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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7章 絢爛之極歸於平淡 文 / 鄉村原野

    周菡含羞笑了,不好意思說什麼,停了一會才道:「我會做糖醋鯉魚呢!」

    板栗問道:「真的?」

    周菡看著他用力點頭。

    因見他身上濺滿了泥水,光腳站在地上,趕緊問道:「要不要喝一碗薑湯暖暖身子?」

    板栗點頭道:「噯!」

    周菡趕忙親自跑去婆子那裡,盛了一碗熱湯端來給他,然後看著他喝。

    這時,紅椒見爺爺身邊圍了一群人,顧不上苞谷,忙讓楓葉過去將他接過來,帶他蹲在水桶跟前看大魚。

    苞谷自打出生以來,也沒見過這麼好玩的一幕,因此臉上一直帶著笑,忽見虎子在下面攥住一條粗大的黃鱔,那長長的身子扭動彎曲,甚而往上勾起來,頓時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板栗見此情形,忙讓虎子用草穿了那黃鱔,讓弟弟拎著玩,「練練膽子,省得將來見了蛇大驚小怪。苞谷別怕,來,拎著它。不咬人的!」

    苞谷一把攥住草繩,瞅著扭動掙扎的大黃鱔樂了起來。

    周菡見他一點不害怕,禁不住問道:「回頭他把蛇當成黃鱔怎麼辦?」

    板栗笑道:「再大些,就能認得蛇了,怎會弄錯?」

    說著,看看塘底下,大魚已經逮差不多了,如今都在逮鯽魚什麼的,又有人拿了細密一些的網來,網那些小雜魚。

    他覺得興盡了,就不打算再下水。

    身邊佳人相伴,他卻在泥水裡打滾,未免太不知情識趣。

    想畢,吩咐一個婆子道:「去那邊,幫我把鞋子拿來。」說完轉向周菡和紅椒她們,「咱們來烤魚。」

    姐妹們聽了高興地脆笑大叫。引得那邊人都朝這邊看。

    「咱們在哪支攤子?」香荽四下打量,想找一個合適的地方。

    紅椒則叫人去旁邊山上撿樹枝什麼的,就地取材。

    板栗指向蘿蔔地,道:「去那邊。那兒空曠,離水也近。大太陽底下,又不冷。回頭拔些紅蘿蔔和白蘿蔔,塞魚肚子裡烤。」

    周菡驚奇地問:「把蘿蔔塞魚肚裡?」

    板栗解釋道:「也不是整個塞,就是把蘿蔔切成絲塞進去,那味兒鮮的很。不光蘿蔔,還有好些東西都能塞。我們常幹這樣的事。」

    一時婆子取了板栗的靴子過來,他便往山谷裡另一個水塘邊去洗腳。走幾步,回頭含笑看著周菡。似乎在等她。

    周菡便不自覺地跟了上去。

    冰兒見了,忙要跟上去,被紅椒一把扯住:「冰兒,你跟我去拔蘿蔔。楓葉,桑葉。你們兩個跟嬤嬤們弄魚,記住了,不要挑太大的魚——太大不容易烤熟,半尺到一尺長就夠了。香荽,等會抹鹽的時候你看著,別讓抹多了。喜姑姑帶人生火……」

    她一一分派。又命人喊花生和玉米上來,說魚沒逮著,反弄一頭一身的泥漿。不如上來幫忙拾柴烤魚。

    於是媳婦婆子們都忙了起來,香荽等人插不上手,都湧到蘿蔔地裡拔蘿蔔。

    板栗見她們都忙了起來,微微一笑,側頭問周菡道:「你沒跟這麼多人玩過吧?」

    周菡已經不再羞澀。恢復了自在,歡喜地答道:「也有過。姐姐們沒出嫁的時候,我家也好熱鬧的。不過沒你們家兄弟姊妹多。」

    到了水塘邊,板栗將大棉巾遞給她拿著,自己往草地上一坐,將腳伸進水裡清洗,一邊仰頭看天,舒適地長出一口氣。

    周菡也蹲下身子,問道:「冷不冷?」

    板栗道:「不冷。還有些熱呢。太陽曬得這水面有些暖了,不信你試試!」

    周菡往水裡探了探手指,果然是溫的,勸道:「那也不要把腳放裡面太久,下面還是涼的。」

    板栗點頭,看著兩邊枯黃的山坡,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靜靜曬著冬日暖陽,身後山塘卻傳來一片喧囂,動靜之間,別有意趣。

    「你在這鄉下可住得慣?」他輕聲問周菡。

    「還好!」周菡答道。

    「沒有覺得無聊、無趣?」板栗又問。

    「日子是平淡些,久了就習慣了。再說,也不是沒有趣味的。我現在每天跟爺爺種菜,幫他伺候那些菜地,閒了讀書做針線,覺得很安定。」周菡道。

    板栗就看著她笑了。

    周菡見他腳洗乾淨了,忙催他用布擦,然後穿靴子,省得涼了。

    板栗穿好了鞋子,轉頭看向弟妹們,正聚集在蘿蔔地裡,喊「使勁拔」,也不知在鬧什麼。

    看了一會,他收回視線,注視著水面跳躍的金光,輕聲道:「以前,我也喜歡這樣的日子,不過,那只是因為年少愛玩罷了,我心裡其實是想走出去的。渴望像周爺爺那樣高居朝堂,所行所為,令百官敬服;或者馳騁疆場,指揮千軍萬馬,鐵蹄過處,將敵人的營寨夷為平地。出則旌旗林立,入則侍從圍隨,所到之處,人們無不景仰欽佩,就像我這次歸來一樣!」

