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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潛龍出海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步步連環 文 / 高月

    第一百九十四章步步連環

    西安府,這座中國歷史上曾經輝煌一時的大都市,曾經見證了漢唐的強盛,在唐末的天下大亂中也漸漸走向了衰敗,到了明初,它僅僅只是一個區域性的大城市了。

    朱元璋也曾經考慮過將都城遷到西安,為此他還專門讓前太子朱標來西安府考察過,但隨著朱標的病逝,朱元璋的身體每況愈下,他也有點力不從心了,遷都一事便被無限期地擱置下來,這個問題將來由他的兒孫們來考慮吧!

    西安府是秦王朱樉的藩國所在,這位屢遭磨難的長親王在朱允炆入主東宮後,也一度沉寂了,他撕去了偽裝的面孔,繼續著他荒『淫』而無恥的生活,還美其名曰:這是他無心上位的表現。

    但他就此死心了嗎?沒有,就如狗永遠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一樣,朱樉的野心之火依然沒有熄滅,只是被封閉起來,一旦時機到來,他的野心就會立刻熾焰萬丈。

    秦王沉寂了,他曾經活躍的手下也變得無所事事,他的幕僚邵聞達在去年生了一個兒子,老來得子使他歡喜異常,他開始認為自己還有延續子孫的能力,為了多生幾個兒子,他在去年十月和今年一月,一口氣連娶了三個小妾,生了兒子,娶了小妾,他的家庭負擔也加重了,在秦王府領的一份薪水已經遠遠不夠家裡開銷,他又在長安大街上開了一家大酒樓,可是經營無方,攤子鋪得太大,才短短幾個月便將他的老本虧掉一半,家裡的老婆嫌他賺不到錢,總是和他吵鬧,而幾房小妾也因為從他這裡撈不到油水補貼娘家,而對他伺候得也不那麼盡心了。

    養家餬口的壓力使得邵聞達整天憂心忡忡,他賣掉了京城的房子,但依然不夠彌補虧損,有心從燕王那裡要一點錢,卻又開不了這個口,他要立了功才能得到賞賜,可現在根本就沒有什麼立功的機會,開口要錢只會讓燕王小瞧了他。

    這天中午,邵聞達又和平常一樣來到了酒樓,酒樓大廳裡冷冷清清,十幾個店小二懶精無神地站在那裡,現在可是午飯時間,居然生意會這樣差,其實邵聞達已經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問題就出在他決策失誤,把秦王這塊牌子搬出來,為了擴大聲勢,他在酒樓開業時特地用秦王的名義遍請西安府官員,當時來祝賀的人非常多,可謂場面火爆,但過了兩天人就越來越少了,他後來才明白過來,正因為他打出秦王的牌子,才使絕大多數西安府的普通百姓不肯來他的酒樓吃飯,秦王在百姓中的名聲太壞,那些來捧場的官員也只肯來這一次,但後悔已經晚了,這棟四層樓的酒家花了他幾千兩銀子裝飾,還有租金、薪水,每天都在虧他的老本,邵聞達心痛不已,想轉讓卻沒有人肯接這個『秦王的酒樓』。

