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美文名著 > 巴哈姆特不可思議之書

龍騰世紀 第十五章 俱往矣,念百戰從前 文 / 巴哈姆特x

    離開了公開亭的史菁菁,低著頭沉思著史艷文話中深意,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卻引出史菁菁心中所思,更使得她如沐春風。

    睽違的生父,一如想像中,是位溫文儒雅、善良寬厚的君子,他依舊是史艷文,不管外表如何改變。

    史菁菁默默地回轉齊眉山的斷情庵。

    庵後的小屋清雅如舊,依舊是獨自守著一園空靈的談笑眉,依舊是平靜淡泊的史菁菁。

    談笑眉見史菁菁回來,便道:「你似乎心事重重,是不是公開亭的發展,令你有所感觸?」

    史菁菁淡然一笑:「嗯,素還真與談無慾所公開的天下第一,確實都是不更之論,但是很多人不服。」

    「你支持素還真與談無慾的這種作法?」談笑眉有點意外。

    「不,我不支持,只是由他們所選的人,可以看出他們確實有智慧、有眼光。」史菁菁想了一下,不由得歎了口氣,「但是你的顧慮沒錯,文武貫與風雲錄一公開,殺戮也展開了。」」「

    雖然文武貫與風雲錄上的天下第一掌都是史艷文,使得他免去了與人決戰的危險,但是史菁菁還是隱隱不安,生怕史艷文再度被捲入武林風波中。況且,少爺刀也面臨生死決戰了。

    「對了,少爺刀是不是也在榜上?」談笑眉問道。

    史菁菁心情一沉:「嗯,她的對手是帝王刀管千岳。」

    「帝王刀管千岳?」談笑眉一驚。

    史菁菁發覺不對:「怎麼了?你認識他?」

    「他……他是接天道的好友,竟然是他!」談笑眉原本就蒼白的小臉更加慘白,有如在風中顫抖的杏花一般楚楚可憐。

    史菁菁正疑惑著,談笑眉已道:

    「談無慾將少爺刀提名為天下第一刀,或許就是為了借刀殺人,置身事外地殺死少爺刀!」

    「什麼?」史菁菁一怔。

    談笑眉的神色凝重,以往的溫柔軟弱,一掃而空,只見談笑眉眉宇深鎖,沉思了一會兒。

    這短短的時間內,史菁菁彷彿看見另一個她所不瞭解的談笑眉,身為武林第一門派門主夫人,那深謀遠慮的談笑眉;或是身為脫俗仙子談無慾之妹,耳濡目染下氣度萬千的談笑眉。

    談笑眉抬起頭來,望著史菁菁,道:

    「這件事的背後,是一個大陰謀。菁菁,我想武林要出現極大的變數了!未來的武林,將會是素還真、談無慾的武林,或許,還會出現第三個力量,這三方面的爭鬥,就是將來武林的主導!」

    史菁菁想了一下:「你所說的第三個力量,是不是歐陽世家?」

    談笑眉震了一下,史菁菁已道:

    「素還真與談無慾所認定的天下第一智,都是歐陽世家,而且他們證明了世家未滅。」

    談笑眉苦澀地一笑:「沒錯。就是消隱已久的歐陽世家……」

    史菁菁看出了談笑眉與歐陽世家之間,必定有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卻不加以追問。探人**並不合乎她的個性,但是若談笑眉想說,她也會是個最好的聽眾。畢竟,當年多少風風雨雨,都已成往事了。要說到史菁菁經歷的武林風浪,也不會比談笑眉少。

    談笑眉歎道:「菁菁,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關係很大,我不希望我死了之後,秘密永遠無人知曉。」

    「嗯,你說吧!」

    「你知道我的兄長是談無慾。當初我嫁給接天道,生了一個孩子。接天道很愛我,但是……素還真之妹素柔雲橫刀奪愛,百般陷害我,甚至誣指我要毒殺她和她剛生下來的兒子!我恨素柔雲奪走接天道,但是我從未動過殺人的念頭,接天道卻相信了她,而將我軟禁在地牢中!」談笑眉幽幽地說,二十幾年前的痛苦,已經被歲月磨為一份深沉的悲涼。…,

