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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267二百六十六、冷卻多情弦 文 / 四下裡

    「……你不必緊張,我此次前來山海大獄,只為養傷,並無惡意。」在這種形勢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寧天諭忽然氣機一鬆,開口淡淡說道,而寶相龍樹出於理智的考慮,也沒有立刻發動攻擊,只是目光牢牢罩住男子,冷聲道:「你是什麼人?」寧天諭神情悠閒舒緩,顯然是並不在意寶相龍樹的態度,他微微偏頭,似乎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在他耳邊低語,而他正在認真聽著似的,片刻之後,他忽然又再次側身躺下,面朝床內:「……此事與你無關,等到我傷勢漸癒,師映川自然會出來見你。」與此同時,方才瀰漫了整個屋子的浩然威勢即刻一收,剎那間蕩然無存,寧天諭一手撫額,喜怒無常的面孔上一片平靜,道:「那麼現在你就出去罷,不要打擾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要提醒你,我眼下雖然重傷虛弱,但此次身邊卻還有一名宗師陪同左右,所以,你是聰明人,不要去試圖做蠢事,那只會讓局面變得不可收拾。」

    房間裡再次恢復平靜,然而寶相龍樹臉上卻是變幻莫測,表情越來越複雜,他是師映川的枕邊人,絕對能夠確定自己之前懷裡的身軀必是師映川無疑,那不是易容之類的手段可以做到的,絕對不可能,而再分析方纔的一系列經歷,包括從前種種,以及師映川這些年來的遭遇,這些糅雜在一起,似乎……寶相龍樹是聰明人,心中已隱隱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這種推斷的變化過程相當短暫,等他再度將視線鎖定在床上青年的身上時,目光之中已是震駭莫名,但無論如何,寶相龍樹很清楚自己目前最應該做的是什麼,他站在當地,心情複雜糾結透頂,不知過了多久,寶相龍樹突然轉身走出了房間,他離開的一剎那,屋內燈光頓時熄滅。

    翌日一早,寧天諭醒來之後,便盤膝坐在床上調息,這時外面風雪交加,天還兀自黑著,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傳來,外間被人抬進一隻浴桶,又倒滿了熱水,然後又重新安靜下來,寧天諭睜開眼,下床走到外間,就見屏風後熱霧騰騰,洗澡用的各種物品一應俱全,旁邊還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鞋襪等等,寧天諭脫衣入水,一時洗罷,換了衣裳,不久,寶相龍樹提著一隻大食盒進來,放在桌上,一言不發便轉身出去,寧天諭坐下來拿起筷子,自己撥了一碗米飯,道:「看他的樣子,說不定正想著如何將我殺了,看看能不能放你出來。」話一說完,腦海中就響起師映川的聲音:「……雖然還是用了這具肉身,但終究還是瞞不過他。」

    寧天諭聽到這裡,淡漠地一笑,臉上卻是毫無表情,說道:「見他如此,你心疼了?」這話自然是意有所指,師映川冷笑:「寶相與我是夫妻,我自然心疼。」寧天諭這次倒沒有接他的話,自顧自地吃飯,待他吃罷,外面的風雪已經小了很多,天也差不多亮了,寧天諭走到窗前,開了窗,不多時,一個黑影便出現在屋裡,寧天諭撫摩著傀儡的肩,就像是在打量一件自己精心製作出來的工藝品,道:「用了這些年,這具傀儡的天人五衰之期也快到了,大概最多還能再撐不到兩年。」師映川道:「等回到搖光城之後,就把我當初得到的那株陰九燭給他服下罷,可以延長十年左右的壽命,畢竟陰九燭雖然珍貴,但一具宗師傀儡的價值還是更大妖嬈小姐腹黑男最新章節。」