    酒樓的慘淡使他長長歎了口氣,想轉身回去,這時店裡的掌櫃卻叫住了他,「邵東家!」

    「什麼事?」邵聞達有些不高興地問道。

    「有人找你,說是你的老朋友。」

    邵聞達一怔,他探頭看了看,沒有看見人,便問道:「人在哪裡?」

    「在四樓雅室等你。」掌櫃將一張紙條遞給了他,「他說,你看看這個就知道了。」

    邵聞達打開紙條,只見裡面寫著一個『燕』字,他心中猛地狂跳起來,也顧不得再問,飛奔向四樓跑去,

    二樓、三樓各有一桌人在吃飯,但四樓卻冷冷清清,一個客人也沒有,只在最面的一間雅室門口站著八名大漢,兩邊各站四人,邵聞達知道,來人就在房間裡等他了。

    「來人可是邵先生?」一名大漢上前向他拱手問道。

    「我正是。」

    「我家大人已在屋裡等候先生多時了,邵先生請進。」

    「不知你家大人貴姓?」

    「他姓孫,邵先生不認識。」

    『姓孫?』邵聞達仔細地想了想,他從來沒有聽說燕王身邊有姓孫的人,他搖搖頭推門進去了。

    房間裡靠門邊又站著兩名帶刀隨從,身材高大,神情冷漠,而窗前卻負手站著一人,看背影此人年紀不大,他正出神地望著窗外。

    邵聞達連忙躬身道:「在下就是邵聞達,請問孫大人找我何事?」

    窗前人慢慢轉過身來了,回了一禮,淡淡一笑道:「先生請坐。」

    邵聞達見他確實很面生,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安,按理,他秘密投靠燕王之事只有極少人知道,一般來找他的都是那幾個人,但今天卻來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他遲疑一下問道:「你是……」

    來人笑了笑道:「真是失禮,我竟忘記介紹自己的了,在下姓孫名濟,遼東李總兵的屬下。」

    聽到『遼東李總兵』五個字,邵聞達頓時魂飛魄散,他站起來便跑,後面的兩名大漢卻一左一右把他按坐在椅子上,邵聞達嚇得臉色慘白,李維正竟然知道他是燕王的人了,那他還活得了嗎?

    「你害怕了嗎?當初你設計陷害李總兵的時候,怎麼會沒想到有今天。」孫濟取出一封信,扔在他面前冷冷道:「還認識這封信嗎?」

    看到這封信,邵聞達一顆心沉到了深淵,他這是幾年前他寫給燕王的效忠書,沒想到竟落到了李維正的手中,這封信是呂思遠從燕王身邊費盡周折才搞到的,現在就成了邵聞達的喪鐘鐵證,邵聞達猛地撲上來,想搶這封信,卻被身後兩名大漢抓了回去。

    孫濟笑了笑,把信又收了起來,他蹲在邵聞達面前似笑非笑道:「看來你真的是害怕了,如果我把這封信給秦王,你會怎麼樣?『卡嚓!』人頭落地,我知道你剛剛生了兒子,他還年幼,可以叫別人為父親,不再姓邵,你的女人也要被別的男人騎,當然,這個酒樓的煩惱你也不會有了,如何,要讓我告訴秦王嗎?」

    邵聞達害怕得牙齒上下叩響,他的性命,他的兒子,他的女人,他心中一陣陣絕望,可聽對方口氣似乎還有商量的餘地,便立刻顫聲道:「你說吧!你們有什麼條件?」

    「李總兵的條件很簡單,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只要你在投靠燕王的同時,也替李總兵做事,我們自然會替你保守一切秘密。」

    邵聞達平靜下來了,他暗暗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只要答應了,就會越陷越深,從此就會身不由己,可若不答應,他絕對就是死路一條,這時,孫濟輕輕一拍手,外面走進一名大漢,手中拎著一隻皮袋,他將皮袋往桌上一倒,骨碌碌地滾出一堆金光閃閃的黃金,大漢將金錠一一擺好,一共有十錠。

    「我們知道你手頭拮据,這裡是五百兩黃金,只要你答應,黃金就是你的了,你若不答應,一個時辰後我就應該能看到你的人頭。」

    孫濟已經完全捏住了邵聞達的七寸,前有黃金誘惑,後有死亡威脅,邵聞達萬般無奈,只得長歎一聲,點了點頭道:「好!我答應,你們一定有目的而來,就請直說吧!」

    秦王朱樉的宮殿氣勢輝煌,宮殿群中有侍衛、太監和宮女數千人,從京城回來後,他又恢復了醉生夢死的生活,絕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女人堆裡,誰也不見,此刻,他正躺在幾個年輕的女人身上,一邊喝酒,一邊看一隊舞姬的表演,雖然他好色無度,可整天玩女人他也有些感到膩了,而且身體每況愈下,女人玩得太多,他的精氣虧損嚴重,使他的頭腦始終處於一種昏昏沉沉之中。