    「我對接天道已經死心了,但是我要我的孩子,接天道忍心拆散我和孩子,這一點我永遠不原諒他。

    「有一天,我被一個戴著紫龍面具的人救出了地牢,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何要救我,我只求他讓我再見我的孩子不面,他答應了,將我帶到孩子的房間,我望著白狐純真的睡臉,他就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但是我卻永遠得不到,只能記得他的容貌……」

    兩行清淚平靜地滑落談笑眉的雙頰,「你看,窗檽上的金鈴鐺,就是當時掛在他房中的,也是我唯一帶走的紀念。」

    史菁菁看向小窗上的金鈴,已經歲遠年陳,卻被手撫摸得嶄新如昔。

    「紫龍面具點了我的穴道,把我帶走了,我昏迷了很久,醒來時,我的兄長談無慾告訴我:接天道一家被滅門了。

    「我怔怔地聽著,眼前一片黑暗,只想到白狐呢?我的孩子是不是也死了?談無慾說他在現場找到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身受重傷,我馬上認定是白狐,因此拚命哀求他救這個孩子,談無慾答應了,卻威脅我不許再出現在武林之中,要過著完全隱秘的生活,否則他就不讓我與這個孩子見面。我答應,只要能與白狐重逢,就算談無慾要怎樣傷害我,我都心甘情願地接受!

    「我想,當初救我的紫龍面具,會不會就是他?他為了某些目的而滅接天道一家,卻不敢殺我的兒子。」

    史菁菁直覺到最後一句話大有玄機,卻不多問,只是靜靜聽著。

    「想不到,過了十年,談無慾帶來見我的孩子,卻是……卻是少爺刀。」

    「而你生的是兒子?」

    「嗯,我被絕頂的失望攫住,談無慾見我神色不對,馬上問我這孩子是不是接天道的?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因為我在想:到底是談無慾騙我,還是另有玄機?如果談無慾當場真的在現場找到的孩子是少爺刀,那麼,他就不是紫龍面具,因為紫龍面具帶我去見過白狐,他知道我生的是兒子,不是女兒。」

    談笑眉沉吟道:「我一直想不透,紫龍面具到底是誰?不可能是他……這不是他的作風……」

    只怕史菁菁再聰明絕頂,也料不到這時談笑眉口中的「他」,竟是歐陽世家之主:歐陽上智!

    談笑眉回過了神,道:「你曾經告訴過我,武林中很多人爭奪霹靂眼,我想應該與當初的霹靂門有很大的關係。假設紫龍面具滅接天道,是為了霹靂眼,那麼,擁有霹靂眼的人,必定與霹靂門有很深的血緣關係。你的朋友獨眼龍,就有可能是接天道與素柔雲的孩子。」

    史菁菁道:「那第二顆霹靂眼,就在冷劍白狐身上了?」

    談笑眉神色慎重:「沒錯。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秘密之一!談無慾一再追問我與接天道的後代是男是女,我騙他是女性,因此,他肯定是少爺刀,便將少爺刀寫在文武貫上,素還真的天下第一刀是帝王刀管千岳,萬一管千岳知道對手是故友之子,你想,帝王刀下得了手殺她嗎?」

    「這……很難說。」

    「沒錯,少爺刀的刀法或許不如帝王刀,但是帝王刀心中有牽掛,就無法發揮出殺氣,所以兩人決戰時,會成為看似實力相當的局面。」談笑眉冷靜地分析著,「若是帝王刀知道了少爺刀與接天道一點關係也沒有,就會毫無顧忌地殺了少爺刀,少爺刀死,霹靂眼便很容易落入談無慾手中。」…,