    寧天諭道:「我也正有此意。」他說著,一手揭下了傀儡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英俊而微帶滄桑氣息的臉,師映川不明白寧天諭是什麼意思,便靜觀其變,寧天諭的手在傀儡臉上比量了一下,淡淡說道:「他的容貌生得還算不錯,更難得的是這具身體還是宗師肉身,不是旁人能比,你為何這麼多年過去,卻從未碰過?」師映川一聽,頓時荒謬之餘又是大怒,只覺得寧天諭此人那冷靜的面皮下,是一顆扭曲甚至變態的心,他壓下怒氣,微微冷笑道:「我又不是用來配種的種豬,莫非我只要一見個平頭正臉的人便要撲上去不可?你這種心理,果真可笑。」寧天諭不以為意的樣子,將面具又重新扣到傀儡臉上:「你一向風流,我以為你不在乎。」

    師映川啞然,寧天諭不再理他,站在窗前負手看外面的景色,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視野中忽然出現了兩個身影,雖然冬天一般會穿得多一些,但也依然不掩窈窕,是兩名女子,雖然距離較遠,但以寧天諭的眼力,一眼就看清了兩人的相貌,卻是寶相寶花與甘幼情表姐妹,師映川微訝道:「她們怎麼到這裡來了。」寧天諭不放在心上,只道:「寶相龍樹也不知是否已將清單上的藥材都收集齊全,不然配藥的時間還要耽誤下去。」師映川讓傀儡放開感應,很快就發現了寶相龍樹所在的方位,就道:「他在朝北方向近四百丈處,我們可以去看看。」寧天諭略一沉吟,當下點了點頭:「也好。」說罷,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原地。

    寧天諭按照師映川說的位置,悄無聲息地來到一處建築前,他感應到寶相龍樹的氣息,便傳音道:「……我要的東西可曾備齊了?」少頃,寶相龍樹的身影便出現在視線當中,手裡提著一隻箱子,寶相龍樹目光複雜地看著面前的青年,對方一頭上等緞子般的長髮柔順地披散在肩上,皮膚白若冰雪,那面容是師映川的樣子,但一雙眼睛卻隱隱流動著震人心魄的暗流,就好像是兩口深不可測的漩渦,會將人整個攝入到一個恐怖的所在,寶相龍樹不是沒有過將對方擒住審問或者逼迫的想法,想從而找到辦法讓愛人師映川回到自己的身邊,但他同時也很清楚,面前這的的確確是師映川的身體,也就是說,是一位宗師,即便虛弱可也還是宗師,而且他也很清楚,對方身邊還有一名宗師陪同,因此任何衝動的想法都是不明智的,思及至此,寶相龍樹緩緩吐出一口氣,面無表情地將手裡的箱子拋過去:「……你要的東西都在裡面。」

    寧天諭接住箱子,感覺到裡面沉甸甸的份量,並且透過縫隙嗅到隱約的藥材味道,臉上就有了一絲滿意之色:「很好。」他看也不看寶相龍樹一眼,轉身欲走,既然早已被識破,他自然不會再和對方虛與委蛇,不過就在這時,寶相龍樹突然道:「……等等!映川他……現在如何?」對此寧天諭只是稍稍頓步,便不再有更多的反應,似是絲毫不放在心上:「……他很好。」

    或許是因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確切答案,寶相龍樹的臉色頓時緩和了很多,只要有師映川安然無恙這個前提,那麼其餘的事情他就不會很在意,這時他見寧天諭要走,便道:「你要去哪裡?」寧天諭淡淡說道:「……我需要在這裡安心養傷,短時間內自然不會離開蓬萊。」寶相龍樹雖然知道眼前的青年並非自己的心愛之人,但至少這具身體還是,自是絕不希望有所損壞或者發生其他任何自己不希望見到的事情,因此他臉色雖不好看,眼內的情緒卻很平靜,看著背對著自己準備離開的青年,看著那明明是自己愛侶的身體,深深吸了一口寒風,卻道:「我與你一道。」寧天諭不置可否,提著箱子就朝聽月樓方向走去,清晨帶著濃濃寒意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為其塗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恍恍惚惚如仙人降落人間,在他身後,寶相龍樹心神冰澈,壓下了心頭那一絲不理智的幽火,只是冷冷看著青年的背影。

