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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雁門賦 文 / 府天

    身處勾注山上的西陘關,就連代州本地人也有不少從未去過。蓋因此關雖連通朔州和代州,上山下山不算很好走,而且又是駐軍之地,商旅或是行人絕對不會選取這樣一條路來往的緣故。因此,杜士儀所挑選的州學十名士子大多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兒,至於其他人中,張興造訪過這座關城,李白則是喜歡憑弔古跡一覽名山大川的,甫一到代州沒多久就到西陘關來賞玩過,而盧望之王之渙和顏真卿就都是第一次來此了。

    一別數月不見,鎮守西陘關的旅帥段廣真還是一如從前那樣冷淡。依足禮數行禮迎接之後,他得知今天這一行人來此是為了文會,立時就借口今日要練兵迴避了。而來到這座百年之前大唐立國方才修建起的關城,一行人老老少少一時就分成了幾撥,賞玩了一陣子,杜士儀就示意眾人跟著自己來到了關城的最高點,登高望遠,看代州腹地,望兩側青山,又聽到下頭一陣陣的喊殺聲撲面而來,剛剛還只是遊興大發的一眾人等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今日我引諸位到這西陘關來,一是瞻仰這固若金湯的雄關,二來是讓大家看看這些辛苦操練的將士,三來,則是讓代州兒郎們登高望遠,看一看這數百里代地河山生於雁門,長於雁門,然而,你們中的一些人,很快就要走出這雁門去,領略一番大唐山川地理人傑地靈之妙,也能夠真正開闊眼界視野,不至於坐井觀天所以,我不是單純的憑你們歲考成績簡拔一人拔解,而是把你們帶到了這裡。今日便以雁門二字為題,詩賦均可,不限韻,兩個時辰之內完成即可。」

    說完這話,杜士儀便丟下那一個個面色各異的代州州學士子,笑著對李白等其他人說道:「難得來這裡踏青,據說這關城另有小路通往勾注山最高峰,各位體力可充沛否?陪我一遊如何?」

    盧望之第一個笑著答道:「我哪一天不登個幾回山,自然不在話下。倒是季凌兄,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強了。」

    王之渙沒想到盧望之竟然又和自己抬槓,儘管一想到爬山就腿腳發軟有些發怵,但他還是不落人後地冷哼道:「什麼勉強,你別落在最後面就好」

    李白好酒,同樣很能喝的盧望之和王之渙讓他很有知己之感,更何況兩人動不動就抬槓讓他覺得很有意思,倒是顏真卿年紀最小卻最穩重,讓他有些不好接近的隔閡感。此刻,他就笑吟吟地說道:「季凌兄如果半途扛不住,自有我幫忙」

    這邊幾個人都答應了,杜士儀目視張興,見其同樣爽快答應,一行人便在一個熟悉路途的老軍引路下,順著山道開始登山。最初眾人還有說有笑興致盎然,但兩刻鐘之後,鍛煉最少年紀最大的王之渙便果然走不動了,盧望之嘴上對其嘲笑不已,但手上卻和李白一樣迅疾,一左一右拉著人繼續往上攀爬。即便如此,王之渙依舊狼狽得夠嗆,但他一面攀爬一面還要和盧望之鬥嘴,漸漸就變得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了。

    而等到將近一個時辰之後,體力原本不錯的顏真卿也有些汗流浹背,杜士儀亦是覺得膝蓋發酸,好在這山路只是崎嶇,山高卻並不算出眾。眼看前頭那個引路的老軍停下步子,指了一指不遠處的小路盡頭時,杜士儀也不知道是爭勝之心大發,還是一時玩性大起,竟是三步並兩步趕在了最前頭。當他終於站在那勾注山頂時,竟忍不住振臂高呼了一聲。而氣喘吁吁被身旁兩個健步如飛者拎著登上了最高點的王之渙就沒那麼好雅興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沒好氣地看著盧望之亦是如同頑童一般加入了嚷嚷的行列。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其他人在杜士儀和盧望之叫喊過之後,竟也跟著瞎嚷嚷一氣。

    作為帶頭者的杜士儀著實沒想到自己這一聲後,別人竟然群起效仿,瞥見那帶路的老軍想笑而又不敢的樣子,他便笑著說道:「剛剛我給那些州學的學生佈置了那樣一個題目,不知道各位可有詩興否?我打算來日印發雁門集,今日各位佳作正好可列印其上。」

    杜士儀笑瞇瞇的這麼一句話,頓時讓李白笑了起來。他倒不在乎什麼詩集不詩集的,但他本來就是文思如泉湧的那種人,此刻竟是第一個滿口答應了下來。有他打頭,王之渙自然不甘落後,顏真卿被盧望之攛掇得不得不答應,而張興原本無可無不可,別人都答應,他也就順嘴應了下來。一時,眾人各自到旁邊,一面眺望這代州河山雁門風光,一面冥思苦想即將到來的佳作。

    「使君好計策啊。」張興悄然來到杜士儀身側,感慨了一句後,見杜士儀回頭看他,他便嘿然笑道,「使君在雲州,一部雲州集,使得雲州之名家喻戶曉。據說在使君離任雲州上任代州之後,湧入雲州憑弔瞻仰昔日北魏古跡的士子不知凡幾。如今若是再來一本雁門集,代州可比雲州更加富庶,再加上有東陘關和西陘關,來此賞玩的士子豈不是會更多?。」