    「但若帝王刀死,素還真會得到什麼好處呢?」史菁菁忍不住反問。

    談笑眉道:「我也想不通!我只肯定這兩人的決鬥,絕對不是巧合!」

    史菁菁也嗅出了強大的陰謀,卻因為太過縝密,而看不出破綻。

    談笑眉深沉地道:「我猜測得出談無慾的計劃,卻猜不出素還真打得主意!不管素還真與談無慾要如何爭鬥,我都不在乎,只要冷劍白狐平安無事就好了……」

    「你肯定冷劍白狐是你的兒子?」

    談笑眉苦笑道:「我沒見過武林中傳說的冷劍白狐,但是我希望他是,這是一個期望,也是我生存的寄托。」

    「如果他有另一顆霹靂眼,他是你的兒子的可能性就更高了!如果他出現在你面前,你認得出他嗎?」史菁菁熱心地問。

    「事隔二十七年,我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談笑眉歎道:

    「但是,我想他認得出我,我們分別時,他已經是個有自己想法的大孩子了;他也見到接天道在我臉上留下掌印,他應該認得出我!」

    史菁菁終於講出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我認為你應該離開齊眉山,去找冷劍白狐。

    談笑眉慘然搖頭:「不行,萬一被談無慾知道了,我和冷劍白狐都有殺身之禍!」

    「這……」史菁菁也只好無奈地不再提了。骨肉不能重逢,已經是自己的遺憾,想不到談笑眉也要背負著這樣的遺憾!但是,她心中卻有了堅定的想法:

    若是有機會,一定要讓談笑眉母子相聚!

    這就是史菁菁,身上流著偉人的血液,有著人溺己溺的胸懷的史菁菁。

    此時,往望雲樓而回的劍藏玄,對於即將來臨的決鬥,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期待感。

    這是心如死灰的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這種強烈地想完成一件事的念頭,是他畢生第一回。

    他愛過史菁菁,但是理智和道德克制了他的行動;他有潛在的敵人,但是敵人從未在他面前出現過。他到底追求過什麼呢?說起來悲哀,他沒有目標。但這不也是芸芸眾生的寫照嗎?世上有許多人看似清淡寡慾,其實只是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什麼而已!

    總算出現了一個目標。不管這個目標完成之後會怎樣,這種強烈的念頭,也讓他想用最大的努力去完成。

    他要回望雲樓,好好地將劍法練熟,他有很大的自信打敗宇文天!

    前方閃過一道人影,引起了劍藏玄的注意,某種熟悉莫名的感覺,奇異地傳達在那一瞥而過之際。

    這種感覺通常只有在親人之間,或是極熟悉的朋友之間,才能喚起。

    劍藏玄不由得加快腳步,專注地追蹤著人影行走的方向。

    撥開了雜亂的樹枝,透過層層枝椏的掩映,他已經能清楚地看見那背影。

    那是個女子的背影,一頭秀髮披垂在背後,隨著微風而輕輕地飄動,雖然她移動的速度很快,一望而知輕功絕頂,尤其以她的髮絲只是輕揚看來,這麼細的髮絲也不受週遭氣流影響,更證明她的輕功造詣,出神入化,才有這麼優雅的儀態。

    但是劍藏玄看不見她的面孔,她手持紙傘,遮掩了一大半的上身,只見傘下身姿綽約,一雙修長的腿宛若無骨,在紗裙飄動下,若隱若現。

    劍藏玄幾乎要脫口而出:

    「歐陽琳!」…,

    那儀態,太像歐陽琳了!劍藏玄心跳得極快,提起真氣,加快了腳步,一定要追上那持傘的女子!就算她不是歐陽琳,最多道歉也就是了。

    望雲樓已毀,但是他沒見到歐陽琳的屍體,或許……或許連花風雲也沒死,一切都是場惡夢!劍藏玄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腦中彷彿一下子想了千百個念頭,又彷彿只是一片激動的空白。

    身影一閃,不見了。

    劍藏玄一怔,躍入女子方纔所立之處,卻只有一片空曠的雜亂。

    劍光一閃!

    「啊!」劍藏玄本能地閃過,劍亦出鞘!

