不認識了,這世間之道,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葉小釵想得這樣專心,而心底又是這樣擔憂焦慮,居然在一夜之間,滿頭黑髮全部轉白。

    正在絕望之際,有一個人走到葉小釵身邊。他細看葉小釵沉思的樣子,雙眼中滿是慈和,卻只有很少人看得出這慈和的眼神中,深藏的凌利。

    葉小釵知道有人接近自己,卻不去特別注意他,這個人沒有殺氣,沒有用意,與溜過腳下的小蛇,或是飛過天邊的飛鳥一樣,葉小釵知道這些事物的動態,但是不必注意它。

    他卻沒有想到:這個人能把自己的氣息,控制得這樣不起眼,這樣融入週遭的動靜之中,這就是──

    「心如止水,肢似枯木,形同岩石,氣如川流!」

    葉小釵不知道來人有這樣的修為,這個人卻看出了葉小釵已接近這樣的修為。

    這個人,便是歐陽上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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