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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274二百七十三、曾記否 文 / 四下裡

    燕步瑤聽了師映川的話,觸動心懷,眼圈不由得就紅了,伏身拜下,高聲道:「……曾祖父於前時仙逝,我燕氏一族願舉族投靠青元教,望教主收納!」燕步瑤這話一出,師映川頓時微微一愕,燕步瑤口中的曾祖父,也就是他的外曾祖父,自然就是青州燕家的掌權人燕夕道了,怎麼現在忽然就死了?若是普通人的話,倒還容易理解,畢竟連曾孫女都這麼大了,按照燕夕道這個年紀,壽命盡了,死去是很正常的,甚至完全可以說是讓人羨慕的長壽高齡了,可是不要忘了,燕夕道早就已經踏入半步宗師之境,以他的身體,活上一百多歲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保養得當,甚至好運活到兩百歲也不是沒可能,怎麼現在好端端的,就突然說死便死了?這麼一來,師映川同時也注意到了燕步瑤此女的裝扮,與從前那一貫喜好艷麗華貴裝束的樣子不同,燕步瑤眼下衣著素淨,只穿著石青的窄袖短衫,魚肚白的裙子,沒什麼多餘的裝飾,就連髮髻上也只有兩朵銀色珠花簡單點綴著,臉上脂粉未施,果然是家裡有長輩去世的樣子。

    師映川正意外於燕夕道突然死亡的這個消息之際,燕步瑤顯然是看出了什麼,便紅著眼圈解釋道:「曾祖父這些年一直困在原有的境界,不得突破,曾祖父實在不甘如此,於是前時強行衝擊瓶頸,結果不料走火入魔,當場……」師映川一聽她這麼說,馬上就把事情的前後聯繫全都弄明白了,燕夕道困在半步宗師顛峰境界已經很久,自然急盼突破,畢竟雖說只要晉陞到准宗師境界之後,就是意味著跨出了成為宗師的第一步,然而這裡面卻有一個關鍵,那就是年紀越大,晉陞就越困難!拖的時間越久,希望也就越渺茫!燕夕道困在半步宗師顛峰這個坎上已經有數十年了,當初他寄希望於凝華芝,想要憑借此寶改換資質,一舉打破這些年來的僵局,令自己順利晉陞宗師境界,卻不防後來凝華芝被燕亂雲偷走,最後反倒是便宜了師映川,如今燕夕道已經這麼大的年紀,實在再耗不起了,如果再拖下去,此生基本就無望宗師境界了,想來燕夕道就是因此一橫心,強行衝擊瓶頸,結果晉陞失敗,走火入魔而死。

    思及至此,饒是師映川本身與燕夕道這個外曾祖父之間並沒有什麼感情,也不免有些唏噓,這就是武者的悲哀,原本身為武者,只要修為上去了,一般情況下,壽命也就會隨之延長,那種半步宗師、大宗師,更是理論上可以活得很久,可是放眼天下,現在能找到多少活到二三百歲的人?連一百五十歲以上的只怕也沒有太多罷,原因就是這些強者要麼是與人爭鬥之際被殺死,要麼就是練功出了問題,自毀而死,從古至今,武道強者能夠安安穩穩地因為壽命耗盡而死,實在只是少數,大部分都是意外隕落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尤其師映川想到他的外祖父燕太元當年也是因為想要強行突破原有境界,結果落得個重傷身死,而如今燕夕道也是這個原因身亡,這父子二人為了同樣的目標導致這個結果,令人無法不唏噓感慨。

    師映川端坐不動,目光平靜地掃了一眼拜倒在地的燕步瑤,他心裡很清楚,燕家這些年主要就是靠著燕夕道這個半步顛峰強者坐鎮,是燕家的主心骨,這才令家族興旺綿延,如今燕夕道身死,這棵大樹倒下,燕家雖然不至於就此衰亡,卻也還是會隨之受到很大的影響,走下坡路是肯定的了,除非家族當中在短時間內出現與燕夕道相差不大的強者,這才能夠穩定局面,但這談何容易?想必燕氏思前想後,這才作出了決定,想要舉族投靠師映川,畢竟當年雖然雙方之間有嫌隙,但後來隨著燕太元臨死前師映川接到消息前去燕家,最後又一直等到燕太元去世之後才離開,而且還救下了燕步瑤的性命,雙方的關係隱隱就有了幾分轉圜的跡象,如今燕氏若是能靠上師映川這棵大樹,自此必是穩如泰山,很可能比從前燕夕道在世之際更加興旺,而且師映川畢竟身上也流著燕氏的血,整個家族若是歸於他手中,總比投靠外人要好太多,多多少少應該會得到額外照顧,想必全族之人也不會有什麼明顯的牴觸情緒。