    兩人剛走到半路,卻見到寶相寶花與甘幼情自遠處而來,兩女乍一見到二人,尤其是寧天諭,頓時表情微微一愣,寧天諭神態自若,卻是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自身的神態氣質等等,讓自己看起來符合師映川應該給人的感覺——畢竟,他並不想讓所有人都看出自己並非師映川。

    「映川,你怎麼忽然就悄悄到蓬萊了?都沒聽見風聲……說起來,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你了。」這時寶相寶花已經走了過來,她一向與師映川關係不錯,又是表姐弟,說話也就比較隨意,眼下雖然驚訝,也還是神態輕鬆地打著招呼,而甘幼情則是面色複雜地看了青年一眼,微微欠身一禮,她與『師映川』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雖然算親戚,但對方可是宗師,禮數必須周到,一時甘幼情看到『師映川』身邊的寶相龍樹,心中極不是滋味,她自幼就愛慕這個表哥,然而卻不能得償所願,各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弒命。這時寧天諭唇角微微一抿,他頓了頓,平靜的面容上就略柔化起來,有了些許暖色,與師映川平日裡對待親近之人的樣子差不多,只道:「……我這次來,主要是看看寶相。」寶相寶花一扯他的衣袖,笑道:「難得你來,不去看看我弟弟剪水麼?他與二哥生得很像呢。」寧天諭淡淡道:「不了,我有些事要做,下次罷。」

    青年說著,扭頭目視寶相龍樹,雖然他五官太過精緻完美,毫無瑕疵,但即便不看那明顯是男性的身段,也一樣不會有人再將其當作女子,只因這世間根本不可能會有如此氣勢英冷的女性,寧天諭血色雙眼中的光芒並不強烈,但卻似是能夠直刺到人的心底,然而偏偏那語氣之中還仍保持著淡淡的散漫:「……蓬萊這裡我記得有火山,你帶我過去罷。」他雖然說得含糊,但寶相龍樹一聽就知道寧天諭去那裡一定是因為身上傷勢的緣故,便道:「那你隨我來。」當下兩人就離開了寶相龍樹的伏龍島,留下寶相寶花與甘幼情二女,兩人只覺得方才寶相龍樹與師映川這二人之間的氣氛隱隱有些古怪,但究竟是哪裡不對頭,她們卻也一時說不上來。

    寧天諭就此留在蓬萊,數日後,一人一騎來到一處火山腳下,這是一處活火山,只不過距離最近的一次噴發也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了,但即便如此,方圓一定的範圍之內還是受到影響,十分炎熱,當寶相龍樹騎馬來到山下時,座下的馬匹已是熱得汗流浹背,一時寶相龍樹下了馬,手裡挾著一口大箱子,獨自上山,他腳程很快,沒多久就來到了半山腰以上的一處溫泉,說是溫泉,其實與沸水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一股股的逼人熱浪不斷向四面八方湧去,周圍根本見不到任何飛禽走獸的影子,寶相龍樹將箱子放在地上,道:「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

    話音方落,正『咕嘟咕嘟』冒泡的溫泉正中便浮上來一個全身不著寸縷的青年,正是在此處療傷的寧天諭,他浸在能把人活活煮熟的沸水當中,卻好像全無感覺,雙目閉合,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似乎多了點血色,當初連江樓那至剛至陽的一劍將他重創,而這裡的高溫環境便由此可以對他的療傷進程有所幫助,將體內的淤積更快排出,這時寧天諭緩緩睜開雙目,平淡地看了岸上的寶相龍樹一眼,右足隨即一踏,整個人已來到岸上,他打開箱子,裡面是一些在高溫下不容易變質且極富營養的食物,還有一隻小箱,寧天諭打開一一檢查,發現裡面的藥物等等都符合自己的要求,便點了點頭:「這幾味藥材的品質都還不錯,年份也還足夠。」

