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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酒中豪客飲中仙 文 / 府天

    麗正修書院始建於洛陽乾元殿,也就是如今再次復名的明堂。可早在高宗年間開始,大唐天子便始終來往於長安洛陽兩都,大量典籍固然不會跟著兩頭跑,但以大唐的國力財力,在兩京都有規模龐大的藏書,其中屬官大多數是天子近臣,跟著來往於兩地自然就無可厚非。所以作為詞臣,麗正書院的官員自然也是隨侍天子往來於兩地。

    既然張說引薦杜士儀去修書,源乾曜這個侍中思忖之後也就同意了。張說不比張嘉貞連面上功夫都不做,一味咄咄逼人,上任中書令以來對他頗為敬禮,這點面子他不得不給。更何況當今天子在文治武功上全都雄心勃勃,他也樂得讓杜士儀這個福將多多出彩。

    於是,此前赴洛陽上任為左拾遺的杜士儀,如今回到長安,還是第一次跨入大明宮中那座更為恢弘軒敞的門下省大院,結果也是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在這兒完成自己身為左拾遺的職責。不管此前和他是交好還是疏遠,得知他要去麗正修書院修書侍講,竇先同僚們自然全都表現得甚為熱絡,甚至竇先還頭一個提出要替他辦個慶祝宴。卻不過這盛情,杜士儀自然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下來。

    這一慶祝,他便是直到傍晚方才回到家裡。被灌了好些的他頭重腳輕,甚至連怎麼上的床都不甚瞭然。直到一覺醒來,他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這才意識到昨天晚上那些公報私仇的傢伙有多可恨

    他身邊這些人的性格本就多姿多彩,有盧鴻盧望之那樣恬淡名利的,有宇文融李林甫這般熱衷上進的,也有崔儉玄這樣推一推動一動的,還有裴寧韋禮這些,更多是為了家族…想著想著,他不禁揉了揉眉心,看了看身上那整潔一新的衣衫,他突然揚聲叫道:「來人」

    「郎君有何吩咐?」進來的正是月影,見杜士儀坐起身趿拉著鞋子要下榻,她便連忙上前去服侍,待到近前又想起什麼,遂笑吟吟地說道,「好教郎君得知,崔郎君和娘子昨日搬過來住了。因郎君大醉,一時也來不及稟告。」

    這一對小夫妻回來住了?而且還是杜十三娘懷孕的當口?崔十一搞什麼鬼

    杜士儀正有些惱火,就只聽外頭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杜十九,起來了沒有?你可是要天天上早朝的人,別偷懶,誤了時辰那可是不得了的」

    「還不到要你提醒我的時候」杜士儀給氣樂了,叫了人進來之後,發現杜十三娘並沒有跟著,他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你這小子,怎麼好好的突然住到這兒來了?要知道十三娘才剛有喜訊,到時候你阿娘不會怪你?更何況你四伯父那人可不好打交道」

    「所以我才借口十三娘身子漸漸重了,娘家清淨沒人打擾,回來躲清靜啊」崔儉玄理直氣壯地搬出了這個最神聖的理由,見杜士儀一時啞然,他又可憐巴巴地說,「再說,九娘也跟到長安來了,你不會忍心讓我和十三娘留在那兒給她欺負吧」

    「九娘興許會欺負你,可總不會對十三娘這個有了身孕的嫂子如何你呀,分明還是不願意在崔家成日裡看著人來人往。」杜士儀就算知道崔儉玄不過是裝可憐,可實在忍不住點穿這傢伙的不良居心。眼見崔儉玄連連點頭承認了,他方才無可奈何地說道,「留下就留下吧,不過可記住,別讓十三娘多操心,你給我把人伺候好了,否則我唯你是問」

    多出了這個小小的插曲,這一日踏著春日朝陽赴大明宮早朝的時候,杜士儀難免心不在焉。又是慶幸自己一直留著杜十三娘晚嫁,等到分娩總比那些太過年輕的女子容易,又是感慨自己轉眼之間要做舅舅,到時候新生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該起個什麼好名字……就在這些雜亂的思緒之中,他亦步亦趨跟著別人排班行禮,等到散去的時候,今天朝會上究竟說了些什麼,他是半點都沒注意。

    而下朝之後,身為修書使的張說就親自帶著杜士儀和王翰去了麗正書院。麗正書院位於紫宸殿西邊,比光順門和之外的中書省和門下省還要更加靠近內朝。當杜士儀和王翰從大門進去,經過那長長的甬道,沿著台階進了最高處的建築時,他就聽到內中傳來了一個嚷嚷聲。

    「這一冊從前是誰校的,錯漏百出不曾訂正不說,加的批注更是不知所云永徽三年……唔,都是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前輩了……算了算了,要是現在的,我先灌他二十杯再說」