    眼中紅焰微微流轉,師映川忽然一聲低笑,隨手拿過身旁小几上的一枚新鮮果子,在手裡把玩著,淡淡道:「舉族投靠……」他心中也在思量,這燕家乃是青州的老牌家族,經營了數百年之久,這麼多年來在青州已是扎根極深,各方關係網以及一些渠道都是非常有用的,自己若是收了青州燕氏,並非沒有好處……就在師映川自顧自地考慮之際,燕步瑤卻是心中亂成一團,她並不是多麼擔心師映川會拒絕燕家的依附,而是一顆心都撲在了這個正神情淡然的男子身上,此次燕氏派人來搖光城面見師映川,原本是打算由燕步瑤的兄長,也就是燕家的一個嫡子擔任,但燕步瑤卻自告奮勇,願意前往搖光城,燕家人一合計,覺得一來燕步瑤是嫡小姐,還是瑤池仙地的弟子,這個份量應該是可以了,二來師映川曾經兩次救過燕步瑤,如今由燕步瑤前去,似乎也更合適,這樣一來,燕步瑤的要求便被應允,此女這才匆匆趕來搖光城,卻不知燕步瑤滿心裡都是要見師映川一面的念頭,自從當年被救下,自此情根已種。

    燕步瑤心下一片說不出的慌亂,這種心情難以形容,與鎮定自若完全沒有半點關係,也並不是因為擔心任務不能完成,她拜伏於地,卻是微微抬起頭,看向前方坐著的那個身影,青年的眼睛極美,這是她所見過的最美的眼睛,純淨,冷酷,深邃,凝定,散發著惑人心神的夢幻之感,只是這樣看著而已,她就覺得體內生出一股熱意,甚至連那私密之處也已經微微濕潤起來,燕步瑤貪婪地感受著這種衝動,一股又一股沸騰的血液在她的胸腔內來回翻騰,這種感覺,真是令人心動……她想要這個男人,從一開始的怨毒到如今的渴望,她想要對方!

    對於燕步瑤此時的心理活動,師映川自然不知情,他考慮了一下燕氏投靠的利弊,略作權衡便有了決定,當下就對燕步瑤道:「這件事,本座允了……至於具體事宜,本座自會派人去青州辦理。」燕步瑤聽了這話,知道自己這一趟前來搖光城的任務算是完成了,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但也還是鬆了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師映川是個不喜歡拖沓的人,這件事既然已經決定下來,便很快派了得力的人手趕往青州,至於燕步瑤,雖說她這一趟的任務已圓滿完成,卻是並沒有立刻回燕家,而是留在了搖光城,對此師映川自然也不放在心上,隨她去了。

    轉眼間數日過去,這幾天陰雨連綿,天氣並不好,空氣中濕潤潤的,這一日師映川練功之後,又與瀟刑淚下了兩盤棋,後來看天色還早,便去了晏勾辰的御書房,像這樣的重要地方,不但後宮嬪妃等閒不得隨意出入,就連宗室朝臣也只能在皇帝召見的情況下才可以踏入其中,不過師映川自然不在此列,這大周皇宮他自可隨意來去,無人敢阻,當下師映川來到簷下,站在朱紅的盤龍通天柱旁邊收了傘,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有太監忙上前替他接過傘,師映川問道:「陛下在裡面做什麼?」那太監垂手道:「回國師的話,皇上方才下了朝,用過幾塊點心,眼下正在批奏折。」師映川雙眸幽幽一波,淡笑道:「這麼勤勉……」一面說,一面就準備進去,那太監見狀,臉上閃過一絲惶急之色,但又怎敢阻攔,只得眼睜睜看著師映川進去。

    師映川踏入殿中,剛轉入長廊,卻見一個身穿紫色宮裝的麗人裊裊婷婷而來,這女子打扮華貴,容貌極美,乍見了師映川,臉上頓時閃過一絲侷促與尷尬,忙迎上來行禮:「妾身見過國師……」此女乃是為晏勾辰生下皇子晏長河的德妃,師映川淡淡『哦』了一聲,道:「皇帝在忙麼?」德妃小心地道:「陛下正在批閱奏章。」師映川點點頭,逕自向前而去,無心去理會身後德妃到底會是如何不安,他與晏勾辰之間的關係早已是天下皆知的,晏勾辰固然因為需要綿延子嗣的緣故而有一兩名后妃侍奉,這也是師映川默認的,而且師映川也從未干涉過晏勾辰的私生活,但畢竟師映川的身份太不一般了,現在被他當場撞見,德妃又豈能不忐忑?

