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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211章 大結局(下) 文 / 朝舞雪

    時值深秋,枯黃的落葉,提前將人們帶入冬季的蕭條。

    對於行軍打仗來說,最不利的季節莫過於冬季,所以,通常情況下,冬季都是軍隊休養生息的季節,就像動物冬眠一樣,經過一個冬季的休養,積攢戰鬥力,來年春天,才能繁盛壯大。

    但龍華與起義軍膠著對峙的狀態,卻連續持續了數月,眼看即將邁入冬季,兩方的領導者似乎都有點心急。

    起義軍原本在龍華大軍的逼迫下,連連後退,可在兩軍的距離被再一次拉近時,他們卻朝前挺進了三十里,將兩軍之間的距離再次縮小。

    不足百里的距離,只要站在高處,遙遙朝對面相望,就可以看到敵方的軍營。

    戰事一觸即發,這是所有人唯一能得到的訊息。

    不論是起義軍還是龍華大軍,都以蓄勢待發的姿態,準備迎接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的突變。

    而起義軍的一連番古怪的舉動,讓軒轅慈越發的摸不透,大軍已整裝待發,隨時都可以出擊,可她卻一拖再拖,就怕這一切只是假象,是起義軍佈置的一個陷阱。

    經過上次的失敗,她變得越來越謹慎。宛東已亡,失去了最有利盟友的她,變得孤立無援,不過幸好,昊天朝內現在一團亂,君主失蹤,無人主持大事,這才給她爭得了一息喘息之機。

    只要滅了軒轅夢,再對付昊天,便是輕而易舉,唾手可得。

    不得不承認,雖然心裡一直告誡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氣,但她早就已經忍耐不住了。

    她渴望用自己手中的劍,刺穿敵人的胸膛,看著鮮血的滴落,以及對方的絕望,就像多年前,那個奪走原屬於父君幸福的男人,臨死前悲慟絕望的目光。

    望著自己保養得當的雙手,她彷彿已經看到自己將利刃刺穿軒轅慈胸膛的那一幕,她渴望滾燙的鮮血,渴望至高無上的權利,渴望高高在上萬民景仰的功績,渴望永遠擺脫那個女子帶給自己的噩夢。

    就在她堅定自己必勝的決心時,一名傳令兵趕來急報:「稟皇上,叛軍又向我軍靠近了三十里,我軍是否要出戰迎敵?」

    什麼?又向前靠近了三十里?

    她一把揮開擋在面前的傳令兵,大步邁出營帳,走上高台,朝對面遠眺。

    果不其然,原本只能依稀看到的敵方營帳,現在清晰映入自己的眼中,她甚至能夠看到主將在點將台指揮點兵的身影。

    在起義軍連續後撤又前進後,她只當這是軒轅夢混淆視聽的一個計謀而已,並未放在心上,可敵方大軍一連數次的挺進,將她原本的計劃徹底打亂,她現在根本弄不清這究竟是軒轅夢的計謀,還是她真的有信心與自己一決生死。

    越是謹慎,就越會失去判斷力。

    這段時日,兩軍雖然沒有正面交戰,但各種各樣的遭遇戰卻不少,雖十有**是己方取勝,但那種游擊式的作戰方式,實在令她不厭其煩,她根本就沒有這個心情,也沒有這個精力陪軒轅夢玩這種可笑的捉鼠遊戲,她要的是真正的勝利,是將起義軍徹底打垮擊敗的勝利,是親眼看著軒轅夢死在自己面前的勝利!

    「傳令下去,全軍整隊,準備迎戰!」她快速步下高台,對一名將領傳令道。

    那將領也憋了好多天,聽皇帝終於下令進攻,萎靡了多日的情緒立馬高漲起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龍華的兵力已不如從前,但論規模論人數,遠在起義軍之上,她實在不明白,皇上為何要畏首畏尾,直接命大軍衝殺出去,起義軍只有一敗塗地,落荒而逃的份。

    軒轅慈卻不如這名將領樂觀,她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更明白論心計論武功,自己早已不是軒轅夢的對手,所以,才有了這近兩個月的觀望與屯兵。

    事實上,她的謹慎小心,的確讓軒轅夢很著急。

    軒轅慈不出兵,自己也就不能出兵,因為論軍隊的規模,論士兵的人數,自己都遠遠不及她,貿然進攻,只有慘敗這一種結果。

    有時候,行軍打仗,靠得不僅僅是兵力人數,還有智慧謀略。

    她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也都很清楚,這一次兩軍對戰,將使她們最後的比拚,勝負只在此一舉,贏的人,可以在一統天下這條宏偉的道路上繼續前進,輸的,就只有就此埋骨,成為歷史上諸多失敗領袖的其中之一,無數後來者的墊腳石。

    雲錦讓她沉住氣,她也確實如他所說忍了兩個月,但她忽然發現,在自己忍耐的同時,敵人也在忍耐,不但如此,還忍得比她好,比她持久。

    這使得她不得不換一種方式來應敵,雖然有些冒險,但她向來喜歡冒險。

    不怕死的人才敢殺人,一個畏首畏尾,前怕狼後怕虎的膽小鬼,還妄談什麼天下,什麼統一!

    前進三十里,再前進三十里,終於,她看到了龍華大軍的蠢蠢欲動。

    「這裡真的很美,不是嗎?」策馬靜立在一處山坡上,軒轅夢伸手指著前方一大片遼闊的平原。

    從她所在的方向和高度,正好可以看到太一山東邊一片寬闊且肥沃的平地。

    龍華因地處偏北,很少有這樣大片的廣闊平原,大多都是高嶺山丘,像這樣的平原,在龍華,簡直就和大熊貓一樣珍惜罕見。

    雲錦隨她所指,瞭望腳下的土地,那大片的鮮綠,一望無際的地平面,都給人一種心曠神怡,彷彿寄情於天地的自在之感,由衷讚道:「確實很美,只可惜,再美的東西,也會有毀滅的一天。」

    她歎口氣,「有捨才有得,一切都是必然。」

    「夢,如果你贏了,你打算如何處置軒轅慈?」雲錦忽然問道。

    她轉首看向雲錦,卻始終無法從他平靜如水的眼中看到任何情緒,「於情,她是我的姐姐,是我血濃於水的親人,我不能殺她,但於理,她害得我家破人亡,一次次陷我於不義,我恨不得將她撥皮抽骨,凌遲千遍。」她停了停,反問道:「你覺得我該殺她,還是該留她一條性命。」

    雲錦淡淡轉開眼,語氣一如臉上的表情般平靜:「我不會要求你怎麼做,也不會指使你怎麼做,我只想告訴你一點,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

    她知道雲錦在擔心什麼,她怕自己情緒失控,一心只為報仇,從而失去理智,犯下難以彌補的錯誤。

    「我明白。」

    雲錦又歎了一聲:「不要再看了,這個地方,遲早會變成熟殺戮的戰場。」

    她垂下眼簾,心情略微沉重:「雲錦,你說後世會怎麼評判我?冷血無情,還是氣魄蓋世?」

    雲錦聽她竟然急著關心起自己的身後之事來,不由得好笑道:「英雄都是傳出來的,真正的英雄,都不屑名聲。」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你說的也是,可我還是聽在乎後世對我的評論的,希望不是力拔山兮氣蓋世,虞兮虞兮奈若何就好。」

    「夢越來越像個詩人了。」

    雲錦的口氣聽著就像在調侃她,盜用前人的勞動果實果然是要心虛的。

    這時,遠處突然響起嘹亮的號角聲,一聲接著一聲,一聲比一聲急促。

    她揚起馬鞭,黯然的目光陡然變得雪亮如刀,「開始了。」

    雲錦點點頭,漆黑的瞳仁中,亦有精光閃過。

    她拿起掛在馬鞍邊的頭盔,細細觀摩了一番,這才短短真正戴到頭上:「其實我最怕鄭重的場合了,越鄭重我就越是心慌,如果可以,我真不想穿這一身鎧甲。」

    銀黑紅三種色調交織的軟甲,在腰部正中,雕刻有御龍軍的標誌,既簡潔又不失華貴,整個護甲是以上等的珍稀材料所製,輕便之餘,可極佳地保護身體各個要害,配著銀色的戰靴,銀色的頭盔,此時的軒轅夢,就像一個沐浴在聖光下的九天戰勝,渾身都充滿了英氣與力量感。

    為了鼓舞軍心,也為了表示自己對這場戰鬥的重視,她不得不這雖輕便,但對她來說還是顯得略有些累贅的戰甲。

    遠處號角聲不斷,從她所佇立的地方,可以清晰看到兩方士兵如傾閘而出的洪水,朝著同一個方向湧去。

    己方士兵和敵方士兵,都穿著各自的戰服,從高處看去,兩方人馬一目瞭然。

    中間的平原,便是兩軍交戰的最終戰場,那裡地勢開闊,既不利於攻擊,也不利於防守,對於雙方來說,再公平不過。

    眼看兩軍即將匯於一處,氣勢洶洶的御龍大軍卻突然後撤,密集的人流,瞬間分成四列,朝著四個不同的方向迅速退去。

    龍華大軍喊殺聲震天,氣勢勇猛,正準備痛快地打上一場,沒想到所有的氣勢,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下子消失了。

    敵軍這是什麼意思?不戰而敗?

    這不是演出,沒有事先綵排,龍華主將也被這突發的狀況給弄懵了。

    追,還是不追?如果追,怎麼追?敵人一共分成了四波,如果要追,那麼己方人馬也必須在短時間內分出四波來,可在短時間內,按照兵種以及戰鬥力合理地做出分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浩浩蕩蕩氣勢勃發的龍華大軍,此刻陷入了一種有勁不知該往哪使的情況,就像一台龐大的機器,突然莫名癱瘓卻找不出癥結所在。

    正當大軍茫然不知所措時,起義軍分散開的四支隊伍又重新匯合,朝著癱瘓中的龍華大軍攻去。

    還未從茫然無措中回神的龍華大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無力反抗,好不容易等主將回復了鎮靜,將慌亂無序的軍隊重新整合,打算反攻時,佔據上風的起義軍再次分為四股力量,如之前一般,分開朝四個方向退去。

    如此反覆數次,終於惹得那龍華大將怒火中燒,暴躁不堪,匆忙中,臨時將大軍分出四隊,朝著第四次撤退的起義軍追擊而去。

    這一次,起義軍是真的撤退了,沒有再合成一股力量重創龍華,軒轅夢居高臨下,看著原本兵力雄厚的龍華大軍,自尋死路,分出大半兵力追擊自己的「逃兵」,嘴角微微一勾,目中滿是必勝的凜然。

    「雲錦,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白衣輕渺,似隆冬的臘月凝結的一朵冰稜:「你放心,那四支軍隊一旦進了無回谷,我必叫他們有去無回。」

    軒轅夢點點頭,她對雲錦的能力一向深信不疑,而他也從未讓自己失望。

    無回谷,只是太一山西北邊的一處狹窄山谷,與這裡的平原相對應,那裡地勢較高,易守難攻,兼之地形崎嶇,山路蜿蜒,一旦進入那裡,就很難再出去。更重要的是,南宮靈沛算出,就在今日,無回谷中幾座沉寂許久的火山會突然噴發,人畜難逃。

    這場勝利是有代價的,且代價慘痛,那就是負責引誘敵兵的將士,將無一人能活著回來。

    她垂首看著自己的雙手,白淨如玉的肌膚,在日光的照射下,泛著透明的清透光澤,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這雙手早已變得不乾淨,染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這句話,她現在,送給自己。

    或許有一天,就該由自己,來償還這筆血債了。

    龍華大軍消減了大半的兵力,且兵種分佈不均,導致戰鬥力降低。

    在後方指揮的軒轅慈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這樣下去,自己遲早要輸。

    她不想輸,更不想輸在軒轅夢的手裡。

    事已至此,她反倒不想之前那麼畏首畏尾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拼上一把,豁出一切,就算贏不了軒轅夢,也要拉著她一起下地獄。

    喚來副將,命令道:「傳朕旨意,即刻起,全軍出動,不論付出什麼代價,勢必剿滅叛軍。」

    那副將愣了愣,本想勸她三思後行,可一抬頭,見她一臉決絕瘋狂之色,生怕給自己招來無妄之災,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準備去傳令。誰料剛一轉身,卻被皇帝攔下,「你留下,朕要身先士卒,御駕親征。」

    「陛下,萬萬不可!」此時已顧不得其他,聽到皇帝說要御駕親征,副將連忙阻勸。

    軒轅慈翻身上馬,一腳將她踹開:「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朕養你們有何用,還不如去死!」拔出手裡的寶劍,一劍刺穿副將的胸膛,滾燙鮮紅的熱血染紅了她的雙目,她猛地拔出寶劍,將另一名發呆的參將一劍削下的腦袋。

    士兵們早知她們的帝王性情暴戾,喜怒無常,但像這樣無故殺人還是第一回,許多士兵見狀,都有了退縮之心,甚至有的過於害怕,丟下手裡的兵器,想要逃離戰場,可還沒跑幾步,就被軒轅慈的劍氣從中一劈為二,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戰士們個個心存厭戰之心,可又懼怕軒轅慈的暴戾,只能硬著頭皮準備應戰。

    血紅嗜殺的目光,在剩下的幾萬人中掃過,軒轅慈指著前方的戰場,厲聲道:「不想死的,都去給朕殺敵,殺的越多,你們活下來的機會就越大,如若有人心存反叛逃離之心,朕手中的劍,第一個不饒她!」

    對死亡的懼怕,讓每個戰士對戰場,都生出了本能的抗拒,但對生的渴望,又讓她們心懷勇敢。

    軒轅慈收回寶劍,猛地一夾馬腹,率先朝著戰場中央疾奔而去。

    原本美麗寧和的平原上,此刻硝煙瀰漫,血流成河,兩方人馬的屍首鋪滿了整個戰場。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遠比現代要殘酷許多。

    連空氣中,都飄有濃重的血腥氣,只是聞得久了,也就麻木了。

    本已顯出敗績的龍華大軍,突然之間變得勇猛無比,起義軍節節敗退,戰況急轉直下。

    或許這就是御駕親征的優越之處,信仰的力量,有時候會比威力巨大的大炮還要驚人,士氣雖然不是決定因素,慘絕對是主要因素。

    軒轅夢眼看戰況被生生扭轉,不由得大為吃驚。

    軒轅慈與自己果然流著同樣的血脈,在最重要的關頭,都喜歡冒險。

    看著自己的軍隊,被勢如猛虎的龍華大軍逼得不斷後撤,雖然己方戰意沒有像她現象中那樣快速滑落,但敵方士氣逐漸高漲卻是真的。

    眼看起義軍被逼的退無可退時,龍華大軍兩側,忽地湧來兩撥軍隊,就像突然多出來的兩隻翅膀,朝著正在猛攻的龍華大軍直插而去。

    這兩隊士兵雖然人數不多,卻個個配有堅固的鎧甲,精緻的弓弩,士兵自身也是身經百戰,靈動靈活,龍華大軍的有條不紊的攻勢,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兩隊弩手給徹底打亂,被逼得節節敗退的大軍終於有了喘息之機,得以反攻。

    在高處的軒轅夢看著下面的戰況,雖然己方暫且佔據上風,可從各個方面來看,這都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最終能走到的勝利的人,也是慘烈之勝。

    死的人已經太多了,如果僅僅是復仇,那麼到了這個份上,她已經無需再擔心什麼。

    不管她是否能贏得勝利,軒轅慈的皇位都將不保,但就像雲錦說的,她要的究竟是什麼?是報復嗎?

    如果是報仇,她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以自己現在的實力,要殺軒轅慈,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她瞇起眼看向遠處,無視耳邊震耳欲聾的廝殺聲。

    山河永寂,歲月靜好。

    她曾發誓,要將這萬里山河握在掌中,由自己親手,開闢一個新的時代,一個……獨一無二,和平美滿的自由國度。

    這個天下……她要定了!

    一束日光破雲而出,筆直投向山坡的最高處,像是天下間所有的光明都被集中在了那一個地方。

    一劍挑斷一個敵人的喉嚨,軒轅慈忽然感覺眼前一閃,她下意識朝前方看去,只見遠處的一座山坡上,一人一騎,強健的戰馬人立而起,迎著日光,騎手週身鎧甲閃亮耀眼,就似神話故事中,從天庭下凡的不敗戰神。

    那個身影,既熟悉又陌生,那雪亮的光芒攝魂奪魄,那熏天赫地的氣勢令人拜膜。

    正欲仔仔細細看個究竟,一名敵兵突然迎面襲來,她反轉劍柄,朝著來人揮去,對方雖下了她的第一劍,卻還是慘死在她強大渾厚的內勁之下。

    收回劍,再次朝遠處望去,那山坡之上,卻早已不見了那一人一騎的身影。

    戰況瞬息萬變,在一鼓作氣將起義軍擊退後,對方竟再次捲土重來,兩方誰都不肯先放棄,彼此廝殺越來越激烈,似乎哪怕只剩下一個人站在這蒼茫原野上,也要拚殺到底。

    戰事已到白熱化的階段,兩方都已精疲力竭,全憑著一股對生的渴望在戰鬥。

    軒轅慈雖然已經殺紅了眼,但理智尚存,明白這樣的情況不宜再戰鬥下去,就算最終自己能獲勝,也是慘勝,兩敗俱傷的局面,並非她想要看到的,正要下令撤退,突然聽人群中有人高喊一聲:「快看那裡!」

    在這樣的激戰時刻,這樣大喊大叫擾亂軍心,本要以軍法處置,可當軒轅慈一回身時,卻也愣住了。

    遠處,一人一騎,手執長槍,逕直朝著這邊飛快而來。

    雖然相隔甚遠,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眼中的那股騰騰殺意,一個人,便抵千軍萬馬。

    她驀地一怔,那個人……不就是她之前在遠處山坡上看到的那一人一騎嗎?

