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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去他日歸! 文 / 府天

    離開朱坡杜思溫山第的路上,杜十三娘獨坐牛車,很有些沒精神地靠著竹影的肩膀,讓本就不知道杜思溫究竟說了些什麼的竹影心中很是不安閱讀她幾次張了張口想要勸說兩句,可卻千頭萬緒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方才聽到杜十三娘低低地開口說道:「竹影,家裡是顯然不能住人了。我本來還想求一求老叔公,希望他能在山第之中借一間屋子給阿兄,沒想到……」

    杜十三娘說著便深深把頭埋入了雙手之間。她沒想到杜思溫竟然會說出那些話。京兆杜氏分明是關中大姓,可如今阿兄卻要去住在平康坊崔家!

    而在車外,並騎而行的杜士儀和杜士翰也始終沒有說話。

    杜士儀自然知道住到平康坊崔宅有的是好處,然而,他卻著實擔心日後越陷越深,要真的崔家有意讓他迎娶崔九娘那機靈古怪的丫頭,他日後就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想著想著,他心裡便打定主意,借住歸借住,借崔家揚名卻決計不行,他得好好另行想辦法!而杜士翰則是在忍了又忍之後,最終惱火地策馬小跑了幾步,隨即勒馬放聲大叫了一聲。那響亮的聲音打破了週遭的寂靜,也不知道驚起了山林中多少飛鳥。

    他也不管旁人用驚詫的目光看著自己,逕直扭頭對杜士儀說道:「十九郎,不如你帶著十三娘住到我家裡來!」

    聽到這話,杜士儀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便意識到,杜士翰想來是聽到杜思溫那番話,一時心情鬱悶,這才會邀他住到家中。他徐徐策馬迎上前去,這才含笑低聲說道:「十三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家中人口多,住得也不算寬裕。我如今既是要預備解試,自然還是地方清淨些好。老叔公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若是日後重建家宅的時候,我一定請十三兄幫忙!」

    杜士翰盯著杜士儀看了好一會兒,見他絲毫沒有收回前言的意思,只能垂頭喪氣地說道:「既如此,那就依你吧……真是的,好好的居然要住到別家去!」

    車馬復入杜曲,杜士儀便和杜士翰一行告了別,隨即就招手喚了劉墨過來。當他說到應考期間要借住平康坊崔宅,劉墨立時露出了笑容,想也不想地連連點頭道:「如今崔宅無人,又清淨又寬敞,正適合杜郎君預備解試,郎主夫人和五娘子早就囑咐過了。事不宜遲,這就趕快回去吧!」

    「此刻天色還早,也不急,再繞一繞先前我那大媼的居所,既然我兄妹二人暫時不留在樊川,總得告訴她一聲。」

    這一路從東都到長安來,劉墨已經大略摸清楚了杜士儀的脾氣。儘管大多數時候為人溫和,但也不是沒脾氣的,否則也不至於能壓服崔二十五郎。而對於他們這些從者家丁,杜士儀非但從不苛待小覷,而且大多和顏悅色,對兒時ru媼多有敬禮自然不足為奇。因而,他答應一聲,便反身策馬對其他那些家丁言說了杜士儀的決定。聽說要回平康坊崔宅,眾人自是人人高興。

    而當杜士儀隔著窗戶對杜十三娘言說,要去瞧瞧秋娘,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杜十三娘立時露出了十分喜色,連連點頭道:「好好,我也想見見大媼後來生下的那個孩子如今怎樣了!」

    眾人沿原路返回,遠遠看見那座簡陋的屋舍時,卻只見那屋舍前頭圍著好些看熱鬧的鄉民,而在這些鄉民前頭,幾個從者簇擁著一個年輕人,而柴扉前則是一個短衫男子在那兒喧嘩嚷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突然拿出了一把小手斧,竟是一斧一斧狠狠劈著那道柴扉。