    「噹」地一響,兩劍相格的清音劃破寂靜,劍藏玄急急揮劍,擋開對方同樣快速的殺招,噹噹噹急響密無間隙,劍藏玄眼中只有劍,沒有人,一面拆格一面注視著對方劍招中,最凌厲卻也最空無的一點,也就是中心點──劍招之眼。

    劍藏玄心無旁鶩,準確地一擊刺出,精確無比地刺向了對方心口!

    不料對方朝天一仰,劍刃貼胸平滑而過,劍藏玄這必擊之招竟然失手,對方的劍已橫掃向劍藏玄的左臂!

    劍藏玄提氣疾躍,凌跨過對方,落地,以輕功閃過這危險的一擊,落地之時已是冷汗直流。

    等劍藏玄站起,對方也已立在面前,氣定神閒地橫劍而立。

    劍藏玄才看清了他的對手,身材高瘦,面孔嚴厲的老者,髮冠上束著一顆玉雕的骷髏頭,正是自己的對手單鋒劍尊宇文天。

    宇文天陰陽怪氣地笑道:

    「嘿嘿嘿……劍藏玄,你我不妨先分出勝負吧!」

    血海深仇的對象就在眼前,劍藏玄感到腦門鮮血急湧,恨不得馬上攻上前去,將宇文天碎屍萬段!

    但是他的修養畢竟已非泛泛,強忍痛恨之情,冷靜地問道:「你的劍法似乎與我很像,為什麼你也會單鋒劍?」

    宇文天怪異地笑了起來:

    「嘻……你問我為什麼會單鋒劍?你問我為什麼會單鋒劍?歐陽宏是死在誰手裡?你為什麼不這樣問?」

    「你為什麼要殺歐陽宏,陷害於我?」劍藏玄冷冷地問。

    「你只是個棋子而已,帶著所有的疑惑下黃泉吧!」宇文天劍招又到,竟是標準的單鋒劍法,劍藏玄疑惑更多,以輕功不斷閃避,邊閃邊問:

    「你號稱單鋒劍尊,與我的師父平天劍子單一鋒是什麼關係?為何我從未聽師父說起過你?」

    宇文天手中殺招不停,眼中閃過邪惡的光輝,笑道:「劍藏玄,徒兒。」

    劍藏玄一震,這種語氣,分明是師尊平天劍子單一鋒的語氣!

    「你……你到底是誰?」劍藏玄厲聲喝問,長劍疾出,「鏘」地一響,壓住宇文天的劍招!

    宇文天沒想到劍藏玄這一出手,如此快准,也吃了一驚,真氣一吐,劍刃滑出劍藏玄的壓制,再度刺了過來:

    「徒兒,你長進了不少啊!嘻嘻嘻……」

    劍藏玄心亂如麻,只覺耳邊劍刃相擊之聲,越來越狂亂,怒道:

    「你到底是誰?我師父是你什麼人?快說!」

    宇文天已試出劍藏玄的實力,比當初離開自己之時,進步了不知多少倍,要取勝唯有靠擾亂他的心思,但是若直說自己就是單一鋒,劍藏玄會因此劍下留情,讓自己順利取了他的命,還是反而更加激憤,全力一搏?

    宇文天不賭這個一半一半的機率,只要劍藏玄心浮氣躁,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因此宇文天不正面回答,手中的攻勢越來越凌厲,卻笑瞇瞇地道:…,

    「好徒兒,你說我是你師父的什麼人?你可知你師父已經死了?」

    「什麼?」

    又是意外的回答,劍藏玄一怔,心口一痛,宇文天已毫不留情地一劍刺入他的心口!

    「啊!」劍藏玄急急顛後數步,辛苦萬分地拆擋著宇文天稍緩的劍招。

    如果是臨戰經驗豐富的穩重型高手,在一擊得手,使敵人重傷之後,必定會把自身的攻勢放慢,使負傷的敵人心存僥倖,有意離開戰局保命。有了脫戰保命之念,絕對不會背水一戰,這時要取他性命就容易了。

    雖然加緊攻勢同樣可以殺了對方,但是必定激起對方同歸於盡的念頭,勝也勝得辛苦。真正的高手,知道決戰之刻,何時該快,何時該慢,何時可緩,何時應急。這就是戰鬥的美妙節奏。

    劍藏玄懂這個原理,他是一名超級高手,平常,他能克服戰敗時想逃開的人性弱點,勇敢地面對敵人。但此時他的心全亂了,手中雖反擊,卻不自覺地後退著,只要多撐一刻,就可以知道多一點真相!

