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反覆做著同樣的一個夢。
夢裡的那個男人，有一雙深邃而又清冷的墨色雙眸。
她曾經，用盡力氣去愛著他。以前，離得太近，他太過炫目，所以她總是看不清楚。可直到最後，才發現，原來，是她給了他傷害自己的機會。
時至今日，當自己真正面對著他，想要哭泣的那份軟弱和掙扎，卻已經沒有了。
那雙熟悉的眼眸之中一閃即逝的瘋狂，即使牽扯出了她心底最深處的疼痛，她疼得卻連眼淚都再也流不出來。
只是對那樣的自己感到無限的悲哀。
對於已經習慣了這樣錯身而過的場面的自己，感到無限的悲哀。
「在想什麼？」一雙手臂從後面伸過來，環抱住她，接著她感覺到肩上一沉，賀翔宇的下巴輕輕地擱在她消瘦的肩頭，柔聲道，「你怎麼了，自從那天見過曉佩回來以後，你好像總是有些心不在焉。曉佩跟你都談了些什麼？」
白歆柔清淺的笑意浮上唇角，收起凌亂的思緒，側首看著他，輕輕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久，剛好在你發呆的時候。」賀翔宇站直身子，輕輕扣住她的肩頭將她轉過來面向自己，「小琛睡覺了嗎？晚上你們兩個吃了什麼？……」
白歆柔抬眸，望進那雙漾滿了柔情的雙眼之中，有些出神。
她依稀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樣子，他是那樣的桀驁不馴，那雙比女子的眼眸還要漂亮的桃花眼中折射出的倨傲冷淡，又時而迸發出惡作劇的光芒；他那雙薄唇總是時不時地說出讓她生氣的戲弄她的話語，說喜歡她，說讓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真的沒有想到，在自己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他向她伸出了援手，然後就這樣靜靜地守在自己身邊，一晃就是五年。
時間，真的是可怕的東西。它將一切不可能的事情變作可能，又將一切曾經信以為真的東西變作一場鏡花水月，也讓她眼前這個曾經看似吊兒郎當的紈褲少爺變成了可以依靠的肩膀。
只是，她這樣能走多久？她還要這樣多久……？她很清楚賀翔宇要的是什麼，但是，她給不了。她努力地去嘗試過了，但……總是差了那麼一點。
一直到現在，她看到了那抹墨色的身影就這樣突如其來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她終於清楚了。原來，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哪怕是一天，都沒有忘記。
再如何在心底自我否定，但當事實擺在眼前時，任何言語卻都蒼白地無力辯駁。
留給她的時間，還是太少。還不夠讓她忘記。
在看到那雙深邃幽冷的雙