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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節 干涉(下) 文 / 灰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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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培公走後,鄧名找來了一個名叫安樂思的川西商人,他不但是一名軍火商人,還是帝國議員。

    聽說同行樓杭義被派去膠東擴展業務後,安樂思也常常到鄧名這裡來打聽有什麼新的市場可以開拓。

    「安老闆,你聽說過文字獄的事嗎?就是蔣國柱和趙國祚要搞的那一連串奏銷、明史和哭廟案。」把內幕介紹給安樂思聽完後,鄧名就說出了他的打算:「我計劃賣給縉紳們武器。」

    「國公打算幫助這些縉紳?」安樂思沒有因為聽到有生意上門而喜笑顏開,而是反問道:「我們為什麼要幫助他們?」、

    「嗯,安議員有什麼看法?」鄧名意識到對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他們不向我們納稅,也不是我們的人,如果他們被清廷整了,他們的財產會讓我們川西受益,還有很多讀書人去川西,給帝國的教育提供幫助。」安議員侃侃而談,正如鞏煜預言的,作為一個帝國議員,安樂思感覺無法拒絕這麼一筆橫財。

    「真不是一個合格的軍火商。」鄧名大笑起來。

    「怎麼才是一個合格的軍火商?」安樂思是楊有才的輔兵出身,屬於四川最有勢力的土著集團。

    「一個合格的軍火商應該能夠把武器賣給祖國的敵人。」鄧名說出了他的看法。

    「嗯。」安樂思在鄧名開辦的學校中接受的教育,和鄧名也面談過很多次,和其它人一樣對鄧名滿懷敬意,無論什麼標新立異的理論,只要是出自鄧名之口他就能迅速地全盤接受。但這次經過片刻沉思後,安樂思卻果斷地搖頭拒絕:「那我就不當一個合格的軍火商好了,我不能把武器賣給帝國的敵人,不能讓敵人用我的武器來攻擊帝國。」

    「這些縉紳又不是帝國的敵人,而且安老闆居然放著錢不賺嗎?」

    「他們也許不是敵人吧,既然國公都說不是了,」安樂思又沉思了片刻:「不過如果這些大案發動,帝國不是會受益嗎?能讓帝國更強大,更從容地對付帝國的敵人。如果我因為貪財而讓帝國受損,會被同秀才們戳脊樑骨啊。」

    「果然是一個完全不合格的軍火商人。」見安樂思的資本家階級性居然被愛國情緒壓倒了,鄧名在心裡作出了評價。

    不知不覺中,川西有一種國家認同感在蔓延,在鄧名之前遇到的官員和百姓中,民族認同感也是存在的,比如四川人可以在遼東為大明作戰,並認為這是在保衛自己的民族。但這種認同感是相當淡漠的,遠遠無法同上下級的忠誠鏈相比,所以士兵跟著將領倒戈會心安理得。而如果沒有被掛在一條忠誠鏈上,比如普通百姓對明、清的勝負就顯得相當無所謂,向清廷納稅以及與明軍做生意毫無衝突感。

    而四川人現在開始有了國家意識,已經強烈到可以同忠誠鏈對抗的地步,一個川軍的軍官帶領手下集體投奔清廷的難度劇增。不過這種意識卻非常狹隘,基本上就是四川那塊地都是自己的人,哪怕是新移民都是自己人,但外面的就都不是,包括夔東、建昌也都不是——更像是祖國可利用的盟友。

    至於江南和山東人,那就更加不是自己人,要不是因為四川有大量移民來自外省,還有大量的外省媳婦,他們都能和清廷一樣把這些地區視為四川的殖民地。給鄧名的感覺就是,當國家的認同感和民族的認同感產生衝突時,前者已經佔據了絕對上風。

    「這和我讓樓老闆做的事情是一樣的。」鄧名說道,樓杭義就高高興興地去推銷武器了。

    「因為那對帝國是有好處的吧?」

    「你賣給縉紳武器也有好處,你的收益就是帝國的收益。」鄧名循循善誘。

    「嗯,國公說得對。」安樂思這次接受了鄧名的說法,不過他好像還有些牴觸情緒:「不過這些人和山東那些可憐的難民不同。」

    安樂思知道樓杭義的具體任務,如果那些難民拿起武器,迫使縉紳提高報酬,給難民們留一口飯吃,那安樂思會感到很高興,甚至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善事。不過賣給東南縉紳武器並不會給他帶來相同的道德滿足感,甚至認為這些縉紳有咎由自取的嫌疑:「要是他們當年納稅給崇禎天子,或許就不會天下動盪,讓韃子入關,讓那麼多百姓活活餓死了。」

    「你痛恨富人嗎?」鄧名感到自己似乎察覺到安樂思牴觸心理的根源。

    「我痛恨為富不仁的人。」安樂思前半生是個赤貧的輔兵,因此他對山東吃不上飯的百姓有本能的同情,而對這些他前半生就毫無好感的縉紳,依舊沒有絲毫的好感。

    「可你現在已經是個有錢人了。」

    「是啊。」安樂思感到有些糊塗了,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我掙錢後納稅給帝國了,支持我們的軍隊,支持書院教育孩子,也支持移民開荒!」