    杜士儀笑著反問道:「你怎麼不說今日這諸位名士的名聲再上一層,對我也會心懷感念?」

    張興狡黠地答道:「使君待人以誠,只會想如此能夠讓諸位鬱鬱不得志的名士有機會打開仕途,而不會想讓別人念使君的好。」

    「果然不愧是代州州學中,人稱狡狐的張博士。」杜士儀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想到張興主持代州州學這大半年來,不但在招收學生以及歲考和考評等等上都兢兢業業,而且這個年紀不大的青年竟然用軟硬兼施的手段,讓那些不少出自本地大戶抑或代州裴氏這等世家旁支的子弟對他服服帖帖的。要知道,比起李白文采風流才華橫溢,張興本就要遜色很多,能夠做到現在這一點,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經學博士一職你做得很不錯。若是你願意,署理二字要去掉也並無不可

    「興雖通經史,然談不上精闢,經學博士一職,愧不敢當。聽得使君可辟署巡官,興願自薦一試。」

    杜士儀登時笑了起來。河東節度副使和他之前擔任的雲州宣撫使不同。雲州宣撫使只管著雲州一地,所以,他辟署的判官如陳寶兒,究其根本辟署容易,奏請朝廷為其掛試銜卻難,而河東節度副使就不同了。太原尹李量雖說為人清高剛正,但對於他這位管轄代州等六州的副使還是給了相當的自由,再加上他乃是李隆基親自所命,所以,他不但能夠征辟較高一級,管轄諸曹的實權判官,也能夠征辟較低一級的掌書記和推官、巡官。至於再下頭的,那就是幾乎相當於吏職了。

    端詳著這黑大個那張貌似憨實的面孔,他仔細考慮了一下,最終頷首道:「可。不過,代州州學之事,暫時不可荒廢。在我尚未有好的人選之前,你先辛苦一些兼理吧。」

    「是,多謝使君信賴」張興一時精神大振,忖度片刻後便直言不諱地說道,「使君上任以來,重農事,安人口,然代州長史判都督事,乃是軍政一肩挑,興斗膽諫使君一事,這軍中冗員,有能之將不得展才,種種弊病同樣不可輕忽。」

    「你就直說你想為鎮守西陘關的旅帥段廣真抱不平吧」杜士儀一句話直截了當一說,見張興登時為之啞然,想想這黑大個雖有些和個頭面相不一樣的狡黠,但心思卻無不可對人言之處,他便哈哈大笑道,「你呀,要兜圈子也得先問問溫老。他可比你更心急,在我的從者吳天啟面前探問過好幾回了好了,既然到了西陘關,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就不用多言了」

    杜士儀給了那些代州州學的學生們兩個時辰來考慮詩賦,但今天隨行他登勾注山的這些人,即便是如今尚名不見經傳的顏真卿,也不是凡夫俗子,因而在他和張興說話之際,已經有人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紙筆,若有所思地開始寫寫畫畫。至於李白則是氣定神閒地東看看西走走,最後來到了他的面前。

    「太白這是已經有了?」

    「雖只是一首古風,談不上如何佳作,但一時半會也就是這一首了。」李白聳肩一笑,當即信口吟道,「代馬不思越,越禽不戀燕。情性有所習,土風固其然。昔別雁門關,今戍龍庭前。驚沙亂海日,飛雪迷胡天。蟣虱生虎眉,心魂逐旌旃。苦戰功不賞,忠誠難可宣。誰憐李飛將,白首沒三邊。」

    這一首古風讓杜士儀為之一愣,隨即笑著說道:「太白這彷彿若有所指吧

    「沒錯,我和這西陘關的旅帥段廣真這是第二次見了,話說得不超過十句,但他練兵加上今次,我是第二次瞧見了,著實進退裕如。雖說他從前那苦戰功不賞,和君禮你沒什麼相於,但你如今既督雁門,總該好好甄別一下將才吧

    「好好好,就衝著你們一個個都薦這段廣真,我自然會給他機會的」

    杜士儀啞然失笑,等到其他人亦是紛紛各有詩賦,他一一默誦後記在心中,當即笑道:「時候也差不多了,下去看看那些州學的學生們可有佳句」

    彷彿是被這雁門雄關軍容風情給感染,當杜士儀一行人從山上下到關城的時候,學生們的詩賦竟是基本上都有了。由於不限韻,在下頭的軍陣操練喊殺聲聲中,每個人做出的詩篇長賦竟然都頗為可觀,杜士儀一時滿意得很。

    然而,當看到間中一個學生獻上的一套五首五言絕句中,其中第三首赫然是「雁飛雁門山,馬嘯馬邑闌。邊關未寧日,不敢卸金鞍」的字樣時,他不禁為之動容,再細細斟酌其餘四首,一時大為可觀,頓時擊節讚賞道:「好,以這過雁門五首為上,諸位以為如何?」

    這一傳看眾人,無論李白王之渙,還是盧望之顏真卿,包括張興在內,全都覺得這五首五絕為所有人之上。當張興笑著解說,那個年未弱冠的瘦弱士子,便是代州州學中的頭名時,杜士儀不禁端詳了對方好一陣子,發現彷彿不是上一次自己巡視代州州學時見過的人,不禁欣然一笑。

    「果然好才俊今科代州拔解非你莫屬,你是什麼時候入代州州學的?」

    「學生曾經於嵩山讀過書,只不過未曾有緣拜入盧公門下,後來起意遊歷到了代州,因見代州州學不拘一格收納學生,就一時興起寄籍於舅家入學。」那瘦弱的士子舉手一揖,有些靦腆地說道,「學生劉長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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