    說完,兩人之間便只剩下沉默,寧天諭也不再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動手將這些藥物細細歸類,任憑氣氛漸漸沉悶下去,少頃,寧天諭忽地拿眼籠住寶相龍樹,道:「你為何還不離開。」這一眼清澈、純粹、通透,但同時也森冷如寶劍鋒芒,涼氣環繞,令人不寒而慄,寶相龍樹當即就覺得背上寒毛一炸,但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該有的反應似的,面對著寧天諭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唇邊聚起一抹堅決之意:「……我要見他。」他說得似乎莫名其妙,寧天諭卻知道是什麼意思,他抬起眼皮,眸光移過來,道:「我說過,他現在很好……」剛說到這裡,寧天諭忽然頭部微偏,既而眼睛看著寶相龍樹:「如果現在讓你見他,傷勢恢復得就會慢上一些,你確定要這樣?」寶相龍樹的神色立刻變得遲疑起來,寧天諭見狀也不理會,重新沉入水中。

    等到下山的時候,中途寶相龍樹忽然聽到有悠悠的清唱聲響起:「……畫閣歸來春又晚,燕子雙飛,柳軟桃花淺……獨倚闌干心緒亂……尚憶江南岸……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這聲音清透無比,沁人肺腑,令人聽著只覺得渾身的毛孔都盡數張開,內外熨帖,然而聽那內容和曲調,卻又讓人說不出地惆悵,就在這時,歌聲一變,如孤魂憤訴,怨鬼哀鳴:「及爾偕老,老使我怨……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此時這裡明明周圍滾熱,烤得人汗如雨下,但這歌聲卻足以令聽到的人立刻渾身上下彷彿被寒氣吹透似的,寶相龍樹回身望去,哪裡能望到什麼,只有那歌聲彷彿水中散出的一圈一圈漣漪,隨風飄散。

    待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修長的身影緩緩從水下浮出來,寧天諭赤足坦身地從容走上岸,他也不穿衣服,直接踩在地面,銀色的月光灑落在那完美的男體上,呈現出一派極度誘`惑的風情,寧天諭取出箱子裡的食物吃了一些,坐下來休息,他望向深邃的夜空,然後閉上眼睛,似乎在出神,過了一會兒卻忽然道:「今日寶相龍樹提出要見你,當時我可以感覺到他已經蓄勢待發,如果我直接拒絕的話,想來他是要與我拚命的……如此說來,此人待你的心意,倒是的確不假八明皇全文閱讀。」男子說著,語氣當中的意味當真有些罕見,似乎頗為落寞,也夾雜著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一腔寂寞,洩之無處,師映川驀地一笑,聲音低澀依依,卻還是清晰可辨:「……又想起那個人了?」不得不承認,他的話裡有譏誚的成分,但寧天諭卻並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任何不快或者不理智的反應,他只是臉上流露出一抹恍惚之色,望向無盡星空,喃喃說道:「其實我並不是不能夠放棄,不是『不能夠』,而是『不可以』。」這突如其來的話頓時令師映川微微一滯,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還不明白,遲疑道:「……這裡面有區別麼。」

    「當然有區別。」在如此靜謐安然的夜幕下,寧天諭說著,面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絲幾不可覺的悵然,他索性躺在地上,彷彿整個人只剩下了一個空殼,一隻手枕在頭下,看著燦爛星空,眼神紛繁難測:「我當然能夠放棄對那人的怨恨,畢竟並沒有人逼我,然而你要明白,我人生的全部意義都已經壓在了這件事上,所有的行為統統都只為了這個目標,如果有朝一日,我放棄了,那麼你說,我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寧天諭的語氣飄渺而迷茫,好似一個人在喃喃自語,師映川聽了,卻是心神微震,一瞬間,他似乎有些理解這個男人了,也似乎真正明白了這個人心中的執念,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過,或許永遠也無法理解這種心情,那是一個人關於生命意義的執著,哪怕其他人不理解,不接受,甚至覺得愚蠢可笑,但至少也應該尊重。

    一時間縱然是心存不快的師映川,也少見地默然無言,不知為何,他就沒來由地感受到一股蒼涼的感覺在心頭盤繞,他很不適應這種異樣的氣氛,然而卻也不願去打破——真是……孽債。

