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喳喳
天色微亮，驚鳥的騷亂從遠處傳來，卻沒能帶給死沉沉的營地一點生氣。
轟！
瑞瑟區入口的低窪下傳來了一聲巨響，接著幾道人影硬拽著一個渾身濕泥的大漢跳了出來，雙方在空中推搪幾下，先後掉落地面。
「又塌了，不可能，再來一次，再鑽一次一定可以！」落地後的大漢雖然面朝下地被幾個人死死壓著，但仍然往前爬，想要回去繼續沒有完成的工作。
「卡莫羅！」
艾普萊登從旁邊走了出來，站在拖著幾個人爬行的大漢前面，紅著眼道：「夠了，你這樣瞎來沒有任何意義，給我回去！」
「怎麼會沒意義！？」
大漢猛然抬起頭，沾滿泥巴的臉上一雙赤紅的眼睛就像暴怒野獸的雙目，凶狠燥亂，「下次一定行，絕對可以鑽下去！」
嗝！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艾普萊登一腳踩住卡莫羅的腦袋，蹲下去一手扯住他的頭髮，怒不可遏地咆嚎道：「你給我適可而止，你這樣蠻幹，會害死人的！」
壓制卡莫羅的幾個人被艾普萊登突如其來的粗暴舉動嚇住，不由鬆開手，默默站到一邊，每個人臉色都難掩悲慼之色。
卡莫羅身體劇震一下，隨即竟然流下眼淚，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哭起來。
周圍的劍齒之虎成員看到這一幕，悲從中來，一個個垂下頭，個別的忍不住傷感，跟著卡莫羅掉淚，低聲壓抑地囈泣。
鼻子湧起一股酸意，艾普萊登不忍地鬆開卡莫羅，張著嘴無言地偏開頭。
失去束縛的卡莫羅坐起來，嚎啕大哭，面上的淚水沖刷出兩道痕跡，浸濕乾裂的嘴唇，滴落在他那佈滿血斑和泥土的雙手上。
嘶！
艾普萊登吸一下鼻，眼眶濕潤，視線落到木坐在幾十碼外的營地裡的男人身上。
至愛的女人、至親的女兒、出生入死的兄弟……沒人可以明白柳虎此刻的心情，乍然看下去，他就好似一夜間老去了幾十歲，眼內雖然沒有淚花，卻蘊育著血光。
「我已經知會了盟裡，最快半天，最遲一天，救援的人就會到。」
不知過了多久，艾普萊登悄然站在柳虎身後，望著他死寂的背影，強打精神安慰道：「以他們的能力，在那種情況下暫時保住性命不成問題，振作起來！」
「啊。」
柳虎彎著腰，兩手搭在雙膝上，沉默地點了點頭。
一聲『啊』，其中透出的安靜讓艾普心驚，他跨前一步，隨即被眼前的情景怔住。
只見柳虎的雙手握成了拳，手臂凸顯出虯鬚般的條條血筋，指縫裡更是滲出一連串的血水，濺落地面，觸目驚心！
「聽著！」
艾普萊登駭然地抓住柳虎的肩膀，驚怒地道：「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不能亂，如果連你都垮了，那就沒人可以救他們了！」
咳
悶咳一聲，看不清表情的柳虎鬆開了拳頭，生硬地拍了拍艾普萊登的手掌。
「哇，你流了好多血，沒關係嗎？」紫水背著手，身體從柳虎後面往前探著，看到地上的血跡，有點擔憂地關心問道。
對於柳虎的反應，艾普萊登也無可奈何，當下就一拍紫水，無力地道：「去，讓菲力德過來。」
「哪個是非禮的？」紫水左右看了看，認不出幾個人來。
「是菲力德！」
……
靜默了一會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艾普萊登看著紫水，眼睛瞪得偌大。心神大亂下，他竟然沒有發現紫水是怎麼出現的。
過了好久，全場矚目下的紫水摸了摸臉，不好意思地說：「這個……我好看是好看，可是你們這樣看我，我會臉紅的。」
「你媽……」
掛著鼻涕的卡莫羅看一下紫水，看一下崩塌的地下城入口，再用力地擦擦眼睛又看了兩遍，茫然地喃喃自語著道：「這……這不科學啊。」
「大家！」
這時，隔著營地百碼多遠的一棵巨干木下面走出一行人，遠遠地呼喊了一聲。
紫水抓抓頭，有點不明所以地道：「你們怎麼了，怪怪的。」
沒人搭理他，場中只有柳虎動了。這個鐵血的漢子站起來，身體禁不住地微抖，有點難以置信地張開手又縮了縮，似乎害怕近在眼前的妻女會在下一刻就化為虛幻的泡沫。
柳漁和李芝互相攙扶著走了過去，在營地外與柳虎相望，一家三口，短短一天內的經歷不盡相同，卻彼此都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嗚噢！
直到三人緊擁在一起，四周才暴起驚天的歡呼。尤其是卡莫羅，從地上蹬起，興奮地又蹦又跳，瘋喜地見人就抱著一通亂親。
「辛苦了……」
雖然有點弄不明白情況，但那無礙艾普萊登的激動，他捂捂發紅的雙眼，對著走過來的先瞳、朱小佳和真羽顫聲道：「歡迎回來！」
先瞳笑了一下，真羽輕輕點頭，而朱小佳的眸光則在歡呼的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不能理解他們的喜悅從何而來。