    師映川自然不知道女人心裡的盤盤繞繞,他穿過長廊,來到門外,兩邊侍立的宮人忙打起簾子,師映川進去,看見晏勾辰正站在案幾前,身披龍袍,手持一卷書,案上攤著一堆奏章,估計是忙得累了,看會兒書換換腦子,他聽見簾子響,聞聲抬起頭來,見是師映川來了,不由得微微一笑,把書隨意往案上一放,笑道:「外面還下著雨,你怎麼來了。」師映川見他眉目清朗,不見半點鋒芒的樣子,令人如沐春風,乍看起來倒有幾分像是大戶人家的讀書公子,帶著一絲書卷氣,並不見平時的帝王威嚴,這讓師映川覺得有些舒心,但是他也很清楚,晏勾辰現在這個樣子,只不過是因為對方知道自己喜歡這樣的形象,不得不說晏勾辰這個人,對人心的把握是相當讓人佩服的,師映川自問就算自己在這方面,也其實是及不上晏勾辰的。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只是一轉即逝,師映川臉上已浮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樣子,眼睛卻在案幾邊放著的一隻黑漆描花食盒上一掃,心中瞭然,勾唇一笑道:「方纔倒是瞧見有人出來……怎麼,給你送了什麼好吃的?」晏勾辰聞言,大大方方地舉手示意,做一個投降的姿勢,顯然,他完全沒有解釋什麼的意思,只笑道:「映川這是吃醋、不喜歡麼?方才德妃說是她那裡的果子熟了,就做了些新鮮點心,拿來給我嘗嘗鮮,映川若是心裡不痛快,這就讓人把東西扔了便是。」聽到他這話,師映川輕波般的目光在晏勾辰臉上一掃,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隨即啞然失笑,道:「吃醋……我還不至於像個閨中婦人一般,有這些無聊的念頭。」

    師映川走過去,把食盒打開了,裡面果然是幾樣精緻的果餡點心,師映川施施然地隨手撈了一個丟進嘴裡嘗嘗,味道還不錯,又負起手看向晏勾辰,眼神彷彿清澈見底:「做得還行……你也來一個?」晏勾辰笑起來,半真半假地搖頭拒絕:「我哪敢?只怕打翻了醋罈子,不好收場。」師映川輕佻長眉,那原本未斂犀利的眉眼頓時就收了幾分剛強,無端添了些柔和之色,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自是很清楚,我從未在這方面約束過你,你若是喜歡後宮三千,也只管如此就是,我不是那等苛刻之人,我自己隨性隨意,也沒必要逼著別人收心斂性。」晏勾辰聽了這話,只微笑道:「說的哪裡話,映川與我相處這些年,如何卻說這些讓人冷心的言語。」

    外面雨聲依舊,晏勾辰走過來伸臂擁師映川入懷,安靜地停了一停,聞著青年身上幽幽的香氣,歎道:「能與映川這樣的人在一起,莫非我還看得上旁人麼?怎麼映川卻說這樣的話,是不信我,還是生我的氣?這樣罷,我現在就下旨打發了德妃,還有後宮其他人,讓她們去廟裡帶髮修行,終身誠心理佛,再不許回宮了,如何?」師映川失笑,輕輕推開晏勾辰,哈哈一笑,說道:「你看你,你還說我疑心,我看你才是疑心,我不過隨口說了幾句話,你便硬是想了這麼多,依我看,你心思也太未免精細了些,雖然說做皇帝的人總該比旁人多幾個心竅,長些心眼,但也不必太過了,她們跟著你也有許多年頭了,從你在王府時便在身邊伺候著,德妃更是給你生了個皇子,若是真打發了她們離了宮去出家,卻是瞧著不像樣,只怕旁人也會暗地裡說你無情無義。」晏勾辰聽了,卻不知想到了什麼,以手撫摩著案几上的奏章,目不轉睛地久久凝視著,目光定格其上,無所謂地淡笑道:「……無情無義?這有什麼,身為帝王者,有幾個不是要讓自己不辜負『無情無義』這四個字,天子……呵呵,怎談得起情義。」