    「秋娘,別以為躲在裡頭不出來,今日便還能給你矇混過關!你那男人和一雙兒女病倒的時候,要不是拿著房契地契來抵,誰會借錢給你?別以為人死了就能賴賬,你給我滾出來!」

    聽到這有恃無恐的嚷嚷聲,還有那一記一記砍著柴扉的聲音,杜士儀不禁心頭大怒。還不等他開口吩咐,一旁的劉墨已是打了個手勢,幾個崔氏家丁當即口中呼喝著策馬上去,提起馬鞭便開始驅散那圍著看熱鬧的人。這種事他們平素做得多了,此刻赫然駕輕就熟,那虛空揮下的鞭子不時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卻無傷人皮肉,只把看熱鬧的那些鄉民趕開了老遠。

    這一撥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讓幾個從者一時大為意外,而那原本在後頭抱手而立的那個年輕人則是慍怒地朝來人看了過去。當發現端坐馬上的杜士儀時,他的面色立時一變。儘管上一次在東都崔宅曾經見過一面,可那時候他意識到人是杜十九郎已經晚了一步,因而這竟是三年以來第一次面對面相見。此時此刻,他眼神微微閃爍,隨即便上前笑呵呵地說道:「十九郎什麼時候從東都回來的?若是早知道,我也好去接一接你!」

    若不是上次在東都時,杜士儀還看到過這杜文若,更知道此人在弔唁齊國太夫人杜德之後,甚至沒打個招呼便立時離去,根本就沒有見過自己,否則眼下聽這口氣,他甚至會以為他從前和自己極其熟絡親近。眼見得看熱鬧的人都被趕開了,他便跳下馬來,若無其事地說道:「也就是昨天才剛回來。不知道這會兒又是砸門又是叫罵,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兒住的是我從前的ru媼。」

    杜文若見杜士儀下馬時穩健有力,分明那一場大病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後遺症,他不禁心中生出了幾分惱恨。然而,他很快就暫時把這些拋開了。今日上演這一出,儘管他並不知道杜士儀真的這麼巧回樊川,可既然碰上了人,那也沒什麼可怕的。

    在那一場大火之後,杜士儀早已經是家徒四壁的人,不過托庇於崔家,就是崔家,難道還會給杜士儀一個過去的ru媼還錢?

    「有這麼一回事?」杜文若故作不知地瞪大了眼睛,隨即便笑吟吟地說道,「只可惜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日天氣甚好,我也就打算四處轉轉,沒想到正巧看到此間吵吵鬧鬧。十九郎既是相問……來人,把那人拖過來!」

    他一聲令下,幾個從者自然應命無誤,須臾就把那個剛剛砸門砸得正起勁的粗短漢子給帶了過來。其人有些不安地瞥了杜文若一眼,見杜士儀目光冷冽地看著自己,他登時忍不住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退後了兩步,這才打了個哈哈賠笑說道:「杜小郎君……不不不,沒想到是杜郎君回來了!我這也是被逼無奈,秋娘實在欠了我一大筆錢,已經連年關都拖過去了,若再這麼拖下去,我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風了……」

    杜士儀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來到柴扉邊。此刻,掛了鎖的柴扉已經被劈開了大半,而剛剛還緊閉的屋舍大門,已經被人拉開了來,一臉失魂落魄站在那兒的,不是秋娘還有誰?等到秋娘拖著沉重的腳步過來,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鎖,他方才溫和地開口問道:「秋娘,你欠了他多少錢?」

    秋娘微微蠕動了一下嘴唇,但看了那額頭冒汗的男人一眼,她突然又咬緊了嘴唇,好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郎君,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當初是因為給孩子看病,所以把屋宅都抵給了他,如今他既是要債,我搬出來就是……」

    說話間,杜十三娘也已經跳下了車來,她扶著竹影腳步躑躅地走了過來,猶豫許久方才開口問道:「大媼,劉大和你的一雙兒女呢?」

    話音剛落,她就看見秋娘眼睛一下子通紅,下一刻便蹲下身掩面哭泣了起來。面對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杜十三娘只覺得又難過又後悔,忍不住也跟著屈膝蹲下,緊緊抱住了她的肩膀。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道:「大媼,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這時候,杜文若便信步走到杜士儀身後,毫不客氣地一言點破道:「十九郎,你好心本是沒錯。可就算她曾經是你的ru媼,那也是過去的事了。都說她不但兩年前剋死了男人,連一雙兒女也都在去歲給她克得染上風寒,雙雙夭折,如此不祥之人,你還是離遠些的好。」

    要知道,杜士儀亦是父母雙雙不在堂,何嘗不能說也是孤苦無福的命?