「虎團呢？還有楚大哥？」
忽然間，有人發現回來的人中少了兩個人，於是問了出來。
所有人一愣，場面一下靜了。
柳虎鬆開李芝和柳漁，臉色青白變幻了幾下，最後揚起手臂，把全場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虎副團長，楚大隊長……」
咬咬牙，柳虎收斂起眼內的異樣，沉痛地道：「由於事出突然……已經……已經……」
不需要挑明，眾人都明白了柳虎話裡的意思，呆了半響，再一次陷入了死靜。
「……」
全部人裡，唯有艾普萊登察言觀色，留意到柳虎一家人的異常表情，心裡咯登一跳，眉頭隨之緊緊皺起，若有所思。
雖說作為傭兵，對生死看得比較開，但是想要一下接受事實，依然是件困難的事，營地裡又籠罩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鬱。
當然，什麼情況下都有人例外。
「好餓，有吃的嗎？」紫水沒心沒肺慣了，摸著癟癟的肚子，可憐巴巴地四處張望。
頓時有幾道忿怒的目光射到了紫水身上，不過沒等他們發作，柳虎就扶著李芝進了營地，沉重地道：「會有人準備，現在任務中止，全員就地休整，準備善後！」
與虎齒和楚易關係密切的人在眾人中只佔了少部分，其餘多數是柳虎和李芝的親信，因此沒過多久就有人開始動了。
咚
剛才還興高采烈的卡莫羅一屁股坐落地，盤著膝，兩隻手耷拉著，垂頭喪氣。
半會後，營地裡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上面架著一個烤熟的不知名野獸，金黃的烤肉跌落油脂，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十多人裡外幾層地圍成一個圈，除了紫水在大快朵頤，就只有朱小佳小口地咀嚼著先瞳撕好的肉片，其餘人各懷心事，毫無食慾。
過了片刻，換了白色束裙的李芝從臨時搭起的帳篷裡鑽出來，默默地走到柳虎身邊坐下，至於柳漁，卻沒有人看到她出現。
先瞳猶豫了一下，把朱小佳暫時交給旁邊的真羽照顧，自己一個人走了出去。
在遠離火光的巨干木的龐大樹幹背面，先瞳在冒出地面的樹根的凹陷角落裡，找到了孤零零地蜷坐在裡面的女孩。
聽到響動，柳漁抬起臉，眸子流著淚，如梨花帶雨。
「還好吧？」眼前的柳漁已經梳洗過了，穿著無袖的緊湊皮裙，可以看到雙肩和雙腿上包紮的白色布帶。先瞳看看她的氣色，心裡知道了大概，問道。
「嗯。」
柳漁微微點頭，強顏歡笑道：「怎麼了？是在擔心我嗎？」
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先瞳沒回答。
「小佳不在，可以借個肩膀給我麼？」柳漁料到了先瞳的反應，婉然地道。
面對柳漁眸光裡的淒美期盼，先瞳遲疑了一下，終於是不忍心拒絕，走上前去，坐在了她的身側，由著她依靠著。
默然一下，柳漁夢囈般幽幽地道：「從小到大，除了爺爺，虎哥，芝姐，虎叔是我最親的人，我開始記事起，他就是最疼我的人，比任何人都疼我，哪怕我很無理的胡鬧，他也慣著我……」
靜靜聆聽著柳漁泣血的傾訴，先瞳表面沒什麼，心裡卻怪怪的，倒不是他沒有憐惜之心，而是因為……虎齒的死，好像也有他出的一份力。
接下來柳漁說的話，先瞳大多是左耳進右耳出，直到她嚶嚶地哭不成聲。
過了不知多久，柳漁也大概累了，身心疲倦下睡意襲來，像個孩子一般捏著手縮著身子，迷迷糊糊地往先瞳懷裡鑽。
輕撫著柳漁臉上的淚痕，先瞳抿抿嘴。
等到天色大亮的時候，李芝也過來了，看到在先瞳懷裡熟睡的女兒，明顯鬆了一口氣，傳遞給先瞳一個感激的眼神。
先瞳看了李芝一眼，問：「有什麼打算？」
「只能回去了。」
李芝淒苦地道：「這一次之後，劍齒之虎說不定會亂上一段長時間，我們要趕早回去安排，否則傷了筋骨就麻煩了。」
「不是說任務很重要，就這樣放棄了？」先瞳挑起眉頭。
「為了搭上藥塔的線，團裡動用了龐大的人力物力，想不到結果卻會這樣。」眼神一暗，李芝面色複雜地道：「不過人……人在就好，其餘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
考慮了一下，先瞳忽然手腕一翻，拿出一個只有拇指大小、裡面裝著大半翠綠色濃液的小瓶，道：「這東西是無意中找到的，應該有點價值，你帶回去看看能不能交差。」
李芝接過拋過來的小瓶，愣了一下，然後仔細地端量幾下，直覺和任務中需要尋找的幾樣物品中的一樣有點相似，但是又沒能想起是哪種來。
「我承認當時答應帶上你是一時衝動。」李芝苦笑著道：「可是我現在很慶幸，如果不是當時的一時衝動，或許會是另一種結局。」
淡淡笑笑，先瞳表示保留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