    那一人一騎,速度快若閃電,眨眼間便疾馳到了諸人近前。

    當看清對方的面目後,軒轅慈目光一窒,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倒流了一般。

    龍華士兵眼睜睜看著那一人一騎闖入大軍之中,卻無一人能阻。

    而起義軍這邊,看到那人衝入軍中,立刻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那聲音遮蔽了一切,似喜悅,似敬重,更像是在歡呼勝利的到來。

    軒轅慈死死盯著那高頭大馬上的騎手,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軒轅夢……」

    彷彿能感覺到軒轅慈心中萌生的恨意,手提長槍,背負一把鴉青色巨弓的軒轅夢猛地抬頭,目光穿過人群,如一道利箭,逕直射想軒轅慈。

    目光交匯,兩道強大的殺意隨之碰撞在一起,雖無聲無息,卻令在場的數萬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壓迫而來。

    軒轅夢只抬手,做了一個簡潔的手勢,隨後便策馬朝軒轅慈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在她手勢落定後,所有與敵軍廝殺在一起的起義軍士兵,全部向中間聚攏,目的是將軒轅夢圍在其中,不受任何攻擊的騷擾。

    在手下士兵的掩護下,軒轅夢一路暢通無阻,胯下駿馬四蹄如飛,耳邊風聲簌簌。因為嫌身上的鎧甲笨重,妨礙她施展功夫,索性全部卸了下來,連頭盔也丟到了一旁。

    紅衣飛揚,漆發狂舞,她就像一支離弦而出的紅蓮之箭,所過之處,留下一長串烈焰紅影,中途沒有任何停滯,唯一的目標,就是人群盡頭,身著黑色盔甲的軒轅慈——龍華的君王!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望著那疾馳而來的紅色身影,軒轅慈竟無端覺得驚駭,連忙指揮防守力最強的盾兵佈陣,將她牢牢護在後面。

    軒轅夢一路疾馳,期間不斷有來自龍華的威脅,但她不能停,一旦停下,等於給軒轅慈製造逃脫的機會。

    這一次,必須要做個了結。

    圍在她周圍的起義軍士兵,用生命為她搭建了一座直通的向前的橋樑,不論龍華的攻勢有多猛烈,她們都毫不退縮,甚至有人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些紛沓而來的箭矢。

    生命如同鮮血,在不停地流逝,而一路向前,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軒轅慈眼看她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心頭的惶恐越發強烈。

    來了,她來找自己報仇了!

    直接告訴她,這一次,她再也躲不掉了。

    一把搶過身旁一名弓兵手裡的弓,張弓搭箭,對著那個朝自己疾馳而來的女子連續三箭射出,卻因緊張,每一支箭都偏離了准向。

    一人一騎,已突破了最後防線,如此近的距離,她幾乎可以看清紅衣女子漆黑的雙眸。

    本該是仇恨的、怨毒的目光,卻出乎意料的平靜,就像一汪深潭,漆黑深邃,看不到底。

    越是這樣的目光,就越是可怕,那一團墨黑,不禁給她一種墜落無邊地獄的錯覺。

    那個女子,她不恨自己,她的目的,只是要她的命!

    不,她不想死,她還要一統天下,還要完成母皇窮其一生也無法完成的願望,她要萬民景仰,要流芳百代,她要做這天下的主人!

    就算……就算不能一統江山,她也決不能死在軒轅夢的手裡!

    目中寒光一現,她扯過身邊的士兵,用力朝她推去,在軒轅夢以手中長槍挑落那名士兵時,她用盡全力,揮出手中寶劍,強大的氣流朝著正在疾馳中的軒轅夢而去,半寸的地皮,都被她這股灌注了全部真力的一擊給掀了起來,殺氣十足的勁氣,攜捲著紛揚土屑,就像逐漸收攏的花瓣,從四面八方將軒轅夢籠罩在其中。

    那名被扔出來阻擋她的士兵剛一落地,就被強悍的勁氣給攪成了一灘骨肉碎屑。

    軒轅夢身體向後一仰,躲過了劍氣的襲擊,同時單手在馬背上一按,騰空而起,躍至半空時,倒提著長槍,朝地面猛地一戳,地面頓時陷下去了一個大坑,而她借助這股反彈之力,輕鬆越過了軒轅慈面前盾兵所疊起的盾牆,踏著其中一人的腦頂,用力一蹬,身體再次騰空數丈,就像自九天之上降臨人間的神祇。

    軒轅慈大駭,她竟然輕鬆躲過了自己傾盡全力的一擊!握劍的手開始發軟,不由自主的顫抖,連舉都舉不起來。

    那份沉重與絕望,是她這輩子都不曾有過的。

    她瞪大眼,呆呆看著身體懸於半空,紅衣翻飛的軒轅夢。

    恍惚之中,她看到,在女子的身後,緩緩展開了六隻巨大的黑色羽翼。

    遮天蔽日,毀天滅地。

    傳說,地獄中最邪惡的大魔王,曾經是天堂的一名純潔天使。

    天堂與地獄的距離,魔鬼與天使的差別,有時候,僅僅只是一個回眸這麼簡單。

    你看到的是什麼,你所面臨的便是什麼。

    取下背上的巨弓,軒轅夢於半空中彎弓搭箭。

    軒轅慈連連後退,鋒利無比的箭矢破空而出,精準無比的穿透了她胸前的鎧甲,將她牢牢釘在被鮮血染透的廣闊大地上。

    「我說了,出來混,遲早要還的。」落地的剎那,軒轅夢仰頭望天,忽然喃喃了這麼一句。

    時間彷彿靜止了,只有輕柔秋風拂過的沙沙聲……

    突然間,平地裡想起了振聾發聵的歡呼聲。

    遠處,暮色如霞,夕陽沉落。

    ……

    ……

    時節雖然已入深秋,但身處皇宮之中,卻不怎麼能感覺出來,御花園依舊奼紫嫣紅,彷彿一切還停留在最美麗絢爛的夏季。

    只有那寒意深重的秋風,帶著無法令人忽視的蕭索與肅殺之氣,席捲了這座城曾盛極一時的城市。

    皇宮中的一景一物沒有任何變化,連宮人都還是那些宮人,但每個人心中都明白,這裡早就不是從前的龍華皇宮了,它的主人,也不再是那個暴虐成性的帝王。

    人們歡欣之餘,亦有深深的憂慮。就像這一座座繁華宏偉的宮宇一樣,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歲月流年,不知自己的命運,該如何書寫。

    下了一場秋雨,天氣變得越加寒涼,深窪低坑中的積水,已經在宮人們打掃乾淨,空氣微濕,帶著一絲絲沁骨的寒涼。

    一座低矮的宮殿內,煙霧繚繞,燭火明滅。

    雖然屋外陽光明媚,但屋內卻顯得昏暗陳舊,即便殿內設施齊備,裝飾豪華,卻依舊像個永不見天日的牢籠。

    女人安靜地坐在一幅厚重的簾幕後,自屋頂垂落的簾幕,將外間的日光遮蔽得嚴嚴實實,絲毫不透,連氣氛也變得壓抑迫人。

    有腳步聲從殿外傳來才,沉穩的,有力的,簡潔的,自信的。

    女人肩背猛地一顫,放在膝彎上的手猛地攥了起來。

    可她卻一動不動,好似對外面的動靜半點也不在意一般。

    事實上,她不是不在意,她只是無法去在意。

    軒轅夢掀開厚重的垂簾,用金色的銅勾掛起,殿外的日光,總算可以照進那狹窄逼仄的空間,有灰塵的顆粒漂浮在空中,勾勒出女人蒼白若死的面容。

    軒轅夢緩緩走到女人面前,隨意瞥了眼一旁早已冷掉的飯菜。

    「二姐。」她淡淡喚了一聲。

    女人兩腮肌肉突然開始劇烈抖動,緊攥的拳頭握得更緊,卻緊閉著眼睛,彷彿沒有聽到軒轅夢的喚聲。

    軒轅夢也不惱,她知道她聽見了,她只不過是拒絕見到自己而已。

    「二姐,今日我來見你,是有幾句話想要對你說。」

    女人還是沒有反應,像是一尊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雕塑。

    「或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一陣沉默後,軒轅夢突然輕聲道:「從今往後,你將再也見不到我。」

    此話一出,一直緊閉著眼,當她不存在的軒轅慈陡然睜開眼,那雙黯然無神的眸中,滿是刻毒的怨恨:「你要殺了我?好啊,你要殺便殺吧!敗在你手裡,我無話可說!」

    她牙齒咬得咯咯響,似乎坐在她對面的,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面對她仇恨的目光,軒轅夢只微微一笑,身上替軒轅慈整了整略顯凌亂的衣裳,又抬手撫過垂落她額前的一縷亂髮,而後,才悠悠然開口:「二姐,你並不想死,你這麼說,只是在激將我對不對?」

    軒轅慈死死咬著牙根,一句話也不說,但左右搖擺的眼神卻已暴露了她的想法。

    「二姐……」她低聲一歎,唇角輕輕勾了勾:「你總是這樣,口是心非,裝模作樣,以為瞞過了全天下的人,卻瞞不了自己的心。你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如何說服我呢?」

    軒轅慈再次閉上眼,自己不敢看軒轅夢的最大原因,就是她那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神。

    「你以為看不到了,就能逃開一切嗎?」她緩緩伸手,探向軒轅慈的脖頸:「軒轅慈,有時候,我覺得你真是天真。」

    被「天真」二字激怒,軒轅慈猛地睜開眼,朝對面的人瞪去,可當看到一雙似笑非笑,充滿譏諷的眼時,她猛地一震,又再次閉上眼睛。

    「呵……」幽幽的冷笑,從軒轅慈鼻中哼出,如今的軒轅慈,早就被磨平了稜角,甚至連階下囚都不如,其實,她怕死怕的要命吧?指尖輕輕拈住她後頸的金針,可以清楚感覺到,她身體的觳觫。

    金針沒有下壓,而是被拔了出來,軒轅慈不可置信地睜眼,看向對面的軒轅夢。

    明明只要輕推金針,就可以要了自己的命,為什麼?為什麼她不動手?只想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施捨自己一條性命,讓她感激涕零?

    「軒轅夢,你這是什麼意思?」死裡逃生的喜悅,和性命握於他人之手的羞辱,讓她忍不住大吼出聲。

    軒轅夢卻平靜起身,眼尾餘光掠過她,淡然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讓二姐你,陪我走一段。」說完,部分軒轅慈做出回應,便先一步朝殿外走去。

    軒轅慈愣愣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目光從茫然,緊張,到最終的怨毒。動了動手腳,因為長時間被金針禁閉了行動,四肢有些發麻,剛準備站起身,胸口驀地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連忙運功,衝散四肢血液的閉塞,又連點肋骨周圍幾處大穴,這才感覺疼痛稍有緩解。

    以真力探尋了一下體內的氣息,發覺所有的內力竟然都還在。軒轅夢沒有廢掉她的武功?哈,那個狂妄自大的賤人,竟然沒有廢掉她的武功!

    晦暗無彩的眸,再次燃起雪亮的光澤,她咧嘴一笑,彷彿重新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殿外,軒轅夢站在一處五光十色的花壇前,看似在賞花,實則卻神思游離。

    盯著一朵淡紫色的花朵,她輕聲喃喃:「母皇,我給了她一個選擇,已算是仁至義盡,如果她做出了錯誤的決斷,那麼……母皇,你不要怪我。」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微微抬了抬眼皮,眼底劃過一抹失望的光澤。

    看來,軒轅慈已經開始動用她體內的真氣了。

    轉過身,靜靜望著朝自己走來的軒轅慈,即便已經身為階下囚,卻依舊不肯換下那身光鮮亮麗的衣裳,這女人還真是無藥可救。

    「二姐,我們很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平平靜靜地散步談心了吧?」在軒轅慈走到她身邊時,她忽然開口道。

    軒轅慈的神色有些古怪,準確說,她對軒轅夢的這一系列舉動感到古怪,她在打什麼主意?

    見軒轅慈不說話,她輕笑一聲,自顧自道,「我們兄弟姐妹也不少,但大多關係疏遠,不如尋常百姓家那般和睦友善,或許,這就是身在皇家,所要付出的代價。」

    軒轅慈覺得今日的軒轅夢實在太反常了,她不信她不恨自己,可她竟然能如此平靜坦然地與自己一同閒庭信步,好似她們真是一對感情要好的姐妹。

    姐妹?從她懂事起就已經明白,身在皇家,根本就沒有輕親情可言,她的母皇,不也是以血腥手段,除掉了她幾個最有競爭力皇姨,才登上了皇位嗎?

    母皇在位期間,做了多少慘劇人寰之事,她軒轅夢知道嗎?她只看到了表面的光鮮和榮耀,哪裡知道背後所要付出的血淚代價。

    身在皇家,原本就沒有親情,這是命運,無從改變!

    「二姐為什麼不說話?」她轉向身旁的人,微笑詢問。

    軒轅慈只看著前方的路,良久後,沉聲道:「有時候,我也覺得你很天真。」

    聞言,她愣了一下,隨即便恢復常態:「或許吧,因為對親情太過於執著,所以總是看不清一些現實。」她再次轉向軒轅慈,目光微沉:「曾經,我當你是最好的姐妹,以為我們能永遠要好下去,甚至你留下那麼多的蛛絲馬跡,我卻依舊不願懷疑你。呵……真是天真啊……」她歎息著自嘲了一句。

    軒轅慈再次沉默,對於早已將親情徹底丟棄的她來說,她根本無法瞭解軒轅夢的想法,不懂她明明身在皇室,明明知道奪位的殘酷與血腥,為什麼還如此執著親情。

    皇室的奪嫡之爭,歷史上演的還少嗎?就連皇子們,都知道要選擇勢力強大的一方,好讓自己的後半生有所保障,可她卻一直在談論什麼親情。

    在皇家,還有親情這種東西嗎?

    真是可笑至極。

    軒轅夢沒有理會她眼中的嘲諷,因為連她自己都想笑話自己,身在皇家,還奢望什麼親情?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有了尊榮高貴的身份,有了普通百姓所沒有的一切榮耀,卻還妄想想擁有普通人的姐妹情深,這是不是有些太貪心了。

    走至寶華殿時,她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宮殿的方向:「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軒轅慈的耐心已經被耗盡了,軒轅夢對她越客氣,她就越感到不安,在她的印象中,這位九妹,並不如表面看去的那般溫柔仁慈。

    她正想開口逼她攤牌,卻見她朝宮殿的方向走去,無奈只好跟上。

    明亮寬敞的大殿,洗去了曾經的刀光血影,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和睦寧靜。

    她走到大殿中央,伸手撫過金色的石柱:「母皇就是死在這裡的。」身後久久無聲,但她卻能聽見軒轅慈原本平穩的呼吸,突然變得紊亂。

    她又朝前走了一步,緩緩蹲下:「這裡,是夜鴉自戕的地方。」她並不打算得到回應,站起身,朝左前方邁出三步:「這裡,是我死去的地方。」

    當年,在她於白蘇懷中絕望嚥氣時,曾經的軒轅夢,就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只是浴血而回的修羅,為討逆曾經血債而來的死神。

    「你想如何?」軒轅慈終於啞著嗓子開口。

    「不想如何?」她站在原地沒有動:「其實我不恨你,沒有你就沒有今日的我,只不過,我若是放了你,那這世界,就真的太沒天理了。」

    軒轅慈動了動嘴,卻突然把想說的話收了回去,目光死死盯著她的軒轅夢的後背,眼中飛快劃過一道狠厲的流光。

    「二姐,如果我是你,就一定不會做傻事。」

    軒轅慈怔了怔,不明白她為何莫名奇妙說這句話,見她依舊好毫無防備地站在前面,軒轅慈決定忽略她的警告。

    她離她只有五步之遙,以她的速度,完全可以趁她來不及防備時便將她擊倒,軒轅慈決定孤注一擲,殺了她,奪回自己的一切。

    一切只不過發生在瞬間,當軒轅夢察覺到逼至後心的狠辣掌風時,她已經來不及躲避。

    她死定了!