    「沒錯。」鄧名前世做過一個測試,他屬於自由左派,作為一個左派他認為富人應該對國家承擔更多的義務,不過他還是一個自由派:「擁有財富不是罪行,不承擔責任才是罪行。無論是清廷屠殺百姓還是屠殺縉紳,我們都要伸出援手。而我們也不會因為縉紳有錢就給他們更多的幫助,比山東的難民更多。」

    就像鞏煜說的,鄧名不會用納稅人的錢去保護對川西毫無貢獻的人,除非有明顯的益處:「如果山東難民願意反抗,我們會提供給他們武器,對這些縉紳也一樣,如果他們證明自己是有反抗精神的人,我們會幫助他們獲得反抗的能力。」

    ……

    蘇州,吳縣。

    「金先生,想必你們已經聽到風聲了。」安樂思拿著鄧名的名帖,立刻得到了金聖歎的接見:「你們哭廟的事,清廷打算重審,而既然他們要重審,你們就不會有好結果。」

    金聖歎和幾個參與此事的人都面色蒼白,官府的動向對他們這些名流來說並不是什麼特別難察覺的秘密,早在安樂思抵達前,他們就聽說兩江總督衙門要興大獄,而這些士人唯一的自救辦法就是向官員和胥吏行賄,希望官員網開一面,讓胥吏幫忙打探內情。

    「你們不用再去胥吏那裡花冤枉錢了,」安樂思冷冷地說道:「雖然還沒有開審,你們也還沒有被收監,但你們的判決我早就知道。你們會被抄家,族人流放寧古塔。」

    有人已經面如土色了,金聖歎雖然臉色慘白,但並沒有像同伴那樣站立不穩。

    「還請保國公為我們美言兩句。」既然鄧名的人專程來訪,金聖歎就存了指望,鄧名日理萬機,如果不打算干涉此事,想必也不會閒得無聊派人來吳縣找他們。

    「保國公已經為你們美言過了,所以你們可免一死,清廷的本意是把你們都殺了以儆傚尤的,也讓江南人看看非議韃子的官員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安樂思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而且保國公也可以收買押送你們的兵丁,把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帶去四川。當然,如果你們不願意去四川非要去寧古塔,保國公也尊重你們的選擇。」

    見在場的人都說不出話來,安樂思又提出了另外一個辦法:「你們也可以現在就走,收拾細軟逃去四川,這樣浮財還能保住,就是宅院、土地實在沒辦法了。」

    「求保國公救命。」一個士人已經堅持不住了:「我們上有老下有小,這萬里顛簸,族裡的老人、幼兒生死未卜啊。草民願意助餉,給保國公助餉啊。」

    「保國公已經動身返回四川了,」安樂思打碎了這些士人的最後一絲幻想:「蔣國柱保證把抄來的一半家產送給我們,換保國公不干涉。你們助餉再多,比得上蔣國柱嗎?就算一樣多,保國公為何要自己費事冒風險呢,辦砸了會招惹你們怨恨,還會毀了自己的名聲。」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金聖歎那麼鎮靜,有一個人已經大哭起來,這個士人這些日子一直給縣裡的官吏塞錢,而得到的回復就是讓他要相信皇上聖明、要相信朝廷不會冤枉好人。這些模模糊糊的保證也是他們最後的希望,更讓他們不停地去行賄官府,換取更多的幻想。

    「今日安老闆來,只是為了告訴我們必定要家破人亡嗎?」金聖歎輕聲問道。

    「如果你們相信清廷,相信官府,那你們還是趁早把幼兒托付給可靠的朋友,收拾包袱準備上路吧。」安樂思揮了一下手,讓隨從拿出厚厚的一個本子,把它展示給金聖歎和他的朋友們看:「我這次帶來了一百張強弓,兩千支利箭,二十台弩機,每台配有十支弩箭……這是川西最新式的火銃樣品,自發火的,我們管它叫燧發火槍,很貴,但是威力巨大,就是江南的梁提督穿著三層鐵甲來了,也是一槍斃命。目前我們只有兩桿樣品,本來是要送給保國公過目的……還有盔甲,質量上乘,都是京畿綠營的正品,蘇州府的兵我不敢說,面對吳縣的衙役時,穿上它殺個七進七出保證沒問題……如果你們付錢,我可以安排教官,訓練你們的莊丁如何使用這些武器……」

    「安老闆是要我們造反?」一個士人已經牙齒打戰,格格聲響徹滿屋。

    「沒有,我不勸你們造反,我只是告訴你們一個辦法,如何讓你們效忠的官府願意接納你們,不欺負你們,」安樂思搖頭道:「保國公希望你們能和官府保持團結。」

    在鄧名看來,團結指的是雙方都作出讓步,如果一方步步緊逼,另一方無限退讓,那不是團結,而是剝削和壓搾。

    鄧名記得一個人說過的話,而安樂思就奉命把這句話帶給金聖歎他們:「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者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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