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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56 驚變 文 / 風露霜

    彩霞的背叛,玲瓏覺得自己也有些責任。並不是她有多聖母愛把那些責任往身上攬,只是覺得因為自己不夠警覺不夠有擔當才會至今才察覺出端倪。攏香給她的安逸她享受得太理所當然。攏香疏遠她是為她以後出宮考慮,她卻沒有為攏香考慮,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為攏香謀劃出主意的只有彩霞一人。攏香對她深信不疑,一旦她背叛攏香,對攏香而言可謂「傷可見骨」。

    確定彩霞有異心後玲瓏再也不敢留彩霞單獨與攏香相處。

    彩霞應當不至於突然暴起就謀害了攏香,但禍患往往始於細微處,她在攏香那裡極得信任,若有動什麼手腳加害攏香,別人也許根本發現不了,所以玲瓏決定用最笨的方法,時時刻刻看著她。廖姑姑也積極配合玲瓏,並且還帶上了翠鳴。

    廖姑姑說,她們兩人平日一人要照料雲絮齋事物,一人要服侍攏香,又要分心提防彩霞,恐有錯漏,翠鳴的為人穩重,且漸漸得攏香重用,不如也將這事告訴她,多一份助力且不會打草驚蛇。玲瓏同意了廖姑姑的建議。

    翠鳴平日看上去文文靜靜的,想不到竟是個重義氣的,玲瓏悄悄拉著她把事情說罷,她顯得對彩霞十分不屑,白淨的臉漲得通紅,直言道:「御女待我們不薄,不曾苛待雲絮齋任何宮人,彩霞竟有如此不義之行,實在令人不齒。」又專對玲瓏道:「你放心,翠鳴雖為宮婢,禮義對錯還分得清,一定為御女竭盡忠心。」此言讓玲瓏大感欣慰。

    於是玲瓏、廖姑姑和翠鳴三人合夥要在彩霞面前做場戲。因她先前有意挑撥,玲瓏和廖姑姑決定乾脆假戲真做,裝作已經相互懷疑的樣子,順便試她一試,看她挑撥兩人以後還有何動作,為何要背叛攏香與外人合謀。

    幸好攏香最近已經很不愛出門,不然如果她像從前那樣只帶著彩霞出去,玲瓏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忽然改變態度,堅持要求跟著攏香,攏香多半是要起疑心的,連彩霞也會起疑。攏香不出去,玲瓏盯人就可以盯得不動聲色。反正她平時幹得最多的事也是立在攏香身旁,伺候她和她說說話。

    最近攏香比較容易腰酸背痛,坐著不舒服走著也不怎麼舒服,她想多活動活動,就在雲絮齋院子裡隨便走走,可走不了多久就要坐下來歇歇,穩婆勸她還是多歇息些,活動適量就好,睡覺的時候給她腳底下墊上軟枕,時不時為她按摩,她才覺得好受些。

    不過好在攏香孕吐的症狀幾乎全沒了,胃口大好,午睡起來晚飯前也要再吃些,睡前要吃些宵夜,有時晚上還會醒來說要吃的。小廚房的好處大大顯現出來,全天都可以為攏香候著,什麼時候要吃的都可以端熱的上來。只是如此攏香的身材是再也不見從前苗條的樣子了。

    圓圓的肚子挺著,臉上手上都比從前有肉了不少,一日攏香在試剛送來的一件沉綠錦銀織折枝花裌襖,站在穿衣鏡前照了又照,不甚滿意的樣子,玲瓏大概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道:「我瞧著御女比從前豐滿,好看了不少。」