    軒轅慈如是想。

    可當她傾盡全力的一掌擊打在軒轅夢後心時,卻沒有看到預想中的效果。

    軒轅夢依舊穩穩地站在原地,甚至連腳下都不曾挪動半分,反而她自己有種心口如焚的感覺,五臟六腑彷彿被攪在了一起,疼得蝕骨鑽心。

    她一聲慘叫跌倒在地,渾身抽搐不停。

    軒轅夢深深吸了口氣,轉身時,淡淡說了句:「考驗結束。」

    軒轅慈疼得滿頭大汗,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在說什麼,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在渾身劇痛的同時,身體裡的內息,也在一點點不停的消逝,直到最後,丹田空空。

    軒轅夢緩緩彎下身,從袖中取出一條血紅色的絲帕,動作輕柔地為軒轅慈拭去額上豆大的汗珠:「我是真的很想與二姐你好好敘舊,重塑姐妹情誼的,可惜,你根本不懂我的苦心,這要我如何是好呢?」口中雖然說著惋惜,看著軒轅慈的眼神,卻一點惋惜同情的感覺都沒有。

    軒轅慈疼得說不出話來,只用怨恨的目光看著她。

    她微微一笑,收回絲帕:「你瞪我做什麼?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你妄動內力,企圖偷襲我,你也不會武功盡失。」

    雖然早已猜到結果,但聽到「武功盡失」時,軒轅慈仍是難以置信地震了震,望著軒轅夢的目光,似要迸出鮮血來:「你……你……」

    面對軒轅慈充滿恨意的眼,軒轅夢卻笑得憐憫,笑得譏諷:「那根金針,不僅僅用來限制你的行動,還有你體內的真氣。妄動內息,只有經脈俱斷這一個下場。」

    聽了她的解釋,軒轅慈滿目絕望。

    經脈俱斷?武功盡失?

    這麼說,現在的她,已經變成一個廢人了?

    軒轅夢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失魂落魄的軒轅慈,從袖中取出一隻兩寸見方的袖珍錦盒,托在掌心,「你也是習武之人,應當知道在氣穴被封的時候妄動內力,會有怎樣的後果,不但武功盡失,經脈俱斷,甚至連性命也會不保。」

    軒轅慈的眼神,頓時變為一片死灰,她自然知道強行衝破氣穴,會導致怎樣的慘禍,在經脈被震碎的同時,維持生命的心脈也會一同被震裂,雖然人不會立刻死去,卻也活不過三日,且是在痛苦無比的折磨中漸漸死去。

    恐懼漫上心頭,她不要死,她還不想死!

    抬起頭,那雙充滿恨意的眼,此刻唯剩乞憐與惶恐:「九妹,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不想死,求你繞我一命吧!我真的不想死!」

    「我知道你不想死。」她冷冷睨著跪在自己腳下,褪去所有狂妄自傲,像只搖尾乞憐的狗一般祈求自己的女人,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但活著,比死了更痛苦,你願意接受活下去的代價嗎?」

    軒轅慈連連點頭:「是,我願意,我願意活著。求你了,九妹,我們姐妹當中就只剩下你我了,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就好!我知道,你必然是不屑殺我的,殺了我等於髒了你的手,你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望著女人低聲下氣,滿是哀求的臉,她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真是太傻了,為什麼要恨她,為什麼要恨著這樣一個可憐至極的人?她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去恨,她的人生,早就被她自己給毀了,毀得一塌糊塗,支離破碎。

    她執起軒轅慈的手,將掌心的錦盒放在她手裡:「這裡是一顆還魂續命丹,可以修護心脈,維持你的生命。」

    軒轅慈呆呆握著錦盒,因太過震驚,而忘了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她真的放過自己了?那個行事狠絕,冷酷無情的軒轅夢,真的放過自己了!

    連忙打開錦盒,將盒內泛著珠光白的半透明藥丸塞入口中,不到片刻,身體的疼痛便有所緩解。

    一隻手忽然伸來,雪白的,細潤的,修長的,美麗的手。

    她愣愣看著這隻手,看著這只絕美如冰雕般的手上,所托著的鋒利匕首。

    她仰頭,無聲詢問。

    軒轅夢微微笑了,就像是多年前,她當她是最要好的姐妹時,所流露出的真心笑意:「現在,挑斷你自己的手腳筋,我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時辰後,如果你還沒有照我的話去做……」她彎下身,將匕首丟在軒轅慈的腳邊,眼神冷酷:「你就下地獄去吧。」最後一個字落下,大殿周圍突然出現數十名手握弓弩的守衛,將大殿中央團團圍起。

    顫顫巍巍撿起匕首,軒轅慈仰頭望著她,露出迷茫而倉惶的眼神:「九妹,你這是……何意?」

    不理會她,軒轅夢轉過身,緩緩朝殿外走去,在跨過大殿高高的門檻時,留下一句話:「即日起,廢去前龍華君主軒轅姓氏,改為其父家之姓,送往皇陵守墓,永世不得出。」

    「匡啷」一聲,匕首落地,與石磚地碰撞發出巨大的聲響,於此同時,巨大的殿門緩緩合攏,將女人絕望的呼喊隔絕在天地之外。

    ……

    軒轅慈被送去了皇陵,如所有苦力一般,每日守著女皇的寢陵,日復一日,辛苦勞作。

    馬上就要到新年了,去年所發生的點點滴滴,軒轅夢還記憶猶新,想到在那場慘烈之戰中死去的將士,她下令,大年初一那天,所有人不得飲宴歌舞,為曾經犧牲的將士,默哀一日。

    大雪洋洋灑灑下了一整天,好似老天也在為那些英靈們默哀哭泣。

    軒轅夢坐在御書房內,一邊靠著火爐,一邊信手翻閱桌案上摞成一堆的奏報。

    當翻倒第十八份時,她猛地一頓,煩躁地將奏報扔去一旁,發出「啪」的一聲。

    正在為她削水果的蕭倚樓,還有正自我博弈的雲錦,為太醫院挑選醫者名單的白蘇,昏昏欲睡的血瞳,全被她嚇醒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誰都想問,但又誰都不敢問。

    雲錦動了動唇,大家以為他要發話了,誰料他又垂下頭,繼續把注意力放到那盤他自己跟自己的棋局中。

    軒轅夢捏捏眉心,起身走到蕭倚樓身旁,將削了一半的蘋果搶過來,「喀嚓」一口咬下,「這個孫洪,簡直太過分了!我給他面子,他卻蹬鼻子上臉!柔妃我已經還給他了,他竟然又派人送來信函,讓我把錦禹也送回去!」

    雲錦掀了掀眼皮,這一次,他似乎打定主意不出聲了。

    蕭倚樓欲言又止,見她把自己削了一半的蘋果幾口吞下肚,淡定了又拿了一個,繼續削。

    白蘇拽了拽正沉浸在小說中無法自拔的南宮靈沛的袖口,後者茫然抬頭,好半天才說了句:「你們想要聽故事?」

    白蘇在心裡哀嚎一聲,繼續自己手頭的工作去了。

    血瞳剛睡醒,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卻能看出軒轅夢在發火,於是,很明智地選擇閉上嘴巴。

    軒轅夢在屋內來回踱步,忽地停下,朝正在下棋的雲錦道:「雲錦,祁墨懷還沒有消息嗎?」

    不急不緩將手裡的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雲錦這才道:「三娘動用了全部的人脈網,一無所獲。」

    她長吁了口氣:「他到底去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不能連半點跡象都沒有吧。」三娘的人脈網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就算是會鑽地的老鼠,也能給挖出來,就算找不到祁墨懷,也不可能連半點蛛絲馬跡都尋不到。

    「看來,只有把錦禹送回昊天這一種選擇了。」她目光掠過那份被自己丟到角落裡的奏報:「孫洪揚言,三個月之內,若不見錦禹歸國,他就要發兵攻打御龍。」

    雲錦下棋的手一頓,指尖輕輕摩挲著質地溫潤的瑪瑙棋子:「御龍軍才經過一場惡戰,降軍還未整編入隊,將士們身心俱疲,此時絕不宜開戰。」

    她自然知道,若此刻開戰,對己方大為不利,否則也就不會這麼為難了。

    雲錦忽地放下手裡的棋子,站起身,朝御書房外走去,「我忽然覺得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

    誒?她還有很多是要問他呢,就這麼走了?

    最擅於觀察人心的南宮靈沛第一個反應過來,也站起身,緊跟雲錦身後,朝房外走去,不過手裡卻緊緊抱著他那本看了一半的愛情小說,「我也累了,回房睡覺了。」

    丫的,你都要睡覺了,還抱著那書做什麼?

    白蘇這直接將名單往懷裡一揣,急匆匆地衝出了書房:「我要見見這些人,親自考考他們醫術。」

    到最後,每個人都找到離開的理由,連血瞳都火急火燎地走了,將她一個人丟在了御書房。

    他們的用意她明白,可就算把空間留給她和祁錦禹,糾結的依然糾結,鬱悶的還是鬱悶,這一團麻亂,她是怎麼都解不開了。

    又在房內來回踱步數下,她喚來一名宮人,吩咐道:「去把祁公子請來。」

    那宮人聽命離去,不到片刻,祁錦禹便踏雪而來。

    比起第一次見面,除了樣貌還如從前一般端方清俊,現在的她,與從前根本就是判若兩人。

    她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但面對某些特殊人群,她的免疫力就會變為零。

    若祁錦禹還是從前那個跋扈囂張的狂妄太子,就是把他暴打成豬頭她也不會手軟,可現在,一面對他那誠摯寧和眼,半句刺心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站在書房中央,望著糾結掙扎的眼神,已經隱隱猜出了些什麼。

    「軒轅夢,你不用對我愧疚,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再傷人,遲早也是要說的,對不對?」

    她怔了怔,隨即苦笑。

    他說的對,再不願說,也遲早要說的,早說晚說有什麼區別呢?

    「孫洪要求我將你送回昊天,繼承皇位,如果我不答應,他便會出兵御龍。不用我說你應該明白,以御龍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迎戰實力強大的昊天,一旦開戰,我們只有慘敗。」一口氣把要說的都說了,反倒不覺得為難了。她坦然看著他,看著他的臉色漸漸變白,看著他的目光漸漸黯淡。

    「你想讓我回去,替你爭取時間?」他勉力開口問道。

    「不!」她急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那個位置原本就是屬於你的,現在只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你……」說到這裡,她忽然感到一陣無力,長歎了口氣,「你不想去,我不會逼你。」

    「可如果我不去,就會給你帶來麻煩,甚至是災難。」他神色越發黯然:「然後,你會恨我,討厭我,一輩子不願看到我,對不對?」

    她囁喏了一下唇,茫然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可我知道。」他忽地斂起目中的失落,堅決道:「我回去。」

    「如果是為了我,你可以拒絕,這是你的權利。」

    「不。」他斬釘截鐵道:「我沒有任何不願,這麼做也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

    在她不信的目光中,他昂首挺胸,一字一句道:「我曾說,不論如何,只要我能留在你身邊,我便心滿意足,可現在我才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我是個貪心的人,以前你不肯留下我,我的願望就是陪在你身邊,天天能夠看到你,可現在,我的願望變了,不再僅僅是留在你身邊這麼簡單而已。」他笑了笑,神情輕快,沒有半點勉強:「皇兄一定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才要打敗你,才想要擁有實力,只有這樣,才可以光明正大地與你在一起,而不是你一句不要,就將他推到千里之外。」

    她突然無話可說,祁錦禹說的對,有時候,她真的很自私,她想要的,就不擇手段地留下,不想要的,便狠心決絕地推離。

    原來,自己竟然這麼卑鄙。

    「好,我知道了,不是給我救贖,而是給你自己救贖。」雖然不想這麼說,但這的確是事實。

    祁錦禹恭敬地行了一禮,便準備退下。

    臨走到門前,忽聽身後傳來輕柔的顫音,「錦禹,對不起。」

    他已經從她口中聽了無數次的對不起,從沒像現在這樣,充滿了悲愴和冷絕。

    她認為自己做的事對不起他,可明知對不起,卻還是要做。

    這世上,沒有被她更狠心無情的女人了。

    大步離開御書房,風雪從被推開的門縫中灌入,吹得炭火猛地搖晃起來。

    她彎下身,將那份從昊天送來的奏報撿起,小心放回到桌面上。看了眼降熄欲熄的炭火,長長吐了口氣,也大步離開了御書房。

    她對不起他,欠了他太多太多,窮盡一生怕是都償還不清。從欺騙陷害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

    然而,明知不該為,卻要為之,她的心腸,永遠都是這麼硬。

    從皇宮出發,如果沒有意外,應該一個月內就能到達昊天了。

    軒轅夢一個晚上沒睡,就像犯下了大錯,生怕惹父母生氣的孩子。輾轉一晚,第二日天不亮她就起身,去城郊的近衛營中,挑選了一隊百人的精兵,護送祁錦禹回國。

    本該依依送別的時刻,她卻學鴕鳥,躲在宮殿裡面,等車隊走遠了,才跑到皇宮最高處,目送逐漸遠去的車隊。

    「真弄不懂你,明明捨不得他走,卻始終對人家不冷不熱,你這人是不是欠虐啊?」一個熟悉的調侃聲在耳邊響起。

    軒轅夢一震,猛地扭過頭,盯著近在眼前的一張妖孽臉孔:「你捨得回來了?」贗月這傢伙,說什麼不適應皇宮這種鳥籠生活,沒病都能憋出病,三天兩頭跑出去雲遊,有時候是一兩天,有時候是三四天,這次更離譜,一去就是半個月,大年夜都找不到人。

    「想我了嗎?」她的臉越黑,他臉上的笑意就越濃。

    「你這不安分的混蛋,再敢隨便離家出走,我就拔了你的毛,鎖在床頭給我當暖腳袋!」

    他及時後撤一步,躲開她的無敵抓鳥手,在這招上,他已經吃了無數次的虧,早從失敗中摸索出了經驗:「有本事你就來拔啊,就怕你養尊處優久了,身手變差了。」

    她眼裡閃著精光,朝他飛撲而去:「那就讓你看看,我的身手到底有沒有退步!」

    「沈慈死了。」在即將觸碰到他時,他忽然低聲說了句。

    軒轅夢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沈慈——

    已經被她改了姓氏的軒轅慈,名叫沈慈。

    ……

    「已經死了有一天了。」贗月望著靠在女皇墓碑前,身軀僵硬的屍體,下了結論。

    軒轅夢彷彿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只靜靜看著那個已經失去呼吸失去心跳的女人。

    「嗯?這是……」贗月彎下身,從屍體旁撿起一隻紅色的瓷瓶,垂首輕嗅,驀地臉色大變:「是牽機!她的身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是我給的。」清冷的聲音,自軒轅夢口中淡漠吐出。

    無視贗月震愕不解的眼神,她踏前一步,伸手合上女人來不及閉上的雙目。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狠心到什麼地步,讓軒轅慈一輩子都活在屈辱與痛苦中,或者用最殘忍的刑罰將她折磨致死,每一種想法,她都在腦中過濾了無數遍,可終於,她卻還是選擇了讓軒轅慈解脫,選擇給她一份救贖。

    最後看了眼那個讓自己恨了整整三年的臉龐,轉身,對守衛淡淡道:「好生葬了吧。」

    軒轅慈已經得到了她應有的懲罰,天道輪迴,報應不爽。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呢?

    這個問題,還是留著以後再考慮吧。

    她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像這種回憶一生,自我評價的無聊之事,還是等哪一日報應來了再說。人生苦短,光陰如梭,誰有這閒工夫思考這種蛋疼的事。

    祁墨懷失蹤已近半年,卻依舊不聞其訊,祁錦禹雖已歸國,卻聽說他不肯繼承皇位,只暫代皇帝的職責,等找到祁墨懷,他便歸還皇位,孫洪氣得大發雷霆,卻又拿他沒轍,對於一個不想當皇帝的皇帝,威脅恐嚇都沒用,你認為我不行,你行你上啊?可他偏偏還不敢,他若要表現出半點要取而代之的心思,其他手握重兵的將軍和朝臣,一定會聯合起來滅了他的。

    幸好昊天那邊現在一團亂,否則以昊天現在的兵力,自己這些還未從之前那場惡戰中恢復過來的士兵,只怕根本不是其對手,真的打起來,別說是取勝,能不能保命都是問題。

    寒冷的冬季,在無數場紛揚的大雪中,終於離去,春天的腳步已然臨近,嫩黃的迎春花,第一個帶來春天的氣息。

    女兒又長了一歲,不像以前那麼調皮好動,雲錦每天都會給她教課,小丫頭雖然學的快,卻學的不怎麼認真,倒是對學武有著的超乎異常的熱情,每天纏著邵煜霆教她武功。

    看著女兒這種性子,軒轅夢沮喪至極。

    又是個對政治不感冒的皇室子嗣,看來她打算等孩子到了懂事的年齡,就把所有政務推給她的想法落空了,不過轉念一想,喜歡習武也不錯啊,與昊天之間的這場持久戰還不知要耗多長時間,說不定一兩年,又沒準七八年,更沒準,要僵持個十幾年甚至幾輩人,等小丫頭長大,做個女將軍,征戰沙場,奪取疆土,做個馬背上奪天下的女皇帝,也很帶勁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童稚的聲音響在耳畔,最後一首現代人人耳熟能詳的《靜夜思》流暢地念出來後,小丫頭拽了拽她的袖口,「媽咪,我背完了!」

    「嗯?背完了?」她正在走神,壓根沒聽小丫頭在念什麼。

    「媽咪,我是不是可以找爹爹學武功去了?」小丫頭抬起頭,認真嚴肅地問。

    呃……她之前對丫頭說,只要她能背完十首唐詩,就可以去找邵煜霆學武功,原以為要背完十首唐詩,起碼要花整整一天,沒想到才一個時辰……

    小丫頭的記憶力是不是好得有些過頭了!

    為了給孩子樹立一個說話算話的好榜樣,她只能勉強笑著拍拍小丫頭的腦袋,溫和地讚揚:「嗯,小湉兒真棒,這麼快就背完了十首唐詩,真是好孩子。」

    小丫頭無視她的讚揚,固執地繼續詢問剛才的問題:「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找爹爹了?爹爹答應要教我劍法。」

    劍法?孩子才五歲,就學劍法?

