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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番外 二 陸向東【1】 文 / 莫伊萊

    冬天的夜,很冷,北方的氣溫已經降得很低很低,低到地上白皚皚的積雪沒有絲毫的融化。

    一個男孩穿著寬大不合體的棉大衣,一個人呆呆的坐在自家的小院子裡,兩隻眼睛出神的望著天空中迷濛的那一彎月牙。

    「兒子!怎麼這麼晚還沒睡啊!」一個高大的男人從院門外走進來,看到坐在院子裡的男孩,敦厚的面容上登時綻開了笑容,「瞧,我給你拿了什麼回來!」

    說著,男人揚起了手中提著的東西,在男孩面前晃了晃。

    「糖葫蘆!」男孩兒一見,立刻雀躍著跳起來撲了過去。

    男人故意把手裡的東西舉高,讓孩子夠不到,男孩兒急得直跳腳,好半天男人才覺得逗弄夠了,把那串糖葫蘆遞到孩子面前,男孩兒接過來結結實實的咬了一大口,裹了糖的山楂把他的腮幫子撐的老高,男孩兒看著父親一臉美滋滋的嚼著嘴裡的食物,男人撫著孩子的腦袋,看著兒子的眼神裡滿是慈愛。

    一陣冷風吹過,吹散了那原本真切的畫面,男孩兒把衣服裹緊了一點,揉揉酸澀的眼睛,看著黑漆漆的院子,深深的歎了一口氣,他的歎息是那麼的悠長,帶著遠不像他這種年紀該有的蒼涼。

    男孩兒又抬眼看了看天上昏黃的月牙,他沒有手錶,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他只知道,母親還沒有回來,自從三周之前,父親的遺體下葬了之後,母親就幾乎每天都像今天一樣,很晚很晚依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事實上,自從警察找上門來。說父親的車被找到,父親卻不知所蹤那天之後,母親就開始三不五時的離開。起初還是悄悄的在男孩兒睡著了之後溜走,後來演變成了不等他睡覺,草草的做完晚飯就離開。

    對父親的尋找和調查持續了一年多。在這一年多裡面,母親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早上男孩兒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在了,等男孩兒放了學回到家裡,家裡依舊只有冷鍋冷灶等著他,母子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少之又少,男孩兒很多次想要詢問母親的去向。可是每一次開口都會招來一通責罵,久而久之,他也怯了,不願開口。

    多少個夜裡,男孩兒獨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心裡反反覆覆的想著,猜測著,父親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連自己開的那輛貨車都拋棄了?他會不會也同樣的拋棄了自己和母親?

    母親躲出去,是不是因為怕看到自己的臉會感到傷心?因為大家都說。他長得很精神,汲取了父母的所有優點,但是卻更像父親。

    母親一定是想念父親的,想的撕心裂肺。想的好像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樣,就好像他每一天的感受一樣。

    三周之前,警察又一次找上門來,告訴他和母親,父親找到了。那一瞬間,男孩兒覺得自己的嗓子眼兒一陣發癢,幾乎要無法抑制的笑出聲來,可是,對方的下一句話,卻把他的笑聲封存在了嗓子眼兒裡,沒有辦法發出來。

    父親死了,那個本本分分了三十幾年,靠開長途貨車養家餬口的父親,因為一片好心著了騙子的道,不僅被人劫走了所有貨物,還因此而丟了性命,拋屍於一處荒涼的山洞裡。

    安葬父親的那一天,母親沒有掉一滴淚,男孩兒也沒有,他咬著牙,嘴唇上有著深深的齒痕。

    他無數次偷偷的看母親,心中想,母親做的對,如果父親還能夠回來,能夠看到這一切,他一定也會稱讚他們母子兩個人的堅強,因為打從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對他說,我們是男子漢,男兒有淚不輕彈。

    想到這些,男孩兒的鼻子一酸,眼角濕潤了,他仰起頭,瞪著夜空眨巴這眼睛,努力的想要讓眼淚重新流回眼眶,決不讓半滴眼淚沾濕衣裳。身上的棉衣,是父親曾經最喜歡的一件,他說,是他和母親結婚的時候穿過的,平時都捨不得拿出來,總是好好的疊在櫃子裡。

    父親死後,幾乎所有屬於他的東西都被母親處理掉了,男孩兒趁著母親不注意,偷偷的流下了這件棉衣,他心裡想,母親一定是怕看到父親的遺物心中難過,可是他一想到身邊在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證明父親曾經的存在,心裡也撕扯一樣的疼。於是他偷藏了這件棉衣,小心翼翼的不讓母親發現,怕會一不小心刺痛母親的心。

    雖然父親不在了,但是還有他,他一定會努力長大成才,依靠自己的力量,把母親照顧的很好。

    父親曾經說過,母親是個不容易的女人,丈夫一年當中有幾乎大半年在外跑長途,她一個人被留在家裡,還要拉扯兒子,所以,他們父子兩個都要對母親很好很好,來作為補償和報答。

    現在父親走了,父親的那一份許給母親的幸福承諾,就讓他來一併承擔吧!