    「賀兄,你這酒量就別提了。聽說新來的右拾遺王翰王子羽也是一位酒中仙,你若有興致,灌他就是對了,左拾遺杜士儀年輕氣盛,酒量說不定也好得很……」

    這人還沒到就聽到別人在編排自己,而且說話的一個聽著彷彿已經六十開外,另一個沉穩的也足有五十餘,杜士儀看了一眼王翰,就只見他聽得一個酒字,目光立刻閃閃發亮,彷彿遇見了知己似的興奮。而張說也沒料想正在門口就聽到了如此談話,即便知道內中人物性格如他,也不禁重重咳嗽了一聲,待到其中人都安靜了下來,他這才首先跨過門檻入內。

    「張相國」

    這大殿之中大約十餘人都紛紛上前行禮,其中領頭的兩人,左邊的發間銀絲畢現,看上去竟彷彿比張說年紀還大,而右邊的那個則是五十開外,其餘的或年輕或年長,四十左右是主力軍,如同王翰這樣三十開外的,則是少之又少,杜士儀這剛剛年滿二十的,自然成了鶴立雞群的人。

    「這是四明狂客賀學士,他可是酒中豪客,書法詩賦皆為大家,若非這麗正書院頓頓置酒,他還未必願意在這兒修書。你二人雖是後進之中的佼佼者,可也不妨多和他這位老前輩請教請教。」

    賀知章比張說更年長數歲,雖則因為年過四十方才得中進士科狀頭,在朝堂上的品秩從多年前開始就遠遠及不上張說,但這並不妨礙其在文壇上的翹楚地位,張說樂得尊崇其幾分。

    見賀知章此時此刻一本正經頗有個前輩模樣,他又笑著向兩人引見了秘書監徐堅,以及其他一眾修書的修撰,直學士等等。他雖是宰相,但對於修書使這樣一個能夠奠定他文壇領袖地位的職司也看重得很,此刻竟是不忙著走,入座之後,又詢問了修書的進展,興之所至時就命人取來新修的一部南朝舊典,講讀批注討論,只聽四座妙語連珠,不多時就已經到了中午時分。

    之前韋禮特意說麗正書院的伙食比中書省門下省的還要好,杜士儀只以為他是隨口玩笑,但等到菜餚一樣樣上來,他才知道,這一頓公務午餐確實豐盛。且不說葡萄酒和醪糟是作為例行供應,就連鹿肉、羊腿、兔肉,這些往日只有宮廷大宴上才會出現的,現如今都出現在餐桌上。而且,賀知章果然如此前徐堅打趣的一般,興致勃勃地向王翰勸酒,兩人喝了個不亦樂乎。

    而等到這位賀學士又轉過來灌自己的時候,他不得不苦笑表示自己的酒量遠不如王翰,可本打算淺嘗輒止就告敗退,卻還是被賀知章連連勸飲了不少,好在總算沒醉。於是,當張說午後回了中書省之後,下午親自帶著杜士儀和王翰熟悉麗正書院的賀知章,領兩人看了那龐大的典籍收藏之後,就停下腳步笑看著兩人說道:「總而言之,這修書其實和那些校書正字做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大約就是,我們的品級比他們高」

    這個總結……實在是精闢

    大約是看到杜士儀和王翰的表情都很精彩,賀知章又得意地捋著鬍鬚說道:「再有就是,我們比他們的學問要紮實,因而也不是都只看前人著書,註解上頭自然要考證詳細,抄書訂正就只在其次了。陛下要修撰的,主要是《六典》、《文纂》,此外的,你們可以感興趣自己整理。」

    赫赫有名的唐六典便成書於開元十年之後,到開元二十六年,說是李隆基和李林甫等人撰,實則是張說張九齡等人領銜,這一點自幼從父學金石訓そ詁的杜士儀自然心知肚明。等他拱手謝過賀知章指點之後,王翰卻忍不住說道:「照賀翁如此說,莫非這麗正書院的事情,是最清閒自在的?」

    「清閒自在,這四個字用得好」賀知章哈哈大笑,隨即卻又臉色一板道,「不過,我得糾正你,日後賀翁這兩字再不許提,我很老麼?」

    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繼而又嘿然笑道:「稱一聲賀兄,叫一聲賀四明,亦或是直接叫我賀季真,什麼都行,就是不許加這一個翁字尤其是你杜十九郎」

    年紀完全可以當杜士儀祖父的賀知章一背雙手,竟是審視了杜士儀好一會兒,彷彿很想說老夫當年也有這年輕時候,但最終總算是忍住了:「杜十九郎,我看過你的詩賦文章,你的文詞都相當出色,只一手字嘛,端正有餘,風骨不足。聽說你和張顛交情不錯,學他固然好,可你不會喝酒,肯定寫不出那飄灑不羈,不若趁著在這麗正書院修書的機會,好好練出和你諍諫封還一般的峻峭風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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