    他忘了這是生死一瞬的決戰!

    劍藏玄眼前一花,右臂再中一劍!劍藏玄快劍虛招連綿,一時之間宇文天也不急擋,從容地避過這些看似凌厲,卻無實質殺傷力的虛招,劍身滴溜一轉,便回刺向劍藏玄的身側,刺向他的背心!

    這,才是最致命的一劍。

    劍藏玄眼前歸於黑暗之前,他只聞到一股萬年果的香味,和清楚的一聲:

    「住手。」

    談無慾足不沾塵,御毯而來,道:

    「宇文天,你就等不及一個月後的決戰嗎?」

    「哼!劍藏玄早晚要死,都是一樣!」宇文天的劍尖,始終不離倒臥在地的劍藏玄咽喉一寸。

    談無慾道:「我要你在狂沙坪,公開的決鬥下殺死劍藏玄,而非私下了結。」

    「嘿嘿……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談無慾清俊的臉上掛著高傲的微笑:

    「因為威脅你性命的,是素還真,不是一個小小的劍藏玄。」

    宇文天一點就通,公開的決鬥下,自己殺了劍藏玄,素還真就必須服下公開亭上的毒丹。但是,公開的決鬥中,自己還能擾亂劍藏玄嗎?萬一人群中有歐陽世家的人,自己再以平天劍子的謎題擾亂劍藏玄,不是自己承認罪狀嗎?素還真是自己的威脅,歐陽世家則是更大的危機!

    更何況,有命活到那時候的劍藏玄,說不定對這個疑惑已經不再動心了!

    而公平的決鬥之下,他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

    宇文天的躊躇之色看在談無慾的眼裡,談無慾忍不住笑道:

    「哈哈哈……宇文天,你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嗎?看來劍藏玄真是青出於藍,我高估你了。」

    宇文天倏地將劍疾收回鞘,冷然道:「你的激將法對我無效,我求的是最後的勝利。」

    宇文天指氣射出,點住了劍藏玄身上幾個止血穴位,接著卻以指氣重挫劍藏玄週身重要的經脈穴道,使劍藏玄的功力受到傷害,這些傷一個月內絕對恢復不了。

    宇文天冷冷地望了談無慾一眼,轉身離去。談無慾微笑著,不加以阻止,也不說什麼。

    劍藏玄在柔軟的芳香中醒了過來。

    他還記得那陣萬年果的香氣,可是現在這種氣味,卻不太像,神智尚未清醒的他,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氣味。…,

    劍傷刺痛著身體,劍藏玄的心口隱隱作痛,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軟軟地垂在床邊的手被拾起,一隻有力而柔軟的手,正按著自己的腕脈,沉吟不語。然後輕輕地將劍藏玄的手收回被中,道:

    「你醒了?好點沒有?」

    那是老人的聲音,劍藏玄緩緩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的是一大片粉漆的潔淨天花板,記憶中的血鬥,好像一場惡夢。

    「我……我沒死?」

    劍藏玄疑惑地望向老人,老人一身白衣,白鬚白髮,在飄逸之中,卻有著深邃的眼神,神態沉穩,予人一種高貴卻樸實的安心感。一望而知出身不俗,加上他的手柔軟有力,應該是一生之中都養尊處優之人。