    男孩兒抽抽鼻子,身子瑟縮了一下,方才呼之欲出的眼淚耗掉了他身上僅存不多的熱度,他還不夠大,家裡的爐灶還不會用,母親不在的時候,他經常被左鄰右舍的阿姨嬸子拉到家裡去吃飯,今天很不巧的是,放學回來的時候,左右的鄰居他都沒有遇上,儘管肚子很餓,家裡的廚房裡空空蕩蕩,連隻老鼠都看不到,可是年幼的自尊心卻不允許他去敲鄰居的門,只為討一口填飽肚子的飯菜。

    縮緊身子,男孩兒整個人幾乎都要縮進了父親的舊棉衣裡,棉衣上面彷彿還殘留著父親的氣息,讓他在冰冷的冬夜裡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安心,人竟然昏昏沉沉的依著牆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男孩兒被搖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覺得自己的臉都凍得快要麻木沒有知覺了,母親正站在自己身旁,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媽,你回來了!」男孩兒一見母親,立刻從棲身的石頭墩上跳下來,不知道是不是一個姿勢太久,落地的時候他腳一軟,險些一頭撲倒在地上。

    母親向後退開了一步,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煩。

    「你這孩子到底能不能讓人省點兒心?」她不悅的斥責道,「大半夜不老老實實在屋裡帶著,跑外面來作什麼妖!」

    男孩兒瑟縮了一下,兩隻手緊緊的攥著棉衣的衣襟,生怕母親發現什麼端倪又會更加不開心。

    索性的是,母親並沒有發現這件棉衣的秘密,好像甚至也沒有留意到它穿在自己兒子的身上是多麼的寬大不合體。

    「回屋睡覺去!」母親一聲令下,男孩兒不敢忤逆,急忙一溜小跑的回到自己的房間,鑽進被窩,把父親的棉衣捲成一團,抱在懷裡。

    母親回來了,這讓男孩兒的心變得很踏實,依舊一片寂靜的家也彷彿多了幾分生氣,讓他不再感到那麼害怕。於是,他逐漸放鬆下來,臉埋進父親的舊棉衣裡,沉沉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男孩兒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早已經升得老高,陽光照在窗玻璃上,把上面的冰稜花照的閃閃發亮,依照以往的經驗,男孩兒很快意識到,他遲到了!

    匆匆忙忙的跳下床,飛快的穿好衣服,背著書包才衝出房間,男孩兒出乎意料的看到母親正在客廳裡等著自己。

    「向東,你過來,」母親的臉上難得的透著幾分喜氣,她對男孩兒招招手,指了指面前飯桌上的飯菜,「媽媽特意做了飯菜給你,快來吃!」

    「可是……我遲到了……」男孩兒遲疑了,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應該盡快趕去學校,另一方面母親難得在家,這讓他感到很眷戀。

    母親不在意的擺擺手:「沒關係,我已經打電話幫你請過假了,呆會兒我帶你去看你爺爺和奶奶。」

    男孩兒聽了這話,立刻喜滋滋的點了點頭,坐在桌旁大口大口的吃起這頓難得的豐盛早餐。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爺爺奶奶了,父親下葬的時候,爺爺因為受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病倒不起,奶奶只能在家照料,只有叔叔和嬸嬸兩個人來探望了一下就匆匆離開。

    在男孩兒的印象裡,爺爺奶奶是很慈祥的老人,和他的父親一樣,做得多,說的少。

    吃過早飯之後,他便開開心心的跟著母親離開了家,臨走的時候,他悄悄的看了一眼壓在自己棉被下面的父親的舊大衣,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竟然生出許多的不捨。

    爺爺奶奶家雖然在農村,距離市區倒也不算遠,坐通勤車大概也只需要四十分鐘左右,沒用多久,男孩兒就隨著母親來到了爺爺奶奶的那個小院落。

    大病初癒的爺爺在奶奶的攙扶下,一直迎到門外來,看到年幼的孫子,眼睛裡閃動著點點淚光。

    母親讓男孩兒獨自留在院子裡,說她和爺爺奶奶有事要談。

    男孩兒乖巧的答應著,蹲在院子裡用樹枝在泥地上寫寫畫畫。

    此時此刻,年幼的陸向東並不知道,他即將面對的,是一段怎樣崎嶇的人生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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