    軒轅夢一臉黑線,剛想說不行,可看到小丫頭亮閃閃充滿期待的大眼睛,就不忍拒絕了。

    長歎口氣,不明白自己的心腸怎麼越來越軟了,算了,小丫頭要學,那就去學吧,邵煜霆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應該不會傷了孩子。

    「好,你去吧。」

    「媽咪真好!」小丫頭歡呼一聲,踮起腳,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臉頰上「吧唧」一口,興高采烈地小跑了出去。

    軒轅夢笑笑,自己還真是容易滿足,小丫頭一句「媽咪真好」,就讓她的心甜得發膩。

    只可惜,孩子漸漸大了,不像以前那樣,整天黏在自己身邊,如果再有一個孩子……

    她摸摸下巴,有關孩子的念頭一起,就開始小鹿亂撞了。

    曾答應給倚樓一個孩子,又答應和蘇蘇一起造個小人,還應允和雲錦一起生個胖小子,這麼多男人,到底先給哪個生?

    唔……這是個問題,這是個嚴肅的問題,這是個既嚴肅又嚴重的問題,這是不但嚴肅嚴重而且還很糾結的問題。

    先給倚樓生,那蘇蘇肯定要吃醋,雲錦也會不高興,如果先給蘇蘇生,倚樓肯定要炸毛,如果是雲錦,只怕全部都得炸毛。

    愁,男人多了也是麻煩。

    要不挑兵挑將,挑到誰就是誰?反正是運氣問題,誰也不能有意見。

    正打算找諸人商量,剛邁出書房,就見前方的花壇邊,立了一道紫影。

    她走上前輕輕喚了聲:「倚樓,站在這做什麼?」

    不知視線落在何處的某人好像正在發呆,壓根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喂,發什麼呆呢?要曬太陽,也別站在陰涼處啊。」

    他猛地回神,眼神有些迷茫,好半天,才將目光聚焦在她臉上:「啊?怎麼了?有事嗎?」

    她來回迴繞著他走了幾圈,末了,摸摸他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你才發燒了。」他拉下她的手,神情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

    「怎麼了?像是沒睡醒的樣子。」在她的印象中,蕭倚樓似乎很少有這種怏怏無神的時候,總是神采奕奕的,跟一隻到處找人比美,耀武揚威的花孔雀一樣。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連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隨便出來走走,可誰知這皇宮太小,沒走幾步就走到頭了。」

    皇宮小?他的眼睛沒壞吧。她剛想反駁他,忽地意識到什麼,神色也在霎那間黯淡下來。

    沒錯,這皇宮對於普通人來說,確實很大,很寬廣,一眼望去,甚至看不到邊,可對於蕭倚樓他們來說,這皇宮,卻顯得逼仄狹小,如同一個鳥籠子,哪有外面的廣闊天地浩淼廖遠。

    「倚樓。」她輕輕喚著他,挽住他的手臂,沿著碎石小路朝前漫步:「最近你一定悶壞了,我們很久都沒有親熱過了吧?從今天開始,我每天晚上只陪你一個,直到你膩了為止。」

    他臉一紅,彆扭道:「這個……也沒什麼,我……我不在乎的。」

    她悶笑一聲,她的小樓永遠都是這麼彆扭又嘴硬。

    「以前在太女府時,你就總是想法設法地要離開,雖然皇宮比太女府大了不止那麼一點,但說到底,都是一個四四方方沒有自由的鐵籠子。」

    「其實,並沒有你說的那麼拘束,主要是我太閒了,整天無事可做,才會覺得這皇宮小。」見她唉聲歎氣,他心生不忍,又連忙反過來安慰她。

    她又不是傻瓜,怎會聽不出他話中的勉強,他只不過不想讓自己擔心罷了。

    不知從何時起,那個驕傲自滿,只會處處與她作對的蕭倚樓,逐漸收斂了自己的鋒芒,變得沉靜溫然,時時遷就她,關心她,體貼她。

    她曾發誓要照顧他們所有人,到頭來,卻是被他們每一個人在照顧。

    「倚樓。」懶懶靠在他身上,拖著長音,輕輕喚著他的名字。

    他側眸看她,滿是疑惑:「你怎麼了?突然變得怪怪的。」還說他發燒了,腦袋被燒壞的其實是她自己吧。

    她在他懷裡拱了拱,尋到最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由他帶著自己朝前走:「我們一去出去旅遊吧?」

    「啊?」

    「就去五菱,那裡是我們相遇的地方,最富有紀念意義,順便還可以去看望胭脂,上回錯過了她和竇鐘的婚禮,我要讓他們給我補一頓喜宴。」

    他越發疑惑,望著安靜靠在自己懷裡的女子,忍不住問道:「夢,你是不是覺得最近冷落了我,心裡愧疚,所以想要彌補?」

    只是因為愧疚嗎?或許是,或許……只是因為她想好好陪伴他們一回吧。

    「你也可以這麼認為。」

    他停下腳步,柔聲道:「夢,其實你不用愧疚的,我只不過是發發牢騷而已,我知道你有你要做的事……」

    「陪我去嘛,好不好?」她截斷他的話,仰起臉,做撒嬌狀。

    某人臉上立刻掛了三條黑線,真該讓其他人也看看她現在這副德行,居然學那些江南女子吳儂軟語,嗲聲嗲氣,不過他不可否認,他喜歡這樣的她,偶爾露出小女人的情懷,用最溫柔嬌媚的一面打動他,而不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

    他撫了撫她的頭髮,紫眸中柔情畢現:「我是很想和你一起去五菱,但你現在是一國之主了,我們都有太多的東西無法放下。」

    她撇撇嘴,「你當我是要搞獨裁嗎?我費盡周折,冒了這多的險,又吃了這麼多的苦,目的就是為了建立一個平等自由,多人執政的民主社會,我的作用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重要,就算昊天大軍打過來,有能力指揮士兵奮起保衛國土的,也大有人在。」

    他實在弄不懂她口中說的那些自由民主,不過他能感覺到,她要建立的國度,是一個從古至今獨一無二的國度,是一個真正人人平等,百姓和睦的國度。

    「雖然你這麼說,但……」

    「哪有那麼多的但是!」她再次打斷他的話,看著他認真道:「管那麼多做什麼?這可不像你的性格!想跟我一起去嗎?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他看著她,沉默了一陣後,突然用力點頭:「想。」

    「這不就好了,想到就做,瞻前顧後什麼的,最煩人了。」她笑嘻嘻挽住他,快步朝前邁步:「走,去看看還有誰願意跟我們一起去的,大家一定都悶壞了,尤其是血瞳,上躥下跳,跟個猴子一樣,比小湉兒還不安分。」

    猴子?這個形容還真是……挺恰如其分的。

    一連陰霾了多日的心情,也似驟然間破雲而出,日光明耀,身心鬆弛。

    他看著身邊一臉喜色的軒轅夢,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來,眸色如海,深紫如霞。

    旅行之事最終被敲定,除了雲錦不放心這裡的情勢,加上身體不適宜長途跋涉,而選擇留在宮裡,其他人都同意與她一起前往五菱。

    兩輛豪華馬車,載著他們這一幫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浩浩蕩蕩地朝五菱進發。

    一路上看看風景,聊聊天,調**,好不愜意。

    到達五菱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投奔胭脂,不知她看到這麼龐大的一群人,會不會被嚇昏。

    可當她找到明月坊時,卻發現胭脂根本就不在那裡,原因很簡單,明月坊現在成了連鎖店,五菱城就有五家名為明月坊的茶館,不但如此,胭脂還擴展了客棧和酒樓業務,個個生意火爆。

    這女人,要是放在現代,那絕對是能和李嘉誠相媲美的女強人啊。

    繞著五菱城找了大半圈,終於在一家明月坊的分店找到了胭脂。

    看到他們這一群人,胭脂很激動很興奮,同樣,也很吃驚。

    不過,人家現在是大老闆,五菱首富,不在乎他們這群人來自己這裡白吃白喝,態度十分熱情。

    而竇鍾這傢伙,完全由一個江湖莽漢,變成了典型的居家好男人,乍一見面,軒轅夢差點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呵呵,大家都來了,胭脂昨天還在念叨呢。姑娘要來,怎麼也不知會一聲,我們好提前準備。」搓著大掌,一臉憨然的竇鐘,代替胭脂慇勤地招呼著眾人。

    胭脂挺著已經可見隆起的腰身,慢慢晃了過來:「怎麼招呼客人的!去去去,粗手粗腳的,這裡我來就行了。」揮揮手,標準的辣妻模樣。

    竇鍾見狀,連忙小心翼翼扶住胭脂,絲毫不掩飾對她的心疼與關切:「小心點,粗活什麼的讓我去做就好,你坐下,快坐下。」

    胭脂不以為然:「我龍華女子沒那麼嬌氣!」剛說完,猛地回過味來,看向軒轅夢,一臉歉意:「錯了,是御龍女子。」

    軒轅夢擺擺手,和氣道,「沒關係,龍華滅國不久,大家一時還不能適應,情有可原。」

    說起這事,竇鐘的血氣一下子被激起:「唉,老子當時怎麼不在,真他娘的想痛快地殺一場!」

    話音剛落,胭脂便一個衛生眼丟了過去,怒嗔道:「殺殺殺,就知道殺,都什麼時候了,說話還是這麼沒分寸,也不知道為孩子積德!」

    脾氣火爆凶悍無比的竇鐘,只要胭脂一生氣,他就像那碰到了大灰狼的小綿羊,立刻萎蔫下去,連連討好:「我嘴笨,說話沒邊沒際,娘子莫要生氣!」

    軒轅夢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這倆活寶,外表與實際完全不符,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一物降一物。

    胭脂臉一紅,剮了竇鍾一眼:「還不快去後堂幫忙?丟死人了!」

    竇鍾見胭脂氣消了,這才衝著諸人抱了抱拳,轉身離去。

    望著胭脂微隆的肚子,軒轅夢又高興又羨慕,自己懷胎十月時,都沒有享受過如此無微不至的關懷,不論後來邵煜霆對她有多好,都無法彌補那一段時光的缺失。

    她不甘啊,竇鍾看著五大三粗,卻比自己這群男人中任何一個都要細心,或許她可以再生一個,以此來補上曾經沒有享受過的所有優渥待遇。

    帶著這種不甘,幾人隨意聊了幾句,敘了敘舊,胭脂提出請他們去明月坊新開的酒樓吃飯。

    在來的路上,她就已經聽說,明月坊的酒樓,日日賓客爆滿,有時候甚至需要提前十天預訂,才能勉強搶到一個桌位。她本來還不信,等跟著胭脂到了酒樓,她這才被眼前壯觀的景象給驚呆了。

    尼瑪,在酒樓門前的走廊那裡,彎彎曲曲排著一條長龍,堪比現代的春運買票大軍。

    酒樓共有四層,佔地面積很大,可即便如此,食客還是不夠坐。

    跟著胭脂,就等於拿著超級vip貴賓卡,直接上四樓的頂級雅間,羨煞了一干人等。

    落座後,她忍不住問胭脂:「你這酒樓生意也太好了吧,有什麼妙招,跟小妹我分享分享。」

    蕭倚樓差點一頭栽倒在桌子上,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的妻主是這樣一個見錢就眼開的財迷啊!簡直丟人都到家了。

    胭脂笑笑道:「姑娘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什麼妙招啊,只不過是前段時日,來了個廚子,天南地北什麼菜都會做,味道更是世間絕有,來我這裡的賓客,都是衝著這個廚子的手藝來的。」

    「哇,好厲害!」聽胭脂這麼一說,原本並不餓的她,都開始口水橫流了。

    有大老闆在這裡坐鎮,不到片刻,菜就上來了,這有後門還是好啊。

    色香味俱全,果然是天下一流,連平日少食的南宮靈沛都吃了不少,血瞳那廝就更不用說了。

    菜的味道非常棒,可軒轅夢在吃著這些平時難以嘗到的美食時,卻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非常熟悉,就像……

    「啪。」她驀地放下筷子,站起身來。

    正在埋頭苦吃的眾人紛紛抬起頭,不解地看著她,胭脂也是莫名其妙,「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她深吸口氣,竭力壓下激動的心情,靜聲道:「胭脂,我想見一見這個廚子。」

    胭脂依舊一臉莫名,不過當她提出要見廚子時,其他人,除了血瞳外,也都明白了她的用意。

    胭脂將疑惑的目光投向蕭倚樓,後者點點頭,示意她答應。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蕭倚樓說沒關係,帶她見見也無妨,於是起身道:「好吧,我帶你去。」

    只憑菜的味道,她並不能確定什麼,但有的時候,人的嗅覺與味覺,比眼睛靈敏多了。

    兩人繞到後堂,小二來回穿梭在廚房與前廳之間,就像一隻隻辛勤的小蜜蜂。

    乾淨整潔,卻仍顯得煙熏火燎的廚房裡,一個忙碌的身影十分顯眼,揮舞著大勺和炒鍋,每一個動作都流暢無比。

    因為煙氣,她看得不是很清楚,正要走近時,身邊的胭脂喊道:「小齊師傅,有人找你。」

    正將炒鍋中烹飪好的菜餚倒入細白磁盤的男子,聞聲轉過頭來:「有人找我?哪位?」

    胭脂指指軒轅夢,男子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臉上,眼中滿是茫然。

    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可當男子轉過臉時,她卻一臉失望地長吐了口氣。

    不是他。

    雖然菜餚有著同樣的味道,但感覺,卻差了太多……

    她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意氣用事了?執著地想要找到他,只是想確定他還平安而已嗎?

    胭脂徹底被她弄糊塗了,本想問兩句,但看她一臉黯然,只好將所有疑惑憋在心裡。

    走過一拐角,耳中隱約聽見有人在喊:「咦?師父,您怎麼來了?」

    她腳步猛地一頓,在胭脂越發不解的目光中,猛地轉身,朝廚房快步折返。

    廚房內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那個被稱作小齊的年輕廚子,正對一名身著水藍色長袍,身姿頎長的男子說著什麼,看到她後,指了指道:「對了,那位姑娘說要見我,可我們根本就不認識。」

    男子身體突然一僵,緩緩轉過臉來,當看到軒轅夢雖平靜,卻隱含憤怒的臉容時,苦笑著說:「如果我猜的沒錯,她要見的應該不是你,而是我。」

    小齊看看軒轅夢,又看看他,露出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拍拍他的肩,祁墨懷道:「沒事,忙你的吧,那位姑娘乃為我的一位故人。」他幽幽然一笑,不知是喜還是愁,「沒想到……會在這裡相遇。」

    是啊,沒想到會在這裡相遇,她找他找了整整半年,什麼方式什麼手段都用了,就差要掘地三尺,這傢伙可好,竟躲在這裡逍遙自在,任旁人如何著急都事不關己。

    她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望著她溢滿怒意的雙眸,祁墨懷卻一副淡然從容的模樣,絲毫沒有謊言被揭穿的尷尬愧疚,隨手從桌面上拿了一根洗淨的黃瓜,一邊吃,一邊朝外走去:「走吧,這裡煙火氣重,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她跟在他身後,勉力壓制怒意,低聲道:「難道這裡就是你該待的地方?」

    他輕笑,並不回答,只道:「最近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很厲害,很有膽識。」

    「沒錯,就差滅昊天了。」沒好氣地說道。

    他卻依舊微笑如故,面色沒有絲毫改變,連語氣,都是那麼隨意淡然:「要滅昊天,只怕還需不短的時日,沒那麼容易,這期間你可以先發展自己的經濟與軍隊,等實力提升後,才想辦法滅滅昊天。」

    她忍不住輕喝:「你到底還是不是昊天的皇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人生如夢亦如幻,百年之後,還不就是一個黃土包。」

    他的語氣雖然充滿自嘲,但她卻能聽出,他並不是在宣洩,也不是在偽裝,那種看淡一切的感覺,就像一位歷經了人世滄桑變幻的老者,在生命的最後,所發出的感慨。

    「你到底怎麼了?」想到他臨失蹤前,對十三王爺說的話,這傢伙難不成是魔怔了?

    將吃剩下的半根黃瓜丟掉,他轉過身:「沒怎麼,就是比起以往,看清了很多從前看不清的現實而已。」

    她蹙眉:「現實?現實就是逃避自己的責任?」

    他忽地嗤笑出聲:「責任?你所謂的責任是什麼?做自己根本就不想做的事?」

    她的眉擰得更緊,「你別忘了,這一切都是你心之所願,沒什麼好抱怨的。」

    「哈,是啊,是我心之所願,可現在,我不想幹了。軒轅夢,不要以為你可以主宰別人的命運,從前我聽了你的,可現在不同了,沒有人可以安排我的人生,我想做什麼,只有我自己的可以決定!」他看著她,眸色沉冷,整個人透著一股尖銳刺人的鋒利,稍有不慎,就會被其扎傷。

    她下意識朝後退了半步:「你在怨我?認為這一切,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你覺得我在享受隨意掌控他人命運的優越感?」

    他長舒了口氣,似乎也發覺自己有些過於激烈了,於是眸色漸漸柔和下來,可口吻,卻依然是分毫不讓:「軒轅夢,我累了,或許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君王,但……但我本來就沒打算做什麼一代賢君,我和你不同,你不願讓信任你的人失望,我願意。」說著,便轉身大步而去。

    軒轅夢急追了兩步,喊道:「祁墨懷,你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以這麼任性!如果你再這樣,那我少不得要讓孫大人請你回去了!」

    他猛地頓住腳步,卻不回頭:「軒轅夢,你除了威脅還能怎樣?」一聲冷笑,「隨你的便吧,不過之前已經說過,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你……」第一次被他氣得跳腳,甚至有上前揍他一頓的衝動。她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看不懂他,看不透他,自以為瞭解他的所思所想,可實際上,卻從未接觸過他的內心。

    說不干就不幹,他把皇位當成什麼了,他把江山又當成什麼了?菜市場嗎?