    老人道:「你身受重傷,是老朽救了你。想不到你醒得比我預料中還要快,看來應該是無礙了才是。」

    「啊……多謝救命之恩,恩人……」劍藏玄仍十分虛弱。

    老人一笑:「不要叫我恩人,你倒在我家門口,我順手將你扶進來的罷了。」

    劍藏玄想不起是誰帶自己到此地的了,因此茫然以對。

    老人見他不答,遂問道:「你累了嗎?」

    「不,我是在想,誰會把我帶到此地……」

    「一定是關心你的人吧?」

    這句無心之言,卻引動了劍藏玄一生的淒涼,輕道:「有人會關心我嗎?」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老人畢竟閱人多矣,一看就知道劍藏玄身世悲苦,溫和地說道:

    「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我是孤單無依的老人家,你還年輕,不應該這麼消沉。」

    「你獨自生活?」劍藏玄彷彿找到同病相憐的人。

    老人笑著點了一下頭,又搖了搖頭。

    劍藏玄不解,老人已道:「唉,反正也沒人聽我說過,我就跟你聊聊吧!我的家人在十幾年前,就被強盜給滅門了……」

    「啊……」劍藏玄發出同情的低呼。

    「我們言家莊,就剩我一個人活了下來,本來有僕役數十人,生還者也都各自逃散去了,剩我一個人,不捨得離開老家,就孤零零地守著這座空城。我的名字已經失去意義了,你就叫我言某吧!」老人道,「年輕人你呢?你尊姓大名呢……?」

    「我叫劍藏玄。」

    「劍藏玄?嗯,好名字,你也是武林中的人,和我的恩人一樣。」言某道。

    「恩人?」

    「嗯,我們言家莊被強盜攻擊的時候,有一位美麗的女俠和一個少年,半路經過救了我一命,還殺了很多強盜。」言某不勝感念地說道:

    「僕人們就是怕盜匪的同黨再回頭報復,才一個一個逃走的。幸好女俠和那位少年時常來看望我,因此盜匪們也不敢再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位女俠是個大莊主,獨自管理一大片事業,卻豪氣干雲,心腸跟容貌一樣美好,對老弱都十分體貼,才一再來關心我的生活,還邀我去她那兒安享晚年。

    「只不過我不想離開故居,只好辜負了她的好意。至於那位少年,是她的獨生兒子。唉,經過了這麼多年,當初活潑的小俠,也已經長成個英挺勃勃的青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劍藏玄對這兩位俠義心腸的人物,也十分神往,道:「他們還常來嗎?」

    言某神色顯得有些黯然:

    「最近這一年,都沒有來過,我擔心女俠出了事了。唉!江湖中的人,有幾個能善終的呢?」…,

    劍藏玄不顧身上的傷何時才能痊癒,道:「恩人可以把女俠的名諱講給我聽,我替恩人去武林中打聽,若是無事便好,若是出了事,我也一定替她報仇!」

    言某笑了:「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不過你的傷,十來天之內是不會好的,等你痊癒了再說吧!、

    劍藏玄點了點頭,暗自想道:想不到世上有如此女英雄,我以為除了史菁菁姑娘之外……唉,為何又想到她了?

    言某的話打斷了劍藏玄的思緒:

    「啊,對了,我閒來無事,畫了他們的圖像,女俠看了也直說像,你要不要看看?」

    「啊!能拜見英容,萬分榮幸!」

    「你等一下。」言某高興地離開房間,不過半刻,便帶著一卷畫軸進來,道:「你看,就是他們。」

    言某將畫軸展開,劍藏玄便驚呼了一聲,眼前一眩。

    那是歐陽琳與花風雲!

    劍藏玄的神情令言某略為吃了一驚,道:「怎麼了?你認識他們?」

    劍藏玄發了一會兒怔,才緩緩道:

    「不,我不認識。只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世的朋友而已。」

    「原來如此,」言某釋然,撫著須道,「你剛才的樣子真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你是恩公的夫君……」

    劍藏玄的心疾跳了起來,臉上雖無任何,眼中卻流露出深深的矛盾、掙扎。

    言某感慨地自顧自說道:「……過去我與恩公的談話中,知道了不少事。恩公非常愛她的夫君,可是她的夫君對她的誤會很深,而離開了她們母子。其實天下哪有辦法找到像恩公如此純情貞節的女性?唉,恩公的夫君實在太傻了。」