    周菡聽了微笑,道:「你不是做到了!」

    板栗幽幽道:「是!可是,眼下我卻沒有意氣風發的感覺。你知道我想什麼嗎?我就喜歡像剛才那樣逮魚,還想去拔蘿蔔,做這些農人眼裡極平常的事,做小時候習以為常的事。你可覺得我奇怪?」

    周菡肅然道:「若是兩年前,我會覺得奇怪,無法感受你所說的,現在不同了。」

    板栗「哦」了一聲,問道:「為何?」

    周菡道:「自我跟爺爺在後院種了半畝菜地後,起先覺得好繁瑣,又髒的很,並無多大興致。後來,那些菜秧子發芽、長大,那種清新的綠,逼你的眼,化你的心,竟是形容不出;等到滿園青翠,那蓬勃旺盛、欣欣向榮的景象,便是你當時心情頹喪、寂寞無聊,見後也會精神一振,頹喪一掃而空,立即渾身有勁起來;等收穫的時候,那感覺就更不用提了:我就喜歡跟冰兒去菜園子摘菜,親手摘,親手洗,然後再親手做了,還沒吃呢,那興致就達到頂峰,味道自然也是好的!這跟你喜歡逮魚、拔蘿蔔的心境是一樣的。」

    板栗聽她娓娓述說,臉上笑意越來越深。

    周菡彷彿意猶未盡,繼續道:「很簡單的事,卻包含至理。我們先種的不好,後來爺爺跟村裡人請教,才慢慢會了。從來養花種草,都是澆清水,又乾淨又雅致;誰知這種菜澆水是不行的——怏怏黃瘦的菜秧,用一瓢大糞水潑了,隔日就衝起來,過兩天就變得肥嫩青綠,那個神奇!」她又是感歎又是笑,「我只好跟冰兒捏著鼻子弄那腌臢物。爺爺說我心態不正,把我趕走了,他自己來。」

    板栗聽了呵呵笑。

    周菡又興致勃勃地說道:「這拔蘿蔔還不算有趣。今年我在地壟間種了幾十顆葵花籽,九月收了兩簸籮。我抱著那葵花盤子掰瓜子,掰得我手都起泡了。曬得時候,我老是去嘗,吃在嘴裡一股子清香。抓一把,滑溜溜的,可好玩了!」

    板栗癡癡地看著她,不知不覺抓住她的手,靜靜地聆聽那櫻桃小口吐出一串串清脆的說笑。

    周菡說了一通,覺得特別暢意,忽覺板栗握著她的手,一驚之下,就想抽出來,卻被握得緊緊的,哪裡抽得出來。

    她望向板栗,只見他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柔和,並不像之前那樣熾熱,便慢慢松下勁,任他握著。

    二人靜坐了會,忽然周菡問道:「你……可是覺得殺戮過重,所以心裡不安,才對這些平常日子想念,討厭了那紛爭拚搏?」

    板栗渾身一震,呆呆地瞧著她。

    周菡輕聲道:「你這樣的少年,正該意氣風發的時候,不該像爺爺那樣,談什麼『絢爛之極歸於平淡』,也不能天天逮魚、拔蘿蔔,你不比我們女子。」

    板栗聽後撲哧一聲笑了,眼睛卻濕潤迷濛起來。

    周菡想了想,輕聲道:「大愛無情!上天不偏愛任何生靈,所以無情;我們只是碌碌紅塵中的凡夫俗子,心向親人、國家,行事自然帶有偏私,只能算小愛。」

    努力想了一會,又補充道:「即便王爺不燒那山,另以他法取勝,還是會有人戰死;敵人損失不大,整頓之後會捲土重來,戰爭會持續,死人會繼續,累加計數,何止十萬?且受戰爭影響,兩國民眾會苦不堪言。人性如此,王爺無法止息紛爭。聖人教化不成,唯有順其自然,如天地萬物一般,隨他自生自滅。」

    板栗奇怪道:「自生自滅?」

    周菡點頭道:「兩國交戰,不就跟我們逮魚逮兔子一樣,弱肉強食,無非爭一個『利』字!切莫說魚跟兔子比不上人,豈知在它們眼中,人不是最可惡的?我們逮魚,上天不會覺得我們可惡;我們跟敵人打仗、或者受了天災,死再多的人,再難受,上天也不會悲傷。那些埋骨疆場的人,肥了山川,綠了沃野,讓草木繁盛,還免去了魚和兔子的災難,甚至是蘿蔔的福音,因為少了許多人來吃他們了。」

    板栗聽得張大嘴巴,看著她喃喃道:「你跟著周爺爺,都快入道了。我不會娶一個女道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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