    萬劍山。

    季玄嬰黑髮白袍,神情沉靜,膝上橫著一張古香古色的琴,潔白修長的十指在琴弦上靈活地彈撥,在他對面幾步外,向游宮手執長簫,悠悠吹奏,兩人琴簫相合,說不盡地優美和諧。

    未幾,一曲既罷,季玄嬰黑白分明的眼睛朝著向游宮看去,他眉宇之間的神情與氣度,即便是在這樣放鬆的氛圍當中,也沒有顯出多少隨意,道:「……你破了一個音,心不靜。」向游宮聞言,不由得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微笑道:「曲有誤,季郎顧……」他將玉簫清理一下,掛在腰間,抬眼與季玄嬰視線相接:「我自然難以心靜,方才看著你,不免走神了一瞬。」季玄嬰黑秀的長眉一揚,如寶劍出鞘,直指人心:「你這番心思經過這些年,莫非到現在還不能徹底了斷不成?」向游宮笑容柔和,就好像這一刻他覺得無奈中又有滿足,歎息著道:「了斷?哪有那麼容易,我試了這些年,到了今時今日卻依然沒有成功,如此,你覺得還有什麼辦法?」

    季玄嬰沒應聲,他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雪白的長袍下,他的肚腹明顯隆起,當初在瑤池仙地,他與師映川有過**之事,那時師映川雖然已經注意了不讓自己在他體內洩出,但這種預防措施畢竟並不能確保就一定安全,因此後來離開瑤池,季玄嬰卻發現自己在繼生育了季平琰之後,再次有了孩子,當時還是夏季,而到了現在,距離生產的時間已經很近了。

    「為什麼不通知他?你從有孕到現在,一直住在這裡,你這些年都在此處清修,很少露面,也沒有人打擾你,若非我今日來找你,也不會發現你原來又有了身孕。」向游宮起身,看著眼前這個清冷如水墨畫一般的男子,眼中真情流露,心中卻是微微苦澀,這是他平生唯一喜歡的人,然而現在,對方卻為別人懷著身孕……一時間向游宮不禁陷入到短暫的失神狀態當中。

    季玄嬰白皙而穩定的右手很自然地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眼中一片平靜,他這些年基本上很少離開自己的清修之地,而且時不時就會閉關,不喜有人打擾,一意修行,往往連他師父沈太滄都很長時間才能見到他的面,而且季玄嬰也不怎麼喜歡有下人伺候,擾他清修,因此從他懷孕到現在,除了今日恰好向游宮登門拜訪,才發現這件事之外,其他人竟是並不知情。這時就見季玄嬰抬頭淡淡:「……何必通知他,等這孩子出生之後,我自會將消息送到搖光城。」

    明明兩人都是武道強者,即使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適,更何況這裡也不是室外,然而此時此刻,以向游宮這樣的身體素質,卻依然感覺到一股淡淡的寒冷之意,他注目於季玄嬰,無數雜揉在一起的複雜感覺迅速蔓延全身,心臟跳動的節奏也略顯滯澀,他輕歎道:「我曾經很多次問過自己,為什麼不是我先認識你?如果我在他之前遇到你,也許現在懷著憧憬之心等待自己做父親的人,就會是我妖月狼魂。」向游宮的歎息一絲一絲消散,他忽然微笑起來,問道:「玄嬰,如果你從來都沒有認識映川的話,那麼,我會不會有機會跟你在一起?」

    這個問題令季玄嬰有些意外,不過他並沒有迴避或者顧左右而言他,而是微微蹙眉,略作思索,既而點了點頭,平靜地看著向游宮,道:「也許會的。」他的語氣很尋常,神情也很平靜,向游宮聽了這話,眼睛微微一亮,不過這時季玄嬰沉思片刻,才緩緩又說道:「……不過,世間從不存在『如果』這種事。」說罷,季玄嬰挾起古琴,起身將琴放到不遠處的琴架上,蒙上防塵的罩紗,道:「你這次來……」白衣黑髮的男子剛說了個開頭,突然間便一手摀住了腹部,季玄嬰臉上變色,只覺得腹中作痛,他是已經有過生育經驗的人,立刻就知道孩子是要提前降生了,這時向游宮也看出了異樣,連忙上前將男子扶住:「玄嬰,怎麼了?」季玄嬰皺眉強忍痛楚,微微咬牙:「這孩子應該是要出來……你去請我師父來,將此事說與他知曉……」