    說什麼人生如夢個亦如幻,死了也不過就一個黃土包。是,一個人生前活得再榮耀,死後也不過佔據幾尺見方的棺材空間,如果按他那種說法,那人生下來,管他過得好與壞,哪怕像只流浪狗一樣,屈辱卑賤地過一生,那也無關緊要了?

    正因為人生苦短,才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生命。

    她是死過兩次的人,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的價值。

    頹然回到雅間,再看桌上那些美味的佳餚,再也沒了胃口。

    胭脂很仗義,主動提出在自己的客棧中,挑選幾間上好的客房,供他們落腳。

    軒轅夢知道就算自己拒絕,胭脂也一定會堅持,所以便坦然接受了。

    晚上躺在客棧柔軟的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想起祁墨懷說的那些話,他清冷堅決的眼神,和幾乎可以刺傷人的鋒銳,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他對自己,竟然有這麼多的不滿。

    他,一直在恨著她嗎?

    恨她的自私,恨她的無情,恨她的決絕?

    從決定將他送回昊天,助他奪位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被他怨恨的準備,從來不奢望他感激她,但她真的,不想被他怨恨。

    原本一次歡快的旅行,因為祁墨懷的事,而變得心情低落。

    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份沉重,連血瞳都變得安分不少,她覺得挺不好意思的,明明答應他們一起出來遊玩,結果卻天天悶在房子裡面,個個愁雲慘淡,連忙打起精神,吆喝大家一起出去逛街。

    五菱城雖在一年前歷過一場嚴酷的戰事,但經過人們的辛勤重建,這裡已經恢復了從前的盛世繁華。

    大街上人來人往,她為了不使大家走丟,根本就沒有那個精力去觀賞周圍的景色,只能集中精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注意每一個人的動向。

    忽地,她在如海人流中,看到了一抹熟悉身影,想到多日來的避而不見,她匆忙穿過人群,朝那道人影趕去。

    祁墨懷正在一家賣各種扇子的攤子前挑選折扇,剛拿起一把繪著山水的絹面折扇,就被人一把搶去:「我要跟你談談。」

    他一轉頭,看到一臉嚴肅的軒轅夢,笑道:「以往是我追著你跑,現在倒反過來了。」

    她無視他的調侃,掏出一錠碎銀,丟給小販,拿起扇子,拉著他走出人群。

    他沒有抗拒,一直跟著她,走到一處人流相對較少的小巷口,「要跟我說什麼?」

    為了不像上回那樣不歡而散,她仔細斟酌一番,婉聲道,「要怎麼樣,你才肯回去?」

    「你就是為了這個才來找我的?」他從她手裡拿過折扇,打開來慢悠悠地搖著。

    「你是皇帝,不同一般人……」

    他漫不經心截下她的話:「現在不是了。」

    「錦禹只是暫代你的位置,只要你回去,他會立刻讓位。」

    「你把我當什麼了?一個滿心滿眼,都只有皇位只有權力的人嗎?」

    「難道不是嗎?」她脫口反問,問完才知壞事了。

    果然,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黑沉,連眸中都燃起了幾欲噬人的一簇火苗,他逼近一步,貼近她,咬牙切齒道,「軒轅夢,你還真是個沒良心的女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能得到你,為了能與你比肩,為了沒有任何顧慮地與你在一起!」

    她突然覺得嗓子有些乾澀,連說出的話,都是乾巴巴的:「我已經答應做你的皇后,這樣還不算承諾?」

    他的牙齒咬得咯咯響,似乎怒到了極致,不管很快,他就再次笑了起來:「軒轅夢,謊話說多了,就不會有人信了。」

    「你直說吧,到底想怎樣?」

    他與她拉開距離,看著前方密密麻麻的人流:「不想怎樣,就是想自私一次而已。」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知道,今日的談話再次失敗了,輕輕吐了口氣,繞過他朝巷口外走去:「好吧,你儘管自私,我不會因為你,就停止征伐天下的腳步。」

    他的聲音悠然自身後傳來:「是啊,這才是你,真正的你。」

    不是沒有聽出他話語中的嘲弄,但她已經習慣了,或者,是她已經接受了。

    論自私,論冷酷,論狂妄,這世上有誰能比得過她呢?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以為自己做了對的事情,可對於被付出的對象,卻絲毫不領情。

    是她錯了,還是他們之間,根本就存在不可逾越的天塹?

    剛邁出兩步,前方的人群突然出現一陣騷亂,所有人都驚恐地朝著一個方向跑,這場面,讓她想起了一年前,五菱城被攻陷時的一幕。

    祁墨懷也被這陣騷亂驚動,趕了過來:「發生什麼了?」

    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時一個中年女子從兩人面前疾跑而過,面上帶著驚恐與慌張,軒轅夢將她拉住,問道:「這位大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大家都這麼慌張?」

    那女人丟下一句:「昊天大軍要攻進來了,快去逃命吧!」猛地掙開她,疾奔而去。

    軒轅夢一怔,昊天大軍已經逼近五菱了?怎麼會這樣!

    不及多想,連忙朝城門方向衝去,祁墨懷在片刻的呆愣後,也緊隨她身後,往城門方向趕去。

    因為懼怕一年多前的災難重演,百姓們逃的逃,躲的躲,原本熱鬧非凡的街道,頓時變得冷清空蕩,城門前,早已集結駐守五菱的預備軍,看樣子,似乎一場惡戰就要展開。

    五菱郡守急得滿頭大汗,怎麼她才上任,就發生這種事情!難道是平日裡香火錢捐的不夠?

    探頭朝城樓下一看,頓時嚇得面如土色。

    乖乖,好多人!一股鐵血的肅殺之氣,無形間瀰漫開來,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可怕的陣勢,頓時渾身發軟,兩股打顫。

    一旁的守衛見她似要跌倒,忙將她扶住:「大人,該怎麼做,是攻是守,快下命令吧。」

    她顫著聲音,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打……打什麼?我們……我們的人……下面可是十萬大軍……怎麼辦?怎麼辦?」

    那守衛也是滿臉凝重,駐守在五菱的守備軍只有五千,以五千對十萬,根本沒有獲勝的幾率。

    想到這裡,手勁不覺一鬆,五菱郡守失去支撐,「咚」的一聲,重重跌倒在地。

    就在這時,一道紅影如旋風般衝上了城頭,一手拎起五菱郡守,一手扯過守衛的領口:「昊天那裡由我去交涉,你們守好城門,隨時準備戰鬥!」

    兩人連連應是,五菱郡守轉身走了幾步,忽然發現不對勁,又連忙折回來:「你是誰?憑什麼對本官指手畫腳!還不快下去!」

    聽到郡守的斥責聲,守衛也折返回來。

    她經歷過一年多年的那場慘烈之戰,軒轅夢還親自指揮過她所帶領兵營的撤退,雖然印象已經模糊,但一看到軒轅夢的臉,便立馬想了起來,眼中同時閃過難以置信的震愕與狂烈的驚喜:「大王?卑職參加大王!」

    五菱郡守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大王?她沒聽錯吧!

    軒轅夢連忙扶起守衛,迅速道:「立馬按照我的吩咐做,沒時間了!」

    那守衛自然知道情勢緊急,一抱拳後便下了城樓。

    五菱郡守還在發呆,軒轅夢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發什麼呆!還不快去!」

    「哦,哦,我這就去!」五菱郡守被刺激過重,人變得呆呆的,在軒轅夢的怒喝聲中,一臉木然地下了城樓。

    深吸口氣,軒轅夢緩緩轉向城門外的發現。

    一定要冷靜,冷靜,再冷靜。昊天大軍沒有一定要攻佔五菱的理由,她必須想方設法,讓昊天退兵。

    抬步向前,視線越過城牆,自城門外浩浩蕩蕩的十萬大軍上掠過,驀地目光一窒。

    帶兵之人竟然是孫洪?這該死的老傢伙!當初要不是看在他忠心的份上,早就把他解決掉了。

    從衛兵手裡拿過一隻鐵弓,遙遙對準遠方,如果真的頂不住,她就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射殺孫洪。

    可要在十萬大軍齊齊攻城的情況下,將身著堅硬戰甲的孫洪一箭斃命,概率幾乎為零。

    她緊緊握著手裡的弓箭,直到掌心傳來被割裂的刺痛,才運氣朝遠方揚聲道:「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孫大人好大的陣仗,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嗎?」

    遠處傳來輕微的騷動,一軍之帥的孫洪從大軍中央緩緩策馬而出,停駐在離城門一里之處,面前盾兵羅列,形成了一道堅固的保護牆。

    「我並不是來找麻煩的,如果你肯將聖上交出,本官立刻退兵。」孫洪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軒轅夢大驚,他是怎麼知道祁墨懷在這裡的?

    還未想明白,身後就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軒轅夢,你竟然真的這麼做了!」

    她轉頭看向祁墨懷,同樣很憤怒:「根本就不是我告的密!難道我吃飽了沒事幹,給自己引狼入室嗎?」

    祁墨懷神色稍霽,卻仍透著一絲懷疑:「真的不是你?」

    「祁墨懷,我軒轅夢並非敢做不敢當的人,如果孫洪真的是我請來的,那我絕不會否認!」說完,不再看他,將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孫洪:「想要你們的皇帝,可以!但如果你敢妄動,傷害我御龍百姓,我必讓你後悔莫及!」

    孫洪擔心她對祁墨懷不利,於是放緩語氣道:「只要你將皇上禮還於我昊天,我答應你,我身後這十萬人,絕不踏足五菱城半步!」

    好啊,孫洪這混賬也會威脅她了!

    手裡的弓拿起放下,放下拿起,這個距離,這個境況,她根本沒有把握能射殺孫洪,掙扎片刻,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我不答應!」身後之人跨前數步,與她比肩而立:「孫洪,如果你還當朕是皇上,就立刻退兵,返回昊天。」

    「皇上!」孫洪見到祁墨懷現身,神色一喜,接著轉向軒轅夢,怒喝道:「一定是你這妖女挾持了皇上!我給你兩個時辰的時間,如果不將皇上安然送還,休怪我不留情面!」

    軒轅夢還未開口,祁墨懷就怒道:「孫洪,看來你真是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好,既然你打算一意孤行,那朕成全你!」單手在城牆上一拍,躍上高牆,那在狂風下略顯不穩的身形,看得軒轅夢一陣心驚膽顫,「朕也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如果你還不下令退兵,朕就從這裡跳下去,讓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朕是如何被你這所謂忠君的臣子逼死的!」

    「皇上!」孫洪駭了一跳,握韁繩的手都有些發抖:「皇上三思啊!」

    孫洪一疊聲的苦勸聲中,祁墨懷不為所動,水藍色的袍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雖然會些拳腳功夫,但輕功並不卓絕,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死也得摔個半殘,更何況,他若一心求死,必定不會使用半點內力。

    望著他剛毅果決,修長挺拔的背景,軒轅夢一時間也弄不懂他到底是來真格的,還是在演戲,用這種以死相逼的老套方法來威脅孫洪,實在不怎麼高明,不像他這種性情的人能做出來的,可他渾身散發出的那股決然氣勢,又不像是在開玩笑。在沒有弄清他的真實用意前,她不知道該阻攔還是任由其繼續下去。

    孫洪這個人雖然討厭,卻使得難得忠心的臣子,為了勸祁墨懷打消念頭,甚至不顧自身安危,繞過盾兵,在離城樓只有半里的距離處跪地請願,額頭都磕出血了。

    雖然此時是射殺孫洪的最好時機,但在這種境況下殺了他,十萬大軍驟失主帥,不僅不會降低士氣,反而會激起他們為主將報仇的殺心,大局失控,一切便再無轉圜。

    她只有忍,不論這個過程有多難熬,她都必須忍住。

    氣氛凝重,如緊繃的弓弦,一觸即發。十萬大軍,卻安靜得如同一個人,軒轅夢站在城樓內,祁墨懷站在城樓外,這一幕,就像一幅肅殺的畫卷,只等著有人,將其狠狠撕裂。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明烈的紅日,正好懸於中天,空氣中尚帶著微寒的氣息,可每個人的鼻尖,卻沁出了晶瑩的薄汗。

    「時辰到。」一個輕而淡的聲音,從祁墨懷口中吐出。

    跪地請願的孫洪猛地抬頭,一滴血珠順著他的額角流下,瞳仁在瞬間收縮,整個人就像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那身著水藍色長袍,與天空幾乎融為一體的男子,以一種勢不可阻的速度,飛快朝著地面墜去。

    他真的跳了!

    所有人的神經,都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揪了起來,在祁墨懷雙腳離地的剎那,軒轅夢的腦袋裡,就剩下唯一一個想法——她要接住他。

    人的速度究竟有多快,極限又是什麼?這一切她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她一直都相信,只要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腦中不停回想著:接住他!接住他!

    她就像一支火箭猛地竄出,在離地面還有兩餘丈時,接住了不停下墜的祁墨懷。

    當男子的身軀,穩穩落在自己懷中的剎那,一種悲愴的喜悅,在心底一點點蔓延開。

    足尖在城牆上一蹬,返身回到城樓上,「啪」的一聲,祁墨懷腳下還未站穩,就結結實實挨了她一巴掌:「生命不是這樣拿來作踐的!」

    他被這一巴掌給打懵了,半晌回不過神來。

    軒轅夢轉向城樓下,對同樣被剛才一幕嚇懵的孫洪道:「孫大人,你欠我一個人情,現在你給我立刻退兵,如果不願,那我就只好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這對於你我來說,都不是個好結果。」

    孫洪抹了把額上的血跡,抬頭朝城樓方向眺望了半晌,終於一咬牙,轉身喝道:「眾將聽令,立刻後撤五十里,沒有本官的命令,誰也不許妄動!」

    五十里?看來孫洪雖然做出了妥協,但不要回祁墨懷,他必定誓不罷休。

    看了眼依舊處於發怔狀態的祁墨懷,冷聲道:「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我所要面臨的現實。責任是什麼?是義務,是不得不為的無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眼中閃過一抹不忍,卻還是狠心道:「你不是說我自私嗎?如果三天之內,你拿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式,那我就只好對你說聲抱歉,昊天我滅定了,孫洪我也殺定了,而你,將淪為我奪取天下的一顆棋子,屆時,你別在跟我談什麼什麼自由,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你的命,只能由我來主宰!」說完後,快步走下城樓,獨留祁墨懷一人靜立於城樓上,水藍色長袍,泛著冰泉般的孤冷寒意。

    「夢,終於找到你了!」在回客棧的路上,遇見迎面而來的南宮靈沛。這男人,年紀也不小了,每次遇到急事都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剛朝她疾奔了兩步,就被腳下的一個破菜籃子絆倒,幸好軒轅夢眼疾手快將他扶住,才沒有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

    「小心點,摔一跤可不是鬧著玩的。」

    南宮靈沛壓根不管自己現在的窘態,只死死抓著她的手臂:「你沒事就好,呼呼……」看來一路上是跑得急了。

    她輕輕撫著他的背為他順氣:「是不是被剛才的事嚇到了?你放心,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昊天大軍攻入城裡。」

    他平了平氣,搖頭道:「不是剛才的事,我只是……有些不安。」莫名的,從上街開始,就感到陣陣惶然,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一樣。

    南宮靈沛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他的第六感是最敏銳的,聽他這麼一說,軒轅夢也有些慌神,難道這一次的劫難,真的逃不過了?