    看了半天跳舞,他忽然感到一陣膩煩,一揮手道:「都給我滾下去。」

    舞樂聲停止,舞女們紛紛退了下去,朱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回頭問一名老太監道:「你有什麼好玩的點子。」

    老太監為難地道:「殿下,要不我們去打獵吧!」

    「打獵!打獵!除了打獵你還知道什麼?」朱樉狠狠將杯子摔在地上。

    這時,一名太監走進,跪下稟報道:「殿下,邵先生在外求見,說有重大情報!」

    如果是從前,朱樉頭腦處於昏昏沉沉狀態,未必有心思接見,可現在正是他百無聊賴之時,他倒很想見見邵聞達了,而且有重大情報,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事,但一時又想不清楚,便命道:「帶他到我的書房去。」

    朱樉已經近半年沒有進書房了,儘管每天都有人來打掃,但書房裡還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趕在朱樉沒來之前,幾名太監趕緊熏香開窗,現在是二月中旬,正春寒料峭之時,太監們又端進幾個大火盆,很快,房間裡就變得溫暖起來。

    當朱樉坐在有幾十名侍衛的簇擁的小轎中出現在書房門口時,邵聞達已經等候他快半個時辰了,邵聞達見朱樉到現在才來,不由暗暗歎了口氣,這個朱樉太沉溺於酒色了,而且僅僅一年時間,他便長得如同肥豬一樣,頭腦變得更加遲鈍,不過他太瞭解朱樉,這個人並不是野心消失了,恰恰相反,他做皇帝的夢更加熾熱,在宮裡,他的排場、禮制完全是效仿他的皇帝父親,他還偷偷在深宮裡穿了龍袍。

    現在,自己有重大情報稟報,他居然讓自己等了半個時辰,他是變得太遲鈍了,根本就喪失了爭奪權力的敏感,這樣也好,能更好地控制他。

    「參見殿下!」邵聞達跪了下來,這是朱樉定的新規矩,所有人見他都必須下跪。

    朱樉有近四個月沒有見到這個自己的首席幕僚了,他擺了擺手道:「平身免禮。」

    「謝殿下!」

    他們進了書房,朱樉坐下來便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殿下,屬下得到一個重大情報,特來稟報。」

    「什麼情報?」朱樉向兩邊人揮了揮手,命他們都下去。

    邵聞達見旁邊沒人了,這才壓低聲音道:「屬下聽說皇上已經出現幾次吐血,並暈了過去,可見皇上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其實邵聞達的這句話有重大漏洞,這種絕密的情報他怎麼會知道?只要朱樉再繼續追問下去,邵聞達就要露餡了,或者推作是道聽途說,但朱樉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點,他『騰!』地站了起來,臉上的肥肉亂顫,他激動地問道:「你是說父皇要不行了嗎?」

    邵聞達點了點頭,笑道:「殿下的機會又要來了。」

    朱樉卻沒反應過來,他眨了眨眼,連忙問道:「先生請說得明白一點,我的機會在哪裡?」

    邵聞達微微一笑道:「殿下沒有想到嗎?皇上若駕崩,朱允炆入東宮時日太短,難以服眾,諸王焉能不起兵爭奪皇位,屬下聽說燕王野心勃勃,早有奪位之心,晉王私造印符、龍袍,他也必定會起兵,還有齊王、寧王、周王以及武昌楚王,這就是晉初八王爭位的重演,在這種情況下,誰的軍隊最多最強,誰就能笑到最後,殿下有近八萬大軍,是諸王中軍隊最多的藩王之一,難道殿下沒有發現這是個機會嗎?」

    經邵聞達這麼一說,朱樉確實恍然大悟了,說得對,連齊王、周王都有心爭奪皇位,自己身為皇長子,名正言順,更不能落後於人,他當然也要爭,但朱樉也知道,他掌握的軍隊雖多,但並不突出,燕王、寧王、晉王的軍隊也是八萬人,尤其是燕王的軍隊更是能打硬仗,加上燕王也能帶兵,如真動起手來,自己未必能笑到最後。