    攏香臉微微泛紅,摸著臉看鏡中的自己:「是麼,瞧著是比從前好看麼?」

    玲瓏拚命點頭,肯定道:「當然當然,豐腴妖嬈,詩中說『膚如凝脂』應當就是御女這樣子。」

    攏香被誇得不好意思,帕子朝玲瓏身上一甩,嗔道:「小丫頭書沒讀多少,盡亂說,也不怕被人笑話。」話雖如此,臉上紅潤更甚。

    玲瓏吃吃笑著。廖姑姑走進來,朝攏香躬身行禮,雙手捧著一本冊子,道:「御女,這是上月的賬,奴婢送來給您過目。」

    攏香扶著彩霞的手坐回榻上,揉了揉額角懶懶道:「近來眼睛有些發酸,這一兩個月的賬子你先收著吧,待往後再看。」

    廖姑姑道了聲「是」,正要出去,玲瓏瞧了一眼那賬冊,突然道:「姑姑且慢。」

    廖姑姑回身,笑瞇瞇道:「不知玲瓏姑娘還有何事要說?」

    玲瓏看了一眼攏香,咬了咬牙蹭到她面前,道:「御女,那帳冊子,能不能讓奴婢瞧瞧?」

    攏香驚訝,看了看廖姑姑又看玲瓏,「你瞧那賬冊作甚,難不成還想學算賬了?」

    廖姑姑也道:「玲瓏姑娘想學算賬,到賬房去奴婢皆可教,只是這賬冊可不是隨便拿來玩的。」

    玲瓏回頭瞪了廖姑姑一眼,口氣生硬道:「我才不是拿來玩的,」又對攏香道:「御女,你就讓我瞧瞧嘛。」

    攏香雖有不解,但以為玲瓏真是只覺得好玩才要拿去瞧,以她平日待玲瓏的習慣,拿賬冊看看也無妨,遂叫廖姑姑拿來給她。沒想到廖姑姑卻不願意,

    「恕奴婢直言,雲絮齋雖小,上下也有宮人幾十,賬冊確實是要緊東西。御女寵愛玲瓏姑娘奴婢知道。可玲瓏姑娘本就不在賬房當差,如何看得了賬冊,若是傳出去說御女治下,齋中普通宮女都可以隨意翻閱賬冊,那奴婢還如何管理齋,如何規勸其他人守規矩?」

    她說得鄭重,攏香也反駁不得,只好讓廖姑姑帶著賬冊回去,對玲瓏道:「你字都沒記全,哪裡識得賬目,若閒著還是好生把從前的功課溫習溫習,以後我要考你的。」

    玲瓏無法,悶悶應了攏香,轉頭就撇了嘴,眼裡有些憤恨。

    飯後攏香午睡,玲瓏留翠鳴在她跟前伺候,自己悄悄出去,正要朝廖姑姑那邊去,在遊廊碰見彩霞,彩霞奇道:「你這是要去哪裡,御女還歇著吧,怎麼不在裡頭伺候著。」

    玲瓏看也不看她一眼,腳步也不停,掠過她只嘟囔道:「我有些事去去就回來。」

    彩霞覺得不對,拉她站住,扶住她的肩膀道:「什麼事這樣急,連人也不看說走就走?」

    玲瓏目光閃躲,低頭道:「哎呀沒什麼事,我去去就來。」說著扭身又要走,彩霞攔住她,「你這樣子哪像沒事,快別瞞我,不說出來就不許走!」

    玲瓏走不了,吞吞吐吐半晌,左顧右盼,確定來往的宮人都在遠處聽不到,才貼著彩霞的耳朵,低聲道:「彩霞姐姐,我要去廖姑姑那裡。」

    彩霞笑道:「你要去就去,幹嘛這樣鬼鬼祟祟的,」似想起什麼,又問道:「你該不會還惦記著那賬本的事兒吧,嗨,你這小丫頭,惦記那玩意兒做什麼,你小孩子看不懂,別瞎胡鬧。」

    玲瓏梗著脖子急道:「噓,姐姐小聲點,我……我就是惦記著那賬本了,可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御女!」

    「為了御女?」

    玲瓏不迭地點頭,又看了看四周,方道:「彩霞姐姐,上回你不是告訴我御女身邊有外人的眼線要我多留意些麼,我懷疑,廖姑姑她……就是外人的眼線。」

    「你胡說什麼,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玲瓏連忙搖頭:「我沒胡說,彩霞姐姐你想,除了你我,現在御女最信任,知道御女的事最多的是誰?當初御女才為了接濟五娘從賬上支取了銀兩,轉眼五娘就被方寶林請去,繼而御女的身世傳出去。還有,皇上召幸御女,最先得到消息的可不就是御女身邊的人,她如今近身侍奉御女,若保藏禍心,最有嫌疑的就是她!」

    彩霞不太相信道:「話可不能這麼說,要說親近御女的都有嫌疑,你我不是……」

    玲瓏斬釘截鐵打斷她:「姐姐和我是從尚服局跟著御女出來的,姐姐和御女多年情誼,她怎麼能和姐姐比!玲瓏雖然跟在御女身邊不如姐姐時間長,但也敢發誓絕對沒有背叛御女!」說著玲瓏目光灼灼直射彩霞。

    有片刻彩霞似乎微微一愣,極快地她又恢復原本神色,問道:「你懷疑就懷疑,跑去找她要賬本做什麼?」

    玲瓏嘟了嘟嘴,「她今日端著賬本進來我就想,賬目可是大,咱們雲絮齋的賬冊怎麼能讓她一個心懷鬼胎的外人管著,從前還好,御女每個月過目,她必定不敢做什麼手腳,最近御女身子乏管不得她,讓她管著真不讓人放心。可是御女現在就信著她,她說什麼就是什麼,連我問要也不給。」語氣有些垂喪。