    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南宮已經很久沒有使用自己的能力了,只憑感覺,不一定準確,於是安慰道:「沒事的,你相信我,一定會沒事的,以往那麼多次困難,我們不都挺過來了?別胡思亂想了。」

    「不,不是那樣的……我……我忽然想起那個算命老嫗說的話,我……」

    「南宮。」她伸手堵住他的唇:「我說過多少次了,那種迷信之言你不要相信。」

    粉潤的唇在顫抖,銀色的瞳仁波光急湧,雖然他什麼都沒有再說,可他臉上的表情,卻顯露出了他的惶恐與不安。

    她輕歎一聲,將他攬入懷中:「別多想,你肯定是最近累著了,晚上不許再看書,給我早點休息,等明天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心不在焉的點點頭,由她攬著朝客棧走去。

    回到客棧,卻見客棧裡空蕩蕩的,胭脂一個人坐在客棧中央,神色有些古怪。

    正疑惑,胭脂緩緩站起身,看向她:「人呢?」

    她不明所以:「什麼?」

    胭脂半垂著眼簾,左臂的袖管隨風不停晃蕩,她猛地抬頭:「是我告的密!」

    「啊?」聽了胭脂的話,她不知是該驚訝還是該憤怒,半晌後,才低低問了一句:「能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沒有為什麼,就是為了自己。」她頓了頓,又接著道:「就算我不說,誰又能保證其他人不會說?我知道,我自私自利,眼光短淺,我視若生命的東西,遠遠比你簡單得多,也渺小的多,可我不能拿一家人的生命做賭注,萬一……萬一事情透露出去,必會給我的家人帶來災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想怎麼懲罰我,我都無話可說。」

    憤怒只有一瞬,當看到胭脂那雙黯然內疚的眼中,隱約燃著安心的喜悅時,什麼怒意都沒有了。

    她做的沒錯,她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家人而已,如果換做自己,也會這麼做的。

    那是一個女人,對自己所愛之人不計回報的保護,哪怕因此成為全天下的罪人,她也絕不後悔。

    這樣的妻主,這樣的母親,是偉大而高尚的,比起多次令心愛之人深陷險境的自己,更像個敢於擔當的人。

    她沉沉一歎,露出一抹澀然的微笑:「我不怪你,你這麼做是對的。」

    胭脂怔了怔,似是不能相信:「你不怪我?我做了這種事,你真的一點都不怪我?」

    「你說得對,同樣的事,就算你不去做,也會有人做,遲早都是要發生的事,拖拖拉拉,實在沒必要。」

    雖然已經明確表示自己不怪她,但胭脂還是心懷愧疚,都是快做母親的人了,這樣傷神對肚裡的孩子不好,軒轅夢只好安慰幾句,打消她愧悔不安的情緒,這才平靜離去。

    南宮靈沛精神不好,所以早早便回房休息,為預防萬一,她找邵煜霆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計劃,也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城樓上說的那番話,不可避免地會傷害到祁墨懷,但他也該清醒清醒了,這麼逃避,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她經過這些年的風風雨雨,最大的收穫,不是學會如何看清別人,而是懂得如何看清自己。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做什麼,確定了目標,就不會在前進的道路上彷徨無措,而他,似乎還沒看明白,他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她不允許他再逃避,避無可避時,也就到了他該下決心的時候了。

    原以為這三天內,祁墨懷必定會來找她,可兩天過去了,她卻連他的人影都沒見到。

    不免有些失望,這傢伙該不會又到哪個地方躲起來了吧?再讓她找個半年?人這輩子就那點光陰,她可不想浪費在這種無聊的捉迷藏上。

    好吧,他不來找她,那她主動去找他,這樣算給足他面子了吧?

    「夢,不好了!」客棧走廊裡,迎面跑來慌慌張張的白蘇。

    最近怎麼了,天塌了嗎?怎麼人人都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蘇蘇,是不是你的藥材又不翼而飛了?去血瞳那個吃貨房裡找。」

    「不是藥材!」他扳住她的肩,急切道:「是南宮!」

    心頭驀地一跳,反手握住白蘇的手臂:「你說南宮不見了?」

    見白蘇點頭,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別大驚小怪,或許他只是出去走走,沒有告訴我們而已。」

    白蘇更急,「如果只是出去走走,他的房間怎麼會一夜無人?還有,有人托小二送來的這個,又是怎麼回事?」白蘇掌心平攤,上面靜靜躺著一隻金屬小盒。

    軒轅夢拿過,打開盒蓋,當看見盒內一束白色長髮時,雙目中陡然泛起一絲濃厚的血色。

    「你說的沒錯,南宮的確是失蹤了,帶走他的人,很可能是……」

    ……

    並不算寬敞卻十分明亮的房間內,孫洪示意手下解開蒙在雪發男子雙目上的黑布。

    「轉世靈童,雪發童顏,呵呵,果然名不虛傳。」

    南宮靈沛冷冷盯著對面的孫洪:「孫大人,你將我騙出城來,就只是想見識一下我的容貌而已嗎?」

    孫洪和氣一笑:「南宮法師為人爽快,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笑意驀地一斂,沉聲道:「孫某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請法師為我算個命,看我究竟能不能助君王一統天下,完成祖宗大業。」

    聞言,南宮靈沛神色陡變,銀色的瞳仁,寒意涔涔看著孫洪:「大人應當知道,我開天眼是有代價的。」

    「什麼低價?」

    「十年壽命。」

    孫洪呵呵一笑:「哦,原來如此,無妨,十年壽命而已,對我來說可有可無,如果不能助君王一統天下,那麼我活得再長,也沒有意義。」言下之意,便是答應以十年壽命最為交換。

    南宮靈沛默然,眼中泠泠的寒意依舊沒有褪去,「我曾答應一個人,永遠不再窺探他人的未來,很抱歉,孫大人的這個忙,我幫不了。」

    孫洪眉宇間微先惱怒,正欲發作,卻又平靜了下去,只看著南宮靈沛,如友人間平和地閒聊:「那位叫胭脂的姑娘,是個識大體,懂大局的人,但她能下決心聖上的消息告知與我,想必背後,一定有人教唆。」

    南宮靈沛眼瞳驟然一縮,眸中寒意更重,見狀,孫洪突然輕笑了起來:「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南宮法師不必驚慌。」

    痛恨他這種勝券在握,似掌控一切的噁心表情,南宮靈沛猛地撤開視線,擱在膝上的手,緩緩攥了起來。

    是,勸說胭脂告密的人確實是他,那是因為祁墨懷若一直留在夢的身邊,會為她帶來災禍,為了夢的安危,不論會遭受怎樣的懲罰,也不管會造成怎樣的後果,他都不在乎。但是,他怕她會因為怨恨他,對他失望,從此疏遠他。

    原以為自己真的能做到波瀾不興,毫無顧忌,但最終,他還是軟弱了,因此被孫洪抓住軟肋,這才落入他設下的陷阱。

    雖看不到南宮靈沛的表情,但孫洪知道,他一定在內心當中天人交戰。

    不怕他不答應,若他真的不在乎,也就不會因為自己托人帶去的隻字片語,就冒險出城來見自己。

    片刻後,南宮靈沛抬首:「好,我答應你,若你明日就暴斃而亡,下了陰曹地府,可不要怪我。」

    孫洪對他的刻薄言語並不在意,依舊面色如常:「既然南宮法師答應了,那就開始吧。」

    輕輕握在孫洪的腕脈上,南宮靈沛緩緩閉上眼。

    孫洪不知他在做什麼,生怕他糊弄自己,忍不住出聲道:「如果讓我知道,你只是在耍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氣。」

    語畢,卻聽腦中響起一個聲音:「集中精力,凝神聚氣,外內凝然,方可成事。」

    孫洪悚然一驚,意識到這就是南宮靈沛超乎常人的能力時,再也不敢多言,忙按照他所說,屏氣凝神,將內外精神,融合一體。

    雖然自己感覺不到什麼,卻有種沉入夢境的感覺,但看到的,卻是一片模糊,不知過了多久,那片模糊漸漸開始變得清晰,耳邊聽到戰場上雷鳴般的鼓聲,直插雲霄的嘶吼,他竟然身在戰場!

    不,不對,身在戰場的不是自己,而是將來的自己。

    一切像是夢,卻又那樣真實,連戰場上瀰漫的硝煙和鐵血之氣都可清晰感受。

    驀地,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渾身一震。

    不,不會的,不會的!

    「不會的!」他一聲大吼,猛地撤回手臂站起身,因為動作過於激烈,而撞到了椅子,發出「匡啷」一聲巨響。

    他雙目浴血,死死盯著南宮靈沛,表情猙獰駭然:「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你給我看到的,都是假象,是騙我的,騙我的……」

    南宮靈沛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口吻冷漠:「大人既然沒有接受現實的勇氣,又何苦自找沒趣,以十年壽命為代價,換取這樣一個悲慘的未來呢?」

    「你胡說!」孫洪怒極,猛地抬起手,朝對面的南宮靈沛揮去,卻在半空停了停,再猛地落下,將面前的桌子震得四散飛裂:「你給我看到的,我全都不信,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才是命運,什麼才是未來!」

    南宮靈沛端然靜坐,默然不語,只在唇角溢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盯著他那張寫滿譏笑的臉,孫洪突然冷笑道:「我知道南宮法師不信,但我有辦法讓你相信。」他吩咐隨從取來紙墨筆硯,隨手寫了幾個字,將紙箋放入竹筒,遞給一名士兵:「將這封信送往五菱,以本官的名義,交給軒轅王。」

    南宮靈沛銳利的目光射向孫洪,後者轉首,森然一笑:「既然阻礙我的人是這妖女,那麼只要我殺了她,這世上,就再也沒有能妨礙我的人了,昊天必定能一統天下,千秋萬代。」

    ……

    找遍了整座五菱城,卻始終找不到南宮靈沛,軒轅夢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客棧,諸人早已在大廳中等她。

    蕭倚樓見她歸來,連忙問:「找到了嗎?」

    她搖搖頭,蕭倚樓頓時神色一黯,回頭看了眼邵煜霆等人,歎息道:「我們也沒找到。」

    白蘇見她愁眉不展,於是安慰:「你也別太憂心了,南宮又不是小孩子,會照顧好自己的。」

    她抬頭看了眼眾人疲憊的神色,心頭一揪,好好的旅行,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正要反過來安慰眾人,這時白蘇指著門外,「那不是五菱郡守嗎?」

    軒轅夢迴頭,果真看到五菱郡守帶著一名身著昊天兵服的士兵,朝客棧這邊走來。

    她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與眾人對視一眼,便迎了出去。

    五菱郡守看到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這才指著身邊的士兵道:「大王,這人說是奉他們主帥之命,前來給大王送信的,小人生怕是軍機要務,不敢妄作主張,只好帶他來見大王。」

    軒轅夢微微頷首,打發她退下,然後從那士兵手裡接過竹筒。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十幾個字——若要救南宮靈沛,按照約定地點,獨自前來。

    字跡潦草而凌亂,墨跡力透紙背,看樣子,在書寫這幾個字時,孫洪正懷著巨大的憤怒。想到這,越發為南宮靈沛的安危擔心。

    竹筒中除了這封簡單的威脅信外,還附上了一份地圖,上面標注了營救南宮的地點。

    「不要去,有埋伏。」不知何時從客棧中走出的邵煜霆沉聲道。

    「如果我不去,南宮就會有危險。」

    他看著她手裡的地圖,「如果你去,那麼你和他都會有危險。」

    「煜霆,你認為我該無視南宮的安危,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

    邵煜霆默了下去,雖然他擔心她,卻也說不出見死不救這樣的話來。

    她上前一步,握了握邵煜霆的手:「不管被帶走的人是誰,我都要去冒這個險,你是知道的,對你們,我永遠都狠不下心。」

    他繼續沉默,忽而反握住她的手,眸光堅定:「我陪你。」

    「不用了,孫洪指明要我一個人去,你去了反而壞事。」

    他用力握緊她:「不幫你救人,只送送你。」

    她也沉默下去,許久後,抬頭微微一笑:「好。」

    孫洪指明的救人地點,離五菱有一定的距離,快馬加鞭要跑上整整半日。

    快接近目的地時,兩人紛紛勒馬,看了眼前方彎彎曲曲的小道,軒轅夢神色凝重,靜默了一陣後,從懷中緩緩取出一枚青銅雕刻的龍形令牌,遞給邵煜霆:「煜霆,如果……如果我遭遇不幸,那麼請你拿著它,繼續我未完成的事業。」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照顧好小湉兒。」

    望著她遞來的令牌,邵煜霆卻不肯接:「軒轅夢,你這是什麼意思?臨終托孤?如果你沒有信心能活著回來,我不介意在這裡打暈你,綁你回去。」

    軒轅夢悠然一笑,拉過他的手,將令牌鄭重放在他掌心:「煜霆,不是我故意鄙視你,十個你都打不暈我,真的。」

    他眼神一凜,兩道濃黑的劍眉高高上揚:「你既然這麼有自信,為什麼還要說這樣話,做這樣的事?」說著,便要把令牌還給她。

    在他剛有動作時就握緊他的手,「我這只是未雨綢繆,你答應我,我才能心無旁騖地去救人。」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掌心越收越緊,直到令牌尖銳的稜角硌痛了掌心,才一字一句開口:「答應我,一定要平安回來。」

    實在討厭這種凝重的氣氛,搞得像要生離死別一樣,她拍拍他的手,輕鬆道:「我是什麼人啊,哪能那麼容易死。放心吧,你就在這裡等著我,等我救出南宮,我們一起回去。」

    在她抽手的剎那,他好想緊緊抓住她,永遠不放手。

    「軒轅夢,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話。」

    剛轉身,身後便傳來略顯凝重的話語,她揮揮手:「相信我,我絕不會讓你做鰥夫的!」

    臉一黑,這女人,永遠都這麼沒正經!

    唇角牽了牽,難得的笑意綻放在看似冷漠的俊顏上。

    我信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

    終於找到孫洪所說的地點,望著那長滿野草的斑駁石台,她這才發現,這裡竟是一座荒廢了許久,從外面看去陰森無比的古墓!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種埋死人的地方,吞了吞口水,連連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硬著頭皮走入那鬼魅般的入口。

    洞穴內黑漆漆的,幸好她視力不錯,才能在不見天日的墓穴中勉強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繞了多少個彎,眼前才終於現出一絲光亮。

    一邊朝光源處靠近,一邊納悶,孫洪這傢伙引誘自己前來,不會真的只是為了讓她救人吧?埋伏陷阱什麼的,直到現在都沒見到一個。

    正納悶,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不再是逼仄狹小的空間,而是一間巨大的石室。

    石室內除了數不清的石棺外再無其他,陰風不斷,寒意滲人。

    走到盡頭時,她驀地一驚,一口豎立的石棺被放置在石壁的最中央,石棺內,正是她遍尋不到的南宮靈沛。

    正要上前,石棺內的南宮靈沛突地大喊道:「不要過來!」

    腳步下意識一頓:「南宮,你別急,我會救你出來的。」

    南宮靈沛顯得有些激動,不停地衝她喊:「你別管我,快出去,出去!」

    她不明所以,「你擔心孫洪會對付我,是不是?你放心,他根本不能把我怎樣,我現在就帶你出去。該死的老東西,我遲早要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不要,不要,不要過來!」

    「咦?這是……」走到近前,她才發覺館內的異常。在石棺的邊緣,數根鐵刺凸伸而出,鋒利的尖端,正對石棺中央的南宮靈沛。

    「你別動,我這便救你出來!」從腰間拔出匕首,準備割斷綁住南宮靈沛手腳的繩索,可不料他又是一聲大喊:「住手!」

    「南宮,你到底怎麼了嘛!」她被他喊得頭都疼了,不要不要,總是不要,難道待在古怪的石棺裡很舒服不成?

    南宮靈沛緊張得渾身都在發抖:「我不能從這個石棺裡出來,否側會啟動古墓裡所有機關,到時你和我誰都逃不掉。」

    機關?她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一路上都不見有人埋伏,原來,孫洪竟是在打這個主意。

    「南宮,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說到這裡,她驀地噤聲。不知是錯覺還是眼花,那些從棺壁上凸伸出來的鐵刺,好像朝著中央又延伸了一些。

    「南宮,如果我不救你出來,你是不是便會被這些鐵刺刺穿身體?」她問

    南宮靈沛死死咬著唇,卻不回答。

    「呵,你不用回答,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猛地拔出刀刃,割斷南宮靈沛右手上的繩索:「管他什麼機關!我們會不會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在這裡待下去,必定喪命!」

    「夢,不可以!你快停手,你就是割斷所有繩索,我也不會跟你走的!」

    「你不走,我就打暈你帶你走!」

    「你再逼我,我現在就撞死在這石棺裡!」

    割繩索的手一頓,她氣急敗壞道,「你們一個個都拿死來威脅我,真以為我那麼在乎你們嗎?」她恨恨一踹石棺,「該死該死!別讓我抓到那混賬,否則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塊,拿去餵狗!」

    南宮靈沛不願走,她就算能把他打暈抗走,但那也要在他不會自殘的情況下才可以為之,目光轉到棺內,發現有幾根鐵刺已經刺入了南宮的肌膚內,鮮血染紅了月白色的衣衫,明明疼得滿頭大汗,卻連哼都不哼一聲。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有更多的鐵刺刺入他的身體,有些甚至已經沒入了一小半,再往前延伸,怕是要將他的器髒也刺穿了。

    再也忍不下去,趁著南宮靈沛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忍耐疼痛上,她飛快點了他身上的穴道,同時割斷他右腳踝上最後的繩索,小心將他抱住石棺。

    南宮驚恐地望著她,因為穴道被點,所以發不出聲音來,只有那焦灼緊張的眼神,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將滿身是血的南宮靈沛抱在懷裡,軒轅夢正準備衝向出口,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轟隆如雷的聲音,猛一抬頭,發現頭頂的石壁開始逐漸下降,如果不能盡快逃出墓穴,便會被巨大的石壁壓成肉醬。可腳步還未邁開,就被無數鋒利的刀刃攔住了去路,她一個人要躲避這些利器,尚算游刃有餘,可懷裡還有一個南宮,她要躲開縱橫交錯的利刃,還要保護他不受傷害,同時在巨壁壓下前逃離石室,這便有些困難了。

    眼看頭頂的石壁又往下降了一丈,沒有猶豫的時間了,她必須盡快離開這裡!