    聽到杜十三娘熟悉的嬌軟聲音,想起她小時候抱在手裡時那溫軟的觸感,秋娘忍不住茫然抬起了頭,聽到杜文若的話,卻一時渾身巨震。待看見杜十三娘也已經是淚盈於睫,杜士儀則是默然而立並不理會杜文若,她艱難地扶著膝蓋站起身,再一次回頭望了一眼那曾經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一雙兒女的屋舍,最終聲音艱澀地說道:「娘子可能收容奴這個無家可歸的人麼?」

    杜十三娘一時震驚得無以復加:「大媼,你說什麼!」

    杜士儀只當身邊的杜文若不存在似的,伸手叫了此前那粗短漢子過來,這才沉聲問道:「她欠你多少錢?」

    「連本帶利……五……不,六貫。」一說完,他便發現兩道如同利箭一般的目光投在自己臉上,待發現是杜文若面色不善,他知道自己這數字還是說得少了。然而,面對四周那些騎著高頭大馬的家丁,他雖不敢得罪杜文若,卻也不敢太過獅子大開口,當下又搓著雙手道,「其實並不多……」

    杜士儀正要答話,可秋娘卻突然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隨即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吃了一驚的他連忙伸手去攙扶,卻不想秋娘竟雙手扶地,磕了個頭。

    「郎君,奴如今孑然一身,再無長物,只求郎君能夠收容。無論浣洗還是灑掃,奴都能做得。」不等杜士儀開口答應或拒絕,她便仰起頭說道,「奴真的不想再留在這傷心地了,郎君不用費心替奴償清欠款,保下這屋舍。人都不在了,還要屋舍何用?」

    「你真的不後悔?」杜士儀再次問了一句,見秋娘咬著嘴唇重重點了點頭,他想想她這數年間痛失三個親人的絕望,不想留在傷心地被人稱為不祥之人恐怕也是事實,最終便點點頭道,「既如此,那好吧,你進去收拾收拾東西。竹影,待會兒你攙著大媼上車。」

    既然秋娘心意已決,杜士儀也不再囉嗦,等到秋娘進去收拾了東西,又由得竹影將其攙扶上了牛車,杜十三娘也有些失魂落魄地跟著上去,他這才看著滿臉意外的杜文若,隨意拱了拱手說道:「杜六郎,暫且別過了。」

    杜文若怎麼也沒想到杜士儀不是苦於拿不出現錢償債,也不是讓崔家人幫忙,竟是直接把這破屋子撂給了那債主,卻收留了秋娘。他強自擠出一絲笑容,這才故作詫異地問道:「怎麼,十九郎不是今天才回來,卻又要走?」

    「故宅已成一片廢墟,如今我也沒時間收拾整修,只能暫且先放在那兒。至於我……」杜士儀上馬之後欠了欠身,這才淡淡地說道,「蒙催相公和崔府卿好意,容我在平康坊崔宅暫住。時候不早,我該告辭了!」

    眼看杜士儀一聲喝令,那些隨從立時聚攏了來,簇擁了杜十三娘那輛牛車,和後頭一輛馬車緩緩前行往長安城的方向行去,杜文若不禁呆若木雞。良久,他方才惱怒地衝著身旁從者喝道:「還愣著幹什麼,回去!」

    崔家人寧可幫一個毫無干係的外人,卻不理會他這正經姻親後人,簡直是豈有此理!

    一大清早出城重訪故地時,杜十三娘還有幾分重回故鄉的雀躍和欣喜,杜士儀也自有幾分期待,如今離開杜曲之際,兄妹二人卻都有些心頭沉甸甸的。直到前方那座巍峨的大唐didu外郭城再次映入了眼簾,杜士儀突然勒馬駐足,直到後頭牛車上來,他方才到車窗邊,一字一句地說道:「十三娘,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日後咱們會風風光光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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