    這話倒是觸動了師映川,他輕輕摩挲著手上的扳指,不免就有了幾分感慨,只不過他臉容低垂,看著地面,誰也瞧不見他此刻究竟是怎麼個表情罷了:「是啊,成大事者,又怎麼講得起『情義』這種奢侈的東西。」師映川眸光清澈,目不斜視,彷彿出現了剎那的失神,不過這種情形只維持了一瞬間,他很快抬起頭,又恢復了之前的漫不經心,抿唇一笑,說道:「沒意思,原本我是來看你的,怎麼忽然就扯到這些事了。」晏勾辰反而是沉默了一會兒,雙眼望著師映川,外面陰雨連綿,雖是白天,室內卻還掌著燈,燈光下,師映川明麗如仙的面容全無瑕疵,一身錦繡被映得閃出片片燦爛光影,奇美眩目,晏勾辰一顆心突然就溫軟如水,他向來都是按照冰冷而客觀的理智方法,來判斷自己與其他人之間的那些利益牽扯,並做出最有利的處理方式,然而卻沒有想到,很多事情並不是能夠完全以理智來駕馭,或許在不知不覺之中,就不小心陷了進去……晏勾辰不知為何,心裡就有些牽扯,微微亂了,一腔心事晦暗不明,方覺察到自己心中原來一直是對師映川有真情的,確實有,而這心思,唯有細細觀察品味,才能見出真章,這個認知令晏勾辰有些說不出的淡淡歡喜,同時卻也不乏迷惘,他忽然拉住師映川的一隻手,神色懇切,向對方解釋道:「映川,我與其他人有些瓜葛,無非是子嗣之故,從來沒有其他原因,我相信你也應該能夠看得出來,在我晏勾辰心裡,唯有你一人。」

    這番突如其來的表白令師映川略有意外,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初升的太陽,明亮卻並不過於熾熱,他很通情達理地擺了擺手,道:「你想多了,我不是那等蠻不講理之人,況且,莫非你覺得我對自己就這麼不自信不成?你我之間,用不著如此。」說這話的時候,師映川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寶相龍樹,這是對他感情最純粹也最堅貞的人,這種感情沒有任何其他原因攙雜在內,如此簡單而明確,不含半點雜質也完全沒有權衡與利益考慮的深情,叫人如何承受得起?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潛意識當中就不是很想與寶相龍樹相處,因為,無以回報!

    搖一搖頭,將這些想法都趕出腦海,師映川道:「都這個時辰了,我有些餓了,一起用飯罷。」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早已不是那等還要刻意遮掩什麼的人,於是眉宇之間終究還是將心情有所表露,晏勾辰是聰明人,自然看出這一點,但只是故作不知,兩人當下便在隔壁的小殿中用了飯,一時等到兩人用罷,宮人撤了桌子,端上香茶,外面的雨也已經小了些,細雨如絲,密密交織著,師映川忽然道:「涯兒現在也認得人了,再過幾個月,他就滿週歲,我在想,是不是應該讓他父親看看他?從一出生就被送到我這裡,玄嬰……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晏勾辰聞言,眼神微動,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請奉劍大司座前來搖光城……」師映川搖頭:「他應該不會來的。」說著,臉色緩緩淡漠下來,只覺得心中滿滿地不是滋味——到底意難平!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也漸漸冷了下來,不知不覺就已入冬,這一日,一行車隊行駛在萬劍山寬闊的沿山大道上,隊伍一共百十人的樣子,人數並不多,一輛馬車被簇擁在中間,這是一輛黑色的華貴馬車,尤為引人注意的是車壁上繪著的醒目血蓮,隊伍所過之處,萬劍山人人表情都有些異樣,向兩旁退避,微微欠身,以示恭謹,後來當這輛馬車前往萬花宮,與宗主傅仙跡簡單寒暄一番之後,便向著奉劍司所在方向而去,並不耽擱,等到馬車停在這片莊嚴肅穆的建築前,早已有奉劍司的人迎上來,臉上帶著敬畏的神情,將一卷長長的華貴織金地毯從馬車處一直延伸到大殿門口,這才輕輕打開車廂,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便從馬車內走了下來,踏在綿軟的地毯上,青年繫著一襲黑色繡金披風,懷裡穩穩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男童,那男童正睡得香甜,紅潤的小嘴微微嘟著,表情安逸,似乎正在做著什麼美夢。