    將南宮靈沛甩到背上,足尖一點,朝著利刃中央的空隙掠去,快接近時,空中轉換身形,兩人貼著鋒利的刀刃平平穿了過去,可接下來,迎接她的不再是靜止不動,而是不斷變化的利刃,她連忙在薄薄的刀鋒上輕點,身形又是一轉,堪堪從一道狹窄的縫隙中穿過,眼看就要落到對面安全的平地,利刃卻突然開始朝內收攏,她所在的位置離刀刃還有一段距離,可南宮那邊卻已是千鈞一髮,眼看鋒利的刀刃即將切入南宮的身體,她將他用力一拖,自己在那截利刃上擦過,落地後,顧不得後背火辣辣的劇痛,扛起南宮靈沛,飛快朝墓穴入口掠去。

    可她低估了這座古墓機關的恐怖性,來時短短的路途,此刻卻充滿了各種驚險的陷阱,因為跑得太快,差點跌入突然塌陷的地面內,下面是一座氣味怪異的血池,池內充滿了氣味刺鼻的化屍水,一旦掉下去,必定屍骨無存。

    越過可怕的血池,前方還有各種令人想像不到的機關陷阱,一邊閃躲一邊飛馳,她不止一遍在心裡怒罵那個建造這座古墓的傢伙,不就是一座破墓穴,至於弄得這麼複雜嚇人嘛!

    好不容易衝到了墓穴入口,光明就在眼前,她心中一喜,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喜悅之情還未展開,腳下的路面就驟然墜落下去,周圍的石壁不斷升高,而她所在的地方卻在不斷下降。

    等地面終於停止下降,墓穴的入口已經在離她足足有四五丈至高的地方。

    這個距離,她應該能夠跳上去,就是不知帶著南宮,她的輕功會不會大打折扣。

    不試一下,又怎能知道不行呢?看準方向,騰空而起,在身體上升趨勢到達極限時,在石壁上用力一蹬,打算藉著這股力繼續往上攀登,可當腳尖實實在在踏在石壁上時,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石壁的邊緣簡直比冰面還要滑,根本使不上力,無奈,騰起的身形又落了下去,反覆數次卻依舊如故。

    怎麼辦?遠處的轟隆聲越來越近,石壁互相碰撞的巨大聲響,仿若驚雷般狠劈在心坎上,震得胸口都嗡嗡顫動。

    「夢,不要管我了,你自己找辦法出去!」正在焦急的當口,腦中忽地傳來南宮靈沛急切的呼喊聲。

    她先是一愣,隨即便瞭然。呵,她怎麼忘了南宮有意念傳音的能力,她可以阻止他開口,卻不能阻止他說話。

    「南宮,我不會丟下你的,死也不會。」口中這麼說,心裡卻在苦笑,她現在就算想丟下他,那也丟不成,她的輕功再好,也只能像個被拔了羽毛的鳥,空有翅膀,卻飛不起來。

    這時,石壁上方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夢,你在裡面嗎?」

    是祁墨懷!

    他怎麼會來這裡?

    顧不得多想,看了眼懷中的南宮靈沛,一咬牙,對上面的祁墨懷道:「我在,你幫我一個忙!」

    「夢,你撐住,我現在就想辦法救你。」

    「祁墨懷!」生怕他離開,運足氣息大喊一聲:「不要走,時間已經不多了,我現在把南宮拋上去,你幫我接住他!」

    不等他回應,她便再次騰空而起,當身體升到最高極限時,不是蹬踹牆壁,而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懷裡的人用力朝上拋去。

    男子銀色的雙瞳,在脫離她的懷抱騰空而起的瞬間,爆發出撕裂般的絕望色彩,她卻衝他展顏一笑,就像罌粟綻放的瞬間。

    不管她能不能逃出去,起碼,他不會死。

    她拼盡全力的一搏,終於沒有白費,祁墨懷剛好抓住南宮靈沛的手臂,將他拉上了石壁。

    「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好似天地崩塌,祁墨懷的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夢!夢!你在哪裡?」

    下面卻久久無聲,他呆了片刻,黑色的眸子驀地閃過一道慘烈決絕的光澤,猛的回身,將南宮靈沛推出墓穴入口,自己則義無反顧地跳下了高高的石壁。

    墜落的過程中,耳邊只有簌簌的風聲,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可他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哪怕就此死去,他也不會有任何遺憾。

    「你這個瘋子,就這麼喜歡玩蹦極!」耳邊傳來熟悉的怒罵聲,就如那次從城牆上躍下時一般,緊接著跌入了一個溫暖馥郁的懷抱。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伸出雙臂,緊緊抱住她:「太好了,你還在。」

    她沒有再甩他耳光,當然,如果甩他耳光就能救他,她絕不吝嗇賞他幾個大嘴巴。

    巨大的轟隆聲中,她一連歎了好幾口氣,「我救了南宮,你反倒跳下來送死,我可沒有力氣再救你一回。」

    他語氣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沒關係,我陪你一起死。」

    「你……」她呢喃著,似是想要說什麼,卻猛地將他推開:「祁墨懷,生命不是用來糟蹋的,你好好活著,說不定可以完成自己的心願,一統天下……」

    話未說完,唇上就一熱,男子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整個思想,整個意識中,全都是他!

    他微微離開她,彼此的唇細細摩擦著,驚人的熱度傳來,就似他此刻狂烈的氣息,「什麼皇位,什麼天下,都是因為你,我才拼了命地去追尋,若失去你,還不如與你一同赴死。」

    她一震,輕輕喚道:「墨懷……」黑暗中,眼角依稀有燙人的水漬溢出。

    彼此相擁的感覺,讓她覺得心安,再痛再難過,似乎都變得能夠忍耐,將頭靜靜靠在他的肩上,「我真的不甘心就這樣死了。」

    「我也是。」

    「你真的不後悔嗎?」

    「雖有遺憾,卻永無後悔。」

    「對不起……」

    「你知道,我不愛聽這句話。」

    「那你想聽什麼?」

    他定定看著她,雖然墓穴中一片漆黑,但他卻像是能穿越黑暗,直達她的靈魂:「吻我。」

    話落,脖子一緊,一個凶悍而熱情的吻落下,似要燒乾了天地。

    耳邊是不停響起的轟隆聲,頭頂是不斷下落的巨大石壁,死亡的腳步在逐漸接近,而他們卻像是什麼都感覺不到,只一個勁地瘋狂擁吻,彷彿已然超脫天地之外。

    那一瞬間,她覺得什麼都值了,哪怕就此死去,她也沒有遺憾。

    「夢,這輩子我們無緣,下輩子,我一定第一個找到你,不管發生什麼,永遠都不放手!」山崩地裂中,他目光如灼灼青電穿透虛無的空氣,填滿了她整個視野。

    壓抑著自己的聲音,輕輕回了一聲:「嗯。」不知他聽見了沒,應該是聽見的,就像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兩人誰都不再說話,就像一對在安逸美妙環境中約會的情侶,享受這片刻的寧靜與溫暖。

    頰邊不斷有碎石滾落,擦過細嫩的肌膚,傳來陣陣刺痛,她死死抱著他的腰,巋然不動,堅固得就如一座風化的石雕。

    「咚」的一聲,腳邊傳來輕微的聲響,就像一顆石子落入了深不見底的懸崖。

    她抬頭,看到頭頂的巨壁離兩人已經不到五米距離,可以想像,一旦巨壁完全落下,她和祁墨懷會是什麼下場。

    「我不喜歡說什麼下輩子,這一世還沒活夠,我可不想死。」她輕輕推開他,用腳在地上畫了個圈,踩了兩下,然後道:「墨懷,和我一起踩,用盡你全部的力氣,快!」

    她一直都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但前提是,她不能一味的坐以待斃。

    如果她猜得不錯,下面應該有一個巨大而空曠的空間。

    她只能堵了,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撿回一條命,如果命運注定她逃不過此劫,大不了下面又是一個裝滿化屍水的池子。

    哈,生和死,也不過就是一個坑的區別。

    ……

    墓穴外,南宮靈沛親眼看著沉重的墓穴石門合攏,他幾乎砸爛了自己的手,可那堅固的石門卻仍舊紋絲不動,石門上雕刻的古怪人臉,像是在嘲笑他的無用。

    痛苦的悲鳴在胸腔中迴盪,可喉中卻只能發出近似於嗚咽的低泣聲,連喊都喊不出來。

    夢,夢,你為什麼要救我?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救!

    快出來,你快出來啊!我不能沒有你,不能失去你……

    遠處,聽到動靜的邵煜霆策馬趕來,看到眼前的場景,不禁怔住。

    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回事!」他翻身下馬,衝到不停捶打石門的南宮靈沛身邊:「夢在哪裡?」

    南宮靈沛緩緩轉首,銀色的眼瞳不似往日的睿定清冽,灰濛濛如一片無生命的死灰。

    「到底怎麼回事?你快說話啊!」他扳住他的肩,急切地詢問。

    南宮靈沛卻依舊一臉木然,像是被抽離了靈魂,只剩下一個沒有思想的軀殼。

    墓穴塌陷的速度越來越快,即便隔著一扇厚重的石門,那巨大的聲響依然令人心驚不已。

    伴隨著最後一聲可怕的巨響,上下兩層巨壁,終於完全合攏在一起,整座墓穴被毀,連地面都劇烈的顫了幾顫。

    終於,一切的異動全部停止,連那扇石門也緩緩打開,可……

    南宮靈沛呆呆望著被石壁填滿的墓穴,之前那深達數丈的溝壑早已不見,那個紅色人影也早已不見,女子絕美粲然的笑容,在眼前漸漸模糊,一滴淚墜落在腳下的黃土之上,瞬間便不見了蹤跡。

    死了……她死了……

    沒有人能在這樣可怕的毀滅中活下來,沒有人……

    是他,是他害死了她!是他,罪魁禍首就是他!

    南宮靈沛,那個預言終於應驗了!你最愛的人,終究因你而死!

    ——你看到了太多不該看到的東西,所以注定命帶孤煞,絕親緣情緣,你所愛之人,皆會因你而死。

    蒼老的聲音不斷在腦中迴響,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憐憫,更像是在懲罰,是折磨!

    注定……命帶孤煞。

    注定……命帶孤煞!

    不,不……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他,明明該死的人是他啊!

    驀地喉頭一甜,鮮血如櫻花灑落,隨即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夢裡女子笑靨如花,卻注定辜負如許年華,此生,再也無緣相見了……

    ……

    夢。

    ……

    一切真的,只能是夢嗎?

    ……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寧願,從未與你相遇。

    ……

    「你說什麼?!夢真的……」手中茶壺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蕭倚樓眼中有著不信,有著震驚,有著絕望,有著連自己都無從察覺的悲憤與逃避,死死盯著對面的邵煜霆。

    那個女人死了?開什麼玩笑!

    她做出的承若,還一個都沒有兌現,她怎麼能死,她怎麼可以死!

    望著榻上昏迷的南宮靈沛,邵煜霆眸底一片死寂的晦暗。

    是啊,那個女人怎麼會死?蕭倚樓不信,他也不信,可南宮靈沛所表現出的種種,卻無一不在訴說著一個事實。

    一個……他們誰都不願相信的事實。

    ……

    陽光明烈耀目,春日的繁榮代替了冬季的蕭索,一眼望去,風景獨秀,萬木爭春。

    明明是這樣明麗妖嬈而富有生機的景色,落入眼中,卻是如此的晦暗無光,蕭條沉鬱。

    一切都因失去了那個女子,而不再有意義。

    掌心緊握冰冷的龍形令牌,這上面,早已沒有了她的溫度。

    邵煜霆仰頭凝視正空熾烈的驕陽,那一輪明日,金光耀目,璀璨逼人。

    她就似像這烈陽一般,傲視天下,絕代巾幗。

    這樣的女子,怎麼會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間?她該永不停歇的走下去,她該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她明烈四射的奪目光焰。

    日光耀目,金燦燦的光芒刺得他眼眸一陣疼痛,猛地閉上眼,一片暈眩中,女子笑如清歌,風華絕倫。

    再次睜眼,面前只有整裝待發,士氣冷肅的五千精兵。

    他舉起手裡的令牌,揚聲道:「昊天大軍隨時都會破城而入,以五千對十萬,根本毫無勝算,為保證五菱百姓安全撤離,等待大軍增援,爾等必要死守城門,在援兵到來之前,阻止昊天大軍攻佔五菱!」

    在場的都是有血性的戰士,尤其聽說自己的王被孫洪暗算,生死不明時,眾人心中那股凜然怒焰,全部被激發出來,就算他不下這命令,這五千人,也必會豁出一切,死守五菱。

    策馬轉身,將這方戰場,留給這五千願把生命獻給信仰,獻給執著,獻給那個驕陽明烈般女子的戰士們。

    夢,既然這是你最後的心願,那我必定替你完成。

    不論……付出什麼代價!

    一場血戰,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孫洪致力於輔助君主完成一統大業,即便接到京中連發的三道金令也不肯退兵,名其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祁錦禹只是暫代君位,孫洪有足夠的理由違抗這三道金令。

    三天三夜,留守五菱的五千士兵,用自己的生命與血肉作為堅固的城牆,將昊天大軍阻隔在五菱之外,這期間,沒有一個人逃跑,沒有一個人厭戰,沒有一個人退縮,直至第四日傍晚,夕陽如血,慘烈的霞光將略顯灰暗的天空,撕扯開一道巨大的口子,五菱城終於被破,如潮般的昊天大軍,廝喊著蜂擁入城。時至此刻,堅守五菱的五千精兵,全部光榮陣亡。

    五菱雖然被破城,但昊天同樣損失慘重,十萬兵馬,在與那五千人激戰的三天裡,便陣亡了兩萬,這是孫洪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的。

    五菱城早已空空如也,在他帶領大軍與那五千士兵周旋期間,城鎮所有的百姓,都安全轉移出城,除了那五千烈士外,無一傷亡。

    孫洪雖不喜軒轅夢,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手下訓練出來的士兵,的確非常優秀。

    盤踞五菱期間,他修書一封,命人快馬加鞭送回京都,同時傳信於各地將領,聯合兵力,共同抗敵,以完成祖宗統一大業。

    收到他送回京城的信件,祁錦禹再次連發三道金令,命他速速撤兵歸國,可他依舊置若罔聞,甚至柔妃親自寫信相勸,也被他一併忽視。

    孫洪是忠臣,可有時候,卻忠心得讓人憎恨。

    祁墨懷當初在啟用他時,就已經看出了這一點。用得好,他就是一把趁手的好刀,用得不好,怕是會反過來割傷自己。

    戰事持續了一月有餘,以孫洪為首,還有數位將軍也參與到了這場剿滅御龍的戰爭中。如今,昊天以南,御龍以北一帶,已陷入連綿的戰火之中,照此情形,戰火的蔓延速度,會越來越快。

    因為戰爭,百姓們大多流離失所,到處都是饑民難民,屍殍遍野,滿目瘡痍,且天氣逐漸炎熱,瘟疫爆發,更是人心惶惶,難以安定。

    孫洪本以為軒轅夢一死,御龍必定軍心大亂,屆時,趁著他們無人主持大事,一團混亂,他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帶領大軍一舉攻下,可不料,這一打,戰事竟曠日持久,難分勝負,如今他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冒天下之大不韙,繼續對御龍發起猛攻,企圖在最短時間內取得勝利,拿下御龍。

    孫洪頂著壓力,邵煜霆也在頂著壓力。

    他不知她是否真的已經不在了,已經快兩個月了,卻始終沒有得到半點有關她的消息,她就像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就此消弭於這個世間。

    一切都好像昨日才發生的一般,她鄭重地將兵符交到他手裡,玩笑著說,未雨綢繆才能臨危不亂,她讓他等著她,等著他一起回去,可最終卻還是食言了。

    可惡的女人!

    還有這麼多的承諾沒有兌現,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

    說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到頭來,卻把一切責任推給我,你這膽小怯懦的女人!