    「所以你剛才是想直接去找她要?」

    玲瓏點點頭。

    彩霞歎口氣道:「傻孩子,你就這樣直衝沖地過去,她怎麼肯給你,若在御女跟前告你一狀以下犯上,連御女也不會幫你的。我那時被御女訓斥的事,你都忘記了麼?」

    玲瓏拍了拍腦袋,大悟道:「對了,上回就是她害彩霞姐姐被御女訓斥的,御女怎麼就信了她!」又為難道:「她要是不肯給,那我……我……」

    半天「我」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低下了頭。

    彩霞半是憂慮半是責怪道:「先前不是跟你說過,要是發現什麼,只管先來告訴我麼,你怎自己一個人就去了,要不是今天我攔住你,事情鬧出來,她有一百個理由治你。」

    玲瓏頭更低了,「我沒想到這麼多。」

    彩霞安慰道:「難為你小小年紀,御女一直護著你,不讓你接觸這些爾虞我詐,須知人心最是深不可測。這事暫且壓著,你跟我回去,從長計議。」

    玲瓏要再辯,彩霞卻堅持先按著不發,拉她回主屋,玲瓏跟在後面,提起袖口掩在唇前,低眸看著前面彩霞的裙擺,一聲不吭。

    待到了主屋門前,攏香好似已經起來,裡面有些響動,玲瓏要推門進去,彩霞拉住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作諦聽狀,玲瓏剎住動作也停下來細細聽裡面的動靜。

    攏香的聲音響起:「姑姑早上話也說得忒重了些,她不過是鬧著玩,給她看看又何妨,何必說那些嚇著她。」

    「御女仁厚,對玲瓏姑娘一直寵愛有加,奴婢也清楚。」借口的是廖姑姑的聲音,聽起來她們正在討論玲瓏。

    「只是再寵愛,禮法皆不可廢。御女一直這樣慣著玲瓏姑娘,奴婢以為十分不妥。御女再喜愛玲瓏姑娘,她也不過是您跟前的宮婢,怎可壞了規矩。御女若真喜愛她,才當多約束她,不然她一日日長大,因此生出什麼禍心來,就不好了。」

    屋內攏香沉默半晌,方道:「我明白,你下去吧。」

    門「吱呀」一聲打開,玲瓏在門口惡狠狠地瞪著裡面出來的人,身後彩霞死死圈住她。

    廖姑姑一愣,知道自己方纔的話一定是讓她們聽去了,也不在意,換上那副慣常的笑臉,點點頭走過她們身邊,越過了幾步,又回身對道:「彩霞姑娘,方纔我的話你一定也聽到,其實我不只想對御女講,也想對你講。這人大了啊,不好生管教著,心也跟著大,彩霞姑娘應當明白我的意思的。」

    只聽得彩霞模模糊糊應了一聲,廖姑姑看了她兩一眼,轉身離去。

    那日之後,玲瓏一直悶悶不樂好幾天。私下裡和廖姑姑她們商量好,做戲就做到底。玲瓏想到方寶林上回送來的香包是彩霞最先建議攏香收著不要毀去的,最後攏香又把它交給彩霞收管,別人都不知道收在哪裡。玲瓏不敢肯定,但終究怕那香包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攏香香包收在哪裡是不可能的,所以打算從彩霞那裡套出來,把東西毀掉。

    因此那幾天,玲瓏對別人都愛理不理,唯有彩霞和她說話才多聽幾句,假借對廖姑姑「同仇敵愾」的「情誼」,不過幾日跟彩霞就顯得愈發親密起來。

    其實玲瓏還抱著個比較樂觀的想法,就是如果能探明彩霞背叛攏香的原因,將其開解,使彩霞回頭是岸,那才是最好的,這樣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又能不驚動攏香,皆大歡喜。但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想法太天真了。

    夜裡北風大作,吹得外面枯枝唰唰響,玲瓏聽著窗外的聲音,困卻睡不著覺。她不怎麼會演戲,害怕彩霞看出些什麼又生了別的企圖,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心裡裝著事情睡眠質量都變差了。

    到了半夜裡才迷迷糊糊,卻聽到風聲中似有鐵騎踏地之聲、呼喚聲甚至刀槍交鳴聲,驚出一身冷汗,打了個激靈,尚未回過神來,就聽到外面有人大力拍門:「玲瓏快起來,出大事了!」

    玲瓏直挺挺猛然坐起,披上衣服迅速摸出火折子點亮蠟燭,開門一看,是衣衫不整的彩霞,也執著一隻燭火,臉上帶著驚慌,火光映照下她驚慌的神色彷彿被深化了一樣。

    「怎麼了?」

    彩霞拉住她的手轉身向外走,「你快和我出去瞧瞧。」

    出了耳房,玲瓏有瞬間眩暈,外面天光大亮,天空紅了半邊,原本平靜的夜空被火光徹底打破,原來她迷糊中聽到的那些聲音竟不是她的幻覺,混雜燃燒氣味的渾濁空氣中,隱隱傳來金戈鐵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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