    這一對父子便是師映川與師傾涯,按理說師映川完全可以不必帶著這些車馬護衛來此,他自己攜師傾涯趕路,無疑速度會快得多,但師傾涯現在還太小,根本不能承受這樣的趕路方式,師映川也就只能帶人一起前來,路上師傾涯的衣食起居有專人料理,這才來到了萬劍山。

    師映川抱著孩子走進大殿,殿中佈置雖然不失大氣,但卻有些單調,頗令人有空曠之感,遠處一道密實的珠簾長長垂下,近乎及地,師映川看到了那珠簾後的寶座,以及寶座上的那個身影,他腳步一頓,卻是停了下來,沒有掀簾而入,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此刻從那個人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疏離之意,這令師映川心裡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對方不是故意作出這種姿態,但恰恰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更不好受,這時懷裡的師傾涯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這種異樣的氣氛,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吧嗒了一下小嘴,忽然『咯咯』笑了起來,伸手抓住了師映川的衣襟,興高采烈地嚷道:「爹……爹……」他還年幼,也只能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師映川明顯感覺到簾後氣機微微一變,珠簾無風而動,那人也隨之站起身來,師映川低頭看著懷裡眉眼秀麗的男童,語氣平靜地道:「涯兒已經會叫人了,玄嬰,你一定很想他罷。」

    「……你可是在怨我?這也是應當的。」輕淡微冷如冰水流動的聲音在大殿中環繞,並沒有刻意用力,然而給人的感覺卻是份量極重,簾後的人影又緩緩坐下:「映川,你可還記得十多年前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我說過,你是我的心魔,而我自己,也同時將你當作了通往大道之上的磨刀石……我並沒有刻意去斬斷你我之間的牽絆,而同樣也不會刻意去維持你我之間的情誼,一切都只是順其自然便是,這樣的我,你想必很是怨懟不忿,恨我薄情至斯,可對?」

    男子語氣平靜地說著,如同正在談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一般,師映川無法說清自己此刻的感受,他緩緩抬起頭來,幽深的血眸當中滿是複雜的情緒,他看向珠簾後的那個身影,忽然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應該是恭喜你還是應該覺得難過,明明應該恭喜的,替你高興,因為這證明你已經真正走上了屬於自己的路,我應該欣慰的,應該很高興的……可是玄嬰,為什麼我現在這麼不好受呢?我心裡難受,這種感覺很陌生,我很不喜歡……」師映川忽然將臉貼在了懷中男童那細嫩的小臉上,喃喃道:「這算什麼?我明明一開始是被逼迫的,然而現在……呵呵,世事果然無常。玄嬰,你放心,我怎會怪你,我都明白的,你我這樣的人,不,不僅僅是你我,這世上的武者,有幾個不是將自己對於武道的追求放在第一位,換作是我,也會如此。」師映川閉一閉眼,忽然又微笑起來,他語氣如常地說著:「涯兒已經會叫爹爹了,你來看看他罷,他生得這麼可愛,你已經有將近一年沒有見兒子了,一定很想念他罷。」

    師映川忽然一抖袍袖,懷中的師傾涯便無聲地離開了他的懷抱,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著,輕飄飄地飛向前方,師傾涯還十分幼小,根本不知道害怕,反而覺得好玩,揮胳膊蹬腿地『咯咯』笑著,當他來到珠簾前之際,靜靜低垂的華貴簾子自動向兩旁分開,讓他順利通過,轉眼間又重新垂了下來,師傾涯繼續憑空向前悠悠飛去,直到被那坐在寶座上的男子輕輕接住。

    師傾涯一向不大喜歡被不熟悉的人抱著,在皇宮的時候,若是有並非平時貼身伺候他的人抱他,他往往就要掙扎,甚至哭鬧起來,但此刻被人抱在懷裡,或許是冥冥中那濃厚血脈聯繫的緣故,他並沒有掙扎,反而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對方,師映川站在原地,隔著珠簾並不能很清楚地看到裡面的情形,只能聽到師傾涯被人逗弄所發出的歡快笑聲,不知為何,師映川心中又是溫軟又是微微地酸澀,甚至還莫名地有些甘之如飴的感覺,毫無來由,以他現在的五識,能夠聽見簾後那人清綿如絲的呼吸,也能隱隱嗅到殿中屬於那人身上的氣息,師映川呆立了一會兒,忽然就轉身朝殿外走去,想把這段溫馨的時光單獨留給他們父子。