    大約一個多時辰之後,瀰漫著濃濃血腥氣的房中開始有下人焚起昂貴的胭脂色香料,驅散室內讓人不適的氣味,季玄嬰躺在床上,黑髮濕透,臉色蒼白,身上已經換上了乾爽的衣物,蓋著一幅薄被,沈太滄懷裡抱著一個用藍色襁褓裹著的嬰兒,看著嬰兒頭上那鮮紅的印記,歎道:「是個侍人……」季玄嬰微微睜開眼,有些費力地伸出胳膊,沈太滄見狀,就將嬰兒小心地遞給他,季玄嬰看了看孩子,眼中說不清楚是什麼神色:「……我本以為這次會是個女孩。」

    一時自有人將孩子抱去餵奶,沈太滄坐在床前,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弟子,歎道:「還好,這孩子比起他哥哥,倒是省心許多,不像當年生平琰那樣令你受苦。」話鋒忽又一轉,沉聲道:「這等大事,你竟是絲毫沒有露出口風,若非今日孩子出生,我雖是你師父,卻是還半點也不知情。」季玄嬰似是頗為疲憊,淡淡道:「……之前我已生過平琰,如今無非是輕車熟路,再生一個罷了,何必驚動大家。」沈太滄眉毛一豎,斥道:「荒唐!」但他雖生性冷厲,但對自己這個弟子,卻是猶如慈父一般,當下只得鬆了氣勢,道:「罷了,你先休息,養足精神再說。」

    季玄嬰瞳孔深處卻沒有絲毫疲憊與迷糊的樣子,唯有一片清明,他雖虛弱,眼神卻還是明澈如水:「這個孩子交給他父親,名字就叫師傾涯罷,當初平琰既然是在我身邊養育,那麼這第二個孩子也理應給映川撫養。」沈太滄聞言,下意識地就一口反對:「這如何使得!」但季玄嬰眼中卻透著一份自有的堅定與平靜,他要做的事情,便是他的師父也不能阻止:「……師尊,我意已決,還請不必再勸我了。」沈太滄無言,他深深看著自己視作親子的季玄嬰,這個孩子早就長大了,高貴,美麗,淡雅,堅毅,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蛻變成最為清透的樣子,如冰似雪,看著對方平淡的模樣,沈太滄分不清自己心中是個什麼味道,他彷彿明白了什麼,卻又不願也不想說出來,季玄嬰好像知道他的感受,閉目道:「當年我說過,映川他是我的心魔,後來我與他在一起,陸續經歷過很多,一個普通人一生中應該經歷的事情,我已經經歷過了,也都一一品嚐過,明白是什麼滋味,由此,他也不再是我的心魔……不是不愛,只不過在我眼中,一切都開始簡單純粹起來,他現在若來見我,我還是願與他濃情歡愛,但一年後,十年後,百年後,將來是否有一天我將不再對他有情,這個問題,我自己也不能夠回答。」

    季玄嬰靜靜睜眼,心神卻不由自主地追溯到很久之前,一切的一切,彷彿就在昨日,他平靜地道:「從很久之前我第一次拿起劍的時候,或許就注定了很多人都只會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因為誰也不確定是否有人可以陪伴我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我能夠確定的,只有我手中的劍……將來或許一如既往,或許相忘於江湖,這些都不必刻意,一切都只隨緣罷了。」

    沈太滄聞言,一瞬間肅然而驚,他的視線與季玄嬰對上,頓時只覺得自己看見了無盡深邃的星空,簡簡單單,又無比璀璨,彷彿是透明的,其中流露出來的,是絕無壓抑也絕無勉強的感情,最真實不過,最自由不過,冥冥之中,沈太滄已明白過來,他長長吐氣,感慨道:「當年你尚且年幼之際,上一代宗主便已說過,你日後或許會走上最純粹的劍修之路,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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