    他遲疑了一下,便憂心地說道:「要想奪取皇位,我手中的軍隊還是太少了一點。」

    他卻不知道,他的思路已經完全被邵聞達牽引住了,邵聞達見他已經入了口袋,便笑道:「殿下不用著急,這個難題的解決之道我已經替殿下想到了,我有一個辦法,可使殿下陡增二十萬大軍。」

    朱樉大喜,他急忙催促道:「你快說,什麼辦法?」

    「殿下別急,聽我慢慢說。」

    邵聞達一步一步地誘引著朱樉,「屬下聽到一種傳聞,說皇上要殺藍玉,時間就定在四月諸王演兵之後,雖然這只是傳聞,但屬下通過種種跡象分析,皇上確實有清洗軍隊的可能,將那些功高震主的人一個不留地殺掉,藍玉就是首當其衝,他在捕魚兒海大戰後不知收斂,反而愈加囂張,屢屢出言不遜,真可謂第一功勞震主之人,前幾年皇上殺了他的兒子就是一次嚴重的警告了,他卻依然不知收斂,所以屬下敢斷言,藍玉之命不久矣,如果這個時候殿下出手相助,救下藍玉一命,他日諸王爭位,手握大軍的藍玉、馮勝等人就會成為大家爭奪的對象,殿下想一想,殿下既有恩於藍玉,那時他又會效忠誰呢?」

    朱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分析得透徹啊!但他眉頭又一皺問道:「那我又該怎麼救藍玉呢?父皇肯定不會聽我的。」

    邵聞達呵呵笑了,「殿下只想繩子一頭,怎麼不想想繩子那一頭呢?藍玉現在在貴州屯田,手中有二十萬大軍,如果殿下以皇長子的身份給他寫一封密信,告之他有殺身之禍,那藍玉肯定會駐兵不動,不肯進京,皇上又投鼠忌器,不敢輕動於他,這樣藍玉的事就拖下來了,一年半載後皇上駕崩,殿下再以皇長子的詔書告之天下,歷數朱允炆失德之舉,振臂一呼,登高為諸王盟主,屆時再邀藍玉相助,許之以高官重爵,殿下是名正言順的皇長子,這個擁立之功,藍玉又怎麼會不棄之不要呢?」

    朱樉激動得渾身發抖,他上前一把抱住了邵聞達,無比感激地說道:「先生真是我的恩師也,孤王記下了,他日我登皇位,必封先生為文官之首。」

    邵聞達也有點被這套周密的計劃迷惑住了,可是這套計劃卻是李維正的精心佈局,他心中長長歎了一口氣,天下英雄輩出,將來大明鹿死誰手,還未為可知,他確實該為自己的未來重新好好考慮一下了。

    邵聞達所歎英雄輩出,其實是英雄之見略有所同,在即將爆發的藍玉案這盤大棋局中,三個對弈者都在緊張地進行著自己的佈局,朱元璋實力最為雄厚,他已經撒下了大網,設置了諸王演兵這個誘餌,並派出大量的錦衣衛準備隨時收網,在這局對弈中,他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可謂步步為營、勝算無遺。

    而另一個對弈者李維正卻避實就虛,找到了最弱的心臟部位,一劍穿心,在朱元璋的密密大網上,割破了一個小小的口子,這個口子雖然不大,但足以讓網中的大魚脫網而出。

    就在這時,第三個對弈者,也走出了自己的棋路。

    北平,燕王府,朱棣伏案飛快地寫著一封短信,他寫完最後一個字,又讀了一遍,便將它捲進一隻蠟丸中封好,交給他的心腹,密探頭子紀綱,並仔細吩咐他道:「你親自跑一趟,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封信送到貴州,秘密交給呂思遠,命他按我信中的指示行事,此事事關重大,信件萬萬不可遺失。」

    紀綱躬身應道:「屬下遵命!」

    他轉身離去了,朱棣鬆了一口氣,他背著手走到窗前,望著窗外一株怒放的梅花,他忽然笑了,不由自言自語道:「藍玉,你若就這麼死了,豈不是有點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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