    然而剛走出幾步,身後卻忽然傳來異樣的響聲,有人掀起珠簾,來到他身後,緊接著一雙有力的胳膊便從後面將他從從容容地抱住,那懷抱不算溫暖,卻很熟悉,幾乎就在被抱住的一瞬間,師映川的心臟猛地大力跳動了幾下,身後那人將下巴放在了他的肩頭,胸膛貼在他的背上,師映川的手不聽使喚地一把死死抓住了對方環在自己腰上的雙手,明明知道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但至少在此刻,他發現對方環繞在自己耳際的呼吸依舊是那樣溫暖……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兩個人開始纏繞,唇與唇貪婪地膠黏在一起,所有的所有都像是摧枯拉朽一般,被高溫焚成灰燼,殿外明媚的光影疏落有致地投在地上,烙下一殿的靜默。

    一重又一重疊的幃幕後,掩著兩具交纏著的身體,衣物被凌亂地丟在一旁,光潔無塵的大理石地面上濺著星星點點的汗水,男子髮髻已散,伏跪在地上,白皙的脊背上滿是汗漬,在他身後,青年一隻手托在男子腰胯位置,使其高高抬起臀部,接受著來自身後那一次又一次的溫柔撞擊,男子有些急促地喘息著,眉眼極其清致,又有一股說不出的犀利英傲之氣,細密的汗水從光潔的額間滑落,滴在地上,匯聚成小小的水窪,良久,當身後的青年及時撤身,將滾燙的液體全部灑落在他的背上時,男子才終於閉上了雙眼,開始徐徐調整著紊亂的呼吸。

    師映川一隻手輕輕撫摩著季玄嬰的肩頭,另一隻手卻在對方結實緊繃的腹部緩緩流連,道:「剛才差一點就忘了,幾乎把那污濁之物留在你身體裡,萬一就此有孕,豈不是我的罪過。」季玄嬰閉目道:「那又如何,生下來便是了。」師映川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一笑,輕聲道:「我又怎能故意壞你的修行,生育一個孩子對你而言,並不是沒有影響的。」他在季玄嬰雪白的脊背上緩緩一吻,然後站起身來,撿起地上的衣物穿了,以手為梳,將一頭如墨青絲重新一絲不苟地束在烏金冠中,季玄嬰也慢慢站了起來,穿衣整發,他的動作很穩很慢,足以令師映川將他身體的每一處細節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道為什麼,師映川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他卻猜不透那是什麼,這時一聲尖銳的啼哭聲忽然響起來,拉回了他的心神,師映川這才想起大殿中並非只有他與季玄嬰兩個人,他連忙循聲趕去,只見師傾涯正坐在一根殿柱前大哭,原來先前季玄嬰將他放在地上,之後兩個成年人一番**,師傾涯無人照看,便自己在大殿裡興致勃勃地四處爬,結果剛才不小心撞在柱上,撞痛了額頭,這才大哭起來。

    師映川抱起大哭的師傾涯,連聲安慰著,師傾涯白嫩的額頭紅了一小塊,不過看起來並不嚴重,師映川摸出一瓶活血止痛的藥膏給他抹了,師傾涯的哭聲就漸漸小了下來,這時季玄嬰來到兩人跟前,目光在師傾涯身上掃過,垂眼淡淡道:「你若是要在此逗留一段時間的話,我這就命人安排。」師映川深深看他一眼,搖頭道:「不了,我還有事,日後再見面罷。」季玄嬰並不挽留:「也好。」師映川突然又道:「……你若是想見涯兒了,就送信告訴我一聲。」季玄嬰幾不可見地微微頷首,師映川再看他一眼,這才抱著師傾涯向殿外走去,在師映川身後,金燦燦的日光流瀉一地,季玄嬰卻站在陰影裡,一絲一絲的冷風穿過大殿,他站在那裡看著青年越走越遠的身影,那幽幽的冷香漸去無蹤,心臟就驀然一揪,眼神莫名地便有些迷離……

    不知多少年前,在一個月明如水的夜晚,坐踞天下的帝王懷擁愛侶,又一次低低感慨道:「蓮生,若是我們能有自己的孩子,那該多好?我這一生,也就再圓滿不過了。」懷中的男子神情淺淡,平靜道:「你我皆為男子,自是辦不到了,若真有來生,你我還能見面,我可以為你實現這個願望。」帝王喜形於色,擁緊愛侶:「這可是你說的……咱們一言為定?」男子微微一笑:「一言為定。」

    有些事,哪怕時隔很多年,都還是能記得的,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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