    「煜霆,煜霆,你快看看!」身後傳來蕭倚樓急切的呼聲,蹙眉回首,見他手裡捧著一團紅色的物事,急匆匆朝自己趕來。

    趕到他近前,蕭倚樓將手裡的東西展開,竟是一件破舊腐爛的紅色衣袍,「你看,這一定不是她的,對不對?」

    他望著那件破舊的衣裳,蝕骨的寒意,自心口一寸一寸蔓延開:「從哪裡找到的?」

    「在下游河畔,他們打撈上來時我還不相信,可……」捧著衣裳的手在劇烈顫抖:「可這的確……你快看看看,這到底是不是她的!」

    其實他心裡已經很明白了,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邵煜霆閉了閉眼,沉痛地別開臉:「是……是她的!」

    急切的表情僵在臉上,手一軟,衣衫掉落在地。

    「不,不會的……」蕭倚樓垂首,瞠大紫眸,盯著地上那件破舊紅衣:「這不是她的,一定是你看錯了,一定!我……我去找贗月,他一定能看出來這件衣裳的真偽!」

    「倚樓。」他按住他去撿衣裳的手,聲線低沉:「這是她的。」

    手一僵,蕭倚樓緩緩抬眸,目光落入對面那雙幽黑如淵的眼,痛苦,無奈,悲愴,以及麻木的絕望,自那雙眼清晰倒映,他不是不信,只是不願信,不敢信而已。

    她死了。

    這是他們最絕望的一天,又或者說,他們每日都在絕望中度過,而此刻,所有的絕望全部消失,只剩空寂一片,連心都沒有了感覺。

    烏雲壓頂,滿眼素縞,那連綿看去的一片白,刺痛了每個人的眼。

    沒有找到她的屍首,只好以衣冠代替。

    靈幡隨風飄揚,扯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如泣如咽,白衣雪發的南宮靈沛站在棺槨前,眼神空洞,神情呆滯,從那日暈倒被帶回來後,他就沒有清醒的時候,彷彿身體裡的靈魂,已被留在了那個巨石紛落的古墓中,和那個女子一同葬在了黃泉碧落。

    白蘇走上前,正欲勸他去休息,目光猛地瞥見棺槨中的紅衣,心口像被狠狠刺了一下,幾乎是倉惶著別開目光。

    為什麼同樣的痛要讓他經歷兩次?又一次失去了她!又一次啊……

    呆呆望著那棺槨,他也如南宮靈沛一般,神思游離地站在原地,早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

    這時,靈堂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他猛地驚醒,朝外看去,這一看,頓時紅了眼眸。

    前來拜祭的人很多,可此時來的,卻是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一個人。

    「孫洪,你竟還敢來?」憤怒燒灼了理智,手剛抬起,就被一雙手臂攔住:「慢著,不可衝動!」

    「煜霆,他殺了夢,是他殺了夢!」

    邵煜霆雙拳緊握,直捏得手骨咯咯作響,天知道他要用怎樣的意志力來克制自己,才能壓下心裡的仇恨與衝動。

    「他有備而來,我們不能意氣用事。」

    孫洪瞥了白蘇一眼,目光落在對面的紅色棺槨上,眼裡閃過一絲不知是敬佩還是惋惜的神情,「兩虎相爭,必有一死,她既然要參與到這天下之爭中來,那就要料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聞言,蕭倚樓亦忍不住低聲怒喝:「若不是你卑鄙無恥,以南宮做誘餌設下陷阱,夢她根本就不會輸!」

    孫洪朗聲一笑:「你難道沒有聽過兵不厭詐這一說嗎?戰場之上,只有勝利與失敗,無關手段與方式。」

    「孫大人,別忘了你我現在是勢不兩立的敵人,你要祭拜就快一點,我們都不想見到你。」

    無視邵煜霆顯而易見的敵意,孫洪上前兩步,取過三支香點燃,慢條斯理道:「我今日前來,一是為了祭拜我平生唯一敬重的對手,二是親自送上最後的戰書。」他將手裡的香插入香爐,斜睨一眼怒視自己的白蘇,「想殺我?那就戰場上見真章吧,只是現在……如果我在兩個時辰內不能平安離開,那麼屯聚在城外的數萬大軍,便會以悲憤之心,全力進攻這裡,屆時,必定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白蘇死死握著拳頭,雙目像淬了血一般,可掌心的藍色,卻越來越淡,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憤然轉身,奔至棺槨前,兩手用力握著棺槨的邊緣,恨恨道:「你走,總有一日,我會為夢報仇。」

    孫洪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封黑色信函遞給邵煜霆,「這是戰書。」

    黑色的信函,代表著不死不休的決心,只有決意赴死之人才會使用。

    邵煜霆接過,抽出信箋,只見上書:今天下兩分,但凡賢君明主,勢必天下歸一,朱輪華轂,擁旄萬里。而身為人臣,更應輔佐於君,立功立事,開國稱孤。為天下計,昊天二十萬將士,三日後,願與君會戰於太一山東北無回谷。

    猛地捏緊手中信函,邵煜霆沉聲道:「無回谷?」

    孫洪頷首:「沒錯,聽說那裡曾是你們擊敗龍華的地方,因地形險要,難攻亦難守,數萬將士,就此埋骨。」

    「既然知道,又為何將會戰之地定於此處?」

    孫洪道,「正因為知道,所以我才下此決心。」見邵煜霆蹙眉,於是補充道:「也該有一個了結了,不論誰負誰勝,那裡都將是我們最後的戰場。」

    手中緊握信函,邵煜霆目中一片漆黑的沉鬱。

    見他沉默,孫洪突然笑起來,口吻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譏諷:「如果你怕了,可以拒絕,我現在就收回戰書。」

    邵煜霆卻不作回應,直到孫洪心生不耐,才抬眸冷聲問,「真的是最後的決戰?」

    「是,我會帶領大軍在無回谷西面的入口等你,直到我們雙方到齊,再入谷一決生死。」

    「好,此戰我應了。」不再沉吟,邵煜霆看著孫洪,鏗然道。

    見他接下自己的挑戰,孫洪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可他的眼中,卻多出了一抹茫然,整個人浮浮沉沉,連心都不知該寄予何處。

    從南宮靈沛那裡看到的幻象好似近在眼前,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那只是南宮靈沛故意製造出來攪亂自己心境的一個假象,可雖然如此,心裡的不安,卻始終盤桓不去。

    最後這一戰,他雖有十成把握,可恍然間卻覺得,有些東西,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這個不斷前行的歷史篇章裡,根本就不會有他孫洪的存在。

    ……

    無回谷,因地勢險要,道路迂迴複雜,自然災害頻發,被認定為世上為數不多的天險之一,有去而無回。

    整整二十萬眾,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邊,這麼多的人同時入谷,就是想逃也逃不出來。

    御龍十五萬大軍,也已在東邊的入口集結完畢,兩軍一旦交戰,除了你死我活外,沒有第二條路可選,想活命,就只能拼盡一切將敵人殺死。

    無回無回,失敗的一方,就只能如這山谷的名字一樣,有去而無回了。

    邵煜霆仰頭看了看日頭,明烈的驕陽正值中天。

    他命己方人馬在山谷前揮舞巨大的旗幟,很快,對面便傳來了回應,有馬蹄聲踏落,在山谷中濺起清遠沉重的聲音,如鐘鼓般遠遠飄了過來。

    邵煜霆抬起手,正欲發令,一截紫色窄袖伸來,擋住了他欲下落的手,「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此戰我們勝算不大,這可是夢的心血,我們不能毀於一旦。」

    靜靜凝視前方迷濛的煙塵黃土,邵煜霆薄唇緊抿,一語不發。從這裡,依稀可以看到遠方萬馬奔騰的景象,似踏碎了這紅塵山河,天地萬物,頃刻間,那聲音便已近在耳畔。

    他深吸口氣,輕輕推開蕭倚樓擋在面前的手,掌心下壓,乾脆利落的手勢,「前進!」

    蕭倚樓心知再勸無益,他之前那麼問,也只是因為心裡不安而已,這一戰,無論應還是不應,遲早都要面對。

    他們已經沒有那個力量,也不自認為有屏蔽一切痛苦的能力,他和邵煜霆一樣,都迫切的希望這場戰事能盡快獲得勝利,達成夢的心願。

    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因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們甚至連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的時間都沒有,如果不是那個女子的毅力在支撐著他們,或許他們早就倒下去了。

    大軍在緩緩前進,諾大的山谷,都因浩浩蕩蕩的兩**隊,而顯得狹小逼仄,擁擠不堪。

    地面在顫抖,體內的血液在沸騰,生命在叫囂著釋放。

    忽然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戛然停止,谷內恢復了之前的寧靜,然而,鐵血般的殺氣,卻瀰漫了整個山谷。

    有鳥雀被這駭人的氣勢所驚動,成群結隊地撲稜著飛上天空。

    「嘎嘎——」刺耳的鳥鳴,驚醒了這片刻的寧和,「叮」的一聲,邵煜霆手裡的長劍,與懷中兵符碰撞在一起,這輕微脆亮的聲音,遠遠傳了開去,像是一把巨斧,用力劈開了這沉沉天地,暮靄迷霧。

    馬兒開始不安的噴著響鼻,後蹄狂躁刨著堅硬的土地,兩軍的前鋒已經蠢蠢欲動,一個士兵因為太過緊張,不小心聽錯了主帥的命令,就像田徑賽聽錯了裁判槍聲的運動員,提前奔出了起跑線。

    如果只是田徑賽,那麼裁判只會罰其下場或者重比,但這是戰場,不是運動場,在那個因為緊張而錯聽命令衝向敵方陣營的士兵邁出第一步時,所有的前鋒將士,紛紛揚起手中的兵器,義無反顧地衝向對面,廝殺聲震耳欲聾,直達九霄。

    因為隊伍龐大,長長的人龍一直從山谷中央排到了山谷外圍,只是前鋒士兵廝殺交戰,後方的騎兵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出擊。

    命令一層一層被傳遞下去,先是前鋒騎兵,再是中間的步兵,重步兵,然後是盾兵,弓手,直到最後一名士兵,所有人都為這場嚴酷之戰做好了準備,隨時付出生命。

    「你說我們會贏嗎?」望著前方浴血奮戰的士兵,蕭倚樓似呢喃般輕聲問道。

    「或許吧。」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回答他的問題。

    怔怔的神色驀地一變,紫眸中凝起一抹烈焰,握緊了手裡的劍,狠狠一夾馬腹:「管他是贏是輸,死了正好去黃泉陪她!」

    男子清冷幽然的黑眸,突地猛烈一閃,記憶之中,他清晰地聽到自己對她說:「黃泉碧落,我永遠奉陪!」

    一身紫衣的蕭倚樓已然策馬遠去,他垂目,盯著自己手中的劍,驀地慘烈一笑,仰首,再次用堅定無比的語氣道:「黃泉碧落,地獄天堂,我永遠奉陪!」

    青衣如電,似激射而出的箭矢,朝著戰場中心狂奔而去。

    這一戰,他根本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她不在了,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就讓自己的生命,在這場無盡的血戰中,就此灰飛煙滅吧。

    「那姓邵的莫不是瘋了?以一人之力對抗千軍萬馬,簡直就是找死的行為!」軍隊後方,孫洪望著前方的戰況,忍不住脫口驚呼。

    大概計算了一下,邵煜霆一人對己方實力造成的折損,為了保證勝算,必須現在就除掉邵煜霆。

    對一旁的隨從道:「將我白虹射日弓取來。」

    隨從聽命退下,不到片刻,便與另外一名隨從一同捧著一把通體漆黑的大弓而來,雖是兩人一起抬弓,可他們走路的姿勢卻極為別捏,細看之下,才發現竟是因為弓箭太重,兩人難以支撐,卻又怕走得慢了,會被主帥責罰,故而走的困難無比。

    兩人都抬不動的弓箭,孫洪卻一臂舉起,不免令人瞠目。

    巨弓被他拉出彎如滿月的弧度,手臂肌肉緊繃如石,弓弦搭載六支翎箭,每支箭都仿若蘊含千斤之力。

    常人的臂力,別說是將巨弓拉出滿月的弧度,能不能拉開都是問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孫洪的身上,準確說,是他手裡這把巨弓,以及弓弦上的六支翎箭。

    弓弦被崩到了極限,突地,拉緊弓弦的手猛地鬆開,六支羽箭,帶著令人戰慄的力量,嗡鳴著朝數百丈之外的邵煜霆激射而去。

    即便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那箭矢卻在須臾間就到了正在全力奮戰的邵煜霆近前,最先而至的一支箭,穿過了一名士兵的咽喉,帶著飛起的血沫,旋轉著,嘶叫著,繼續朝邵煜霆飛射而去。

    這才察覺到危險,邵煜霆連忙閃避,誰料那箭的速度不但快,且力量驚人,他即便躲了過去,箭矢上所攜帶的勁氣,卻依舊刺破了他的左臂,顧不得疼痛,連忙俯身,閃過緊跟而至的第二支箭。

    胯下馬匹一聲嘶鳴,第三支箭,竟生生刺穿了馬身,馬匹倒地,他亦重重跌倒在地。

    第四支箭,只在這眨眼的瞬間,便呼嘯著徑直朝他眉心而來。

    避無可避,箭矢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強,箭尖離他臉面尚有幾寸距離,眉心就已經裂開,疼痛剎那傳遍全身,再也無力做出任何反抗。

    「哧——」很輕的聲音,只有離那箭矢最近的邵煜霆才聽得到,緊接著,又是連續數聲箭矢被劈裂的聲音,他感覺自己身子一輕,竟飛身而起,在一股強大力量的牽引下,遠離了危險之地。

    雙腳剛踏在平實的地面,就見之前他所在的方位,莫名多出了一條火焰般艷麗的紅色霞光,如一條盤桓天際的長龍,擋住了如雨而來的箭矢,正在激戰中的兩國士兵,也被那長龍捲住身體,不由自主地朝著各自的陣營飛快倒退,只幾個呼吸的瞬間,戰場就恢復了交戰前的狀態,連滿地的屍首,也被一一分揀,回到了各自的軍隊中。

    充斥著死亡的戰場,就這樣,恢復了原本的安逸寧靜,偶有幾聲鳥鳴,卻不再如之前那般刺耳。

    在數十萬人驚愕震撼的目光中,一襲紅衣的女子,如一蓬灼灼烈焰,踏著塵埃,緩步而來。

    驕陽似火,明艷逼人,這一刻,似乎連九天之上的明日,都不及她的光芒耀眼,手中的劍墜落,這一刻,他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總覺得像是夢,若真是夢,那就讓他沉浸於夢中,永遠不要醒來。

    「鳴金收兵,立刻滾回昊天,否則,你項上人頭不保。」這話是對孫洪說的,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紅唇微動,只有孫洪,才聽清了她到底在說什麼。

    她沒死?她怎麼可能沒死?這世上沒有人,能在那毀天滅地的機關陷阱下逃生。

    不可能!

    他一定是在做夢!

    之前那舉起百逾斤重巨弓的手,此刻卻連韁繩都握不住,離他最近的士兵,看著這位英勇威猛的主帥,恍然感覺,就這片刻之間,他好似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臉上的皺紋溝壑清晰可見,連眉宇間都帶上了一股腐朽的垂暮之感,他們甚至擔心,這位老人,沒錯,在他們眼中,他的英勇威猛早已不在,只剩垂垂老矣的力不從心,這個樣子,真是讓人擔心吶,可千萬不要從馬背上摔下來了。

    孫洪咬牙:「我不會撤兵的,昊天……必將一統天下。」

    「如果我殺了你呢?」淡淡的反問,很輕很柔,可那迫人的殺氣,卻令人不禁膽寒。

    孫洪目眥欲裂,慌慌張張去摸自己的金背大砍刀:「你殺不了我!」

    她什麼都沒有說,甚至連眼神都不曾有半分改變,唯有順滑披散在背後的黑髮,驀地無風自舞起來。

    「孫洪,朕命你立刻退兵!」威懾的怒喝之聲,在山谷中錚然迴響,孫洪一怔,手裡的金背大砍刀「匡」的一聲落地,差點砸在一名親兵的腳上,那衛兵嚇得臉色煞白,險些尿了褲子。

    「聖上……」他剛要下馬叩拜,卻驀地抓緊手裡韁繩,聲音顫抖,目光雪亮:「聖上除非正式降下旨意,否則,臣絕不退兵!」

    「你!」祁墨懷氣得渾身顫抖,他終於嘗到這把雙刃刀帶來的副作用了。

    從這裡趕回京都,命吏部官員草擬聖旨,再蓋上璽印,一來一回,黃花菜都涼了!

    「孫洪,如果你……」話未完,一道紅影便如鬼魅般,驟然消失在原地,他脊背一涼,下意識朝孫洪所在的方位看去,果然,她半蹲在馬背上,手中鋒利的雙刀,正穩穩架在不知是被嚇壞了,還是被驚呆了的孫洪脖頸上。

    她幽幽在孫洪耳邊道:「想死還是想活,最後一次選擇機會。」

    孫洪又驚又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軒轅夢眼神一冷,一腳將他踹下馬背,在他企圖爬起身時,又一腳將他踹了回去:「算計我,我可以不在乎,但算計我的男人,絕不能饒恕!」

    要不是從古墓中逃出時,被巨石砸斷了腿,也不會耗時這麼久,讓孫洪攪亂了這清明天下。

    從救了自己的農戶家離開時,她一直在想,到底是現身還是不現身,是插手這場戰事,還是冷眼旁觀?

    這段日子她想了很多,包括自己執著於一統天下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從古墓中逃生時,祁墨懷遠比她傷得要重,幾近瀕死,他說要不是她在他身邊,他一定支撐不過去。

    老天給了他們重獲新生的機會,不是讓他們繼續猜疑,繼續責怨,繼續殘殺的。

    尤其這一路來,她看到了戰爭所帶來的各種災難,生靈塗炭,家破人亡。第一次,她認真思索自己決意一統天下的目的。

    她究竟,在為什麼而戰?

    雖然這個過程無比艱難,但好在,她終於想明白了。

    一個人最可憐的,就是到死也不知自己想要什麼,無疑她是幸運的,因為種種遭遇,她看清了許多以前怎麼也看不明白的事,心境豁然開朗,有種撥雲見日,脫胎換骨的感覺。

    孫洪於她,只是敵國大將這麼簡單,她沒有理由恨他,自然也沒有理由殺他,不過她想殺一個人,從來都不需要理由。

    沒有人能從她的手裡,救出一個她決意要殺的人,孫洪必死無疑。

    作為自己親手提拔栽培的臣子,祁墨懷其實挺不想孫洪死的,雖然這老傢伙又頑固又狂妄。

    軒轅夢手裡的刀緩緩舉起,砍人什麼的,對她來說只不過一眨眼的事,她甚至可以不使半滴鮮血沾身,砍完人後,照樣吃飯睡覺兼**。

    「孫青柔。」她忽然輕聲說了三個字,已閉目等死的孫洪豁地睜眼,那蒼老如死灰的眼中,漸漸浮上一絲愧歉與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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