    「也許吧……」劍藏玄喃喃道。

    言某似乎未有所查覺,自顧自道:「……唉!我說這些做什麼?真是的,人老了,就變得囉哩囉唆,你不嫌我煩吧?」

    「啊!哪裡,不會的。」

    「你就在這裡好好養傷,這幾個月中,若是休養得當,應該可以痊癒。」

    劍藏玄聞言一驚,道:「這……不可能!我一個月之後有一場決鬥,一定要去!」

    言某皺起眉來:「你說什麼?決鬥?你身受這麼重的傷,如何決鬥?」

    「這場決鬥對我意義重大……」

    「不要逞強,你的身體不行,沒有勝算的決鬥,只是去送死而已,如何對得起救你的人呢?」

    「我非去不可!」劍藏玄固執地說。

    言某見勸之無效,只好歎了一聲,道:「看你如此堅持,想必真的十分重要了。不過,你就在此養傷,盡量讓身體恢復,然後再去赴戰吧!」

    劍藏玄對言某感激萬分,說不出話來。

    當言某離去之後,劍藏玄靜躺在榻上,發了一會兒呆,才注意到言某忘了拿走畫軸。

    劍藏玄遲疑片刻,才下了床,將畫軸重新展開,掛在壁上,注視著畫中的歐陽琳倩目流盼,以及一旁的花風雲劍眉颯爽。

    劍藏玄心底更加惆悵,不知為何,好像歐陽琳就在自己面前與他對望一般,這種感覺出奇的逼真,劍藏玄漸漸注意到了:言某的畫中,深切地掌握了歐陽琳的神韻,嚴峻的英氣中,卻有一種落寞的神色,像是正哀怨地注視著劍藏玄。

    想不到言某能刻劃地如此傳神,連劍藏玄都不曾注意的心情也掌握得入木三分。

    劍藏玄輕輕自言自語:…,

    「為什麼仁慈的人總是孤單,多情的人總是寂寞?」

    畫中的歐陽琳不語,卻呼應著他的追悔與愁思。

    同時,名列天下第一的帝王刀,知道自己不可避免這場決鬥,他知道自己對手真正的身份,更知道被安排與少爺刀決鬥的真正用意何在。

    「『他』,就是滅接天道一家時的倖存者!」

    紫龍天的這句交代,用意何在?是要讓他內疚而敗,還是要激他殺人滅口?

    帝王刀永遠無法忘記,為了保全接天道的血脈,自己殺了無辜的一家四口,將屍體推下懸崖,冒充接天道一家四人的屍首。這是自己一生中最痛苦的決定,最悔恨的、必須做的錯事。

    紫龍天當時下了懸崖確認過,但是,如今他卻知道有倖存者?他不會是指獨眼龍,更不會是素雲流、冷劍白狐!因為他們都不是少爺刀!

    公開亭下,少爺刀出現,以低沉而微尖的嗓音問決鬥之期時,帝王刀就百分之百肯定了她的身份,是被自己所殺的一家四口中的女孩兒。

    唯一有可能將她扶養長大的人,就是紫龍天。當初紫龍天躍下絕崖確認屍首,便已知道自己做了手腳,卻不點破,默默地收養了她,這份心機、城府,教帝王刀一想到就覺得可怕。

    素還真與談無慾會點出自己與少爺刀決鬥,這代表什麼?帝王刀卻沒有多想這個問題,自己要做的,只是決鬥,分出勝敗,剩下的一切,都交給上蒼。

    他獨自在聖刀巖演練刀法,刀光映在每一處粗糙的巖壁上,腦海中反覆流過的,是從前自己掩飾身份教獨眼龍武功的往事,每一幕每一景,隨著刀鋒揮劃,流光拖曳,一一重現。

    沉重的回憶,真的必須以一生來償還嗎?帝王刀的眼中,流露出釋然的了悟與解脫。

    七天已至,帝王刀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有什麼變化。

    他收起刀,以沉穩的步伐,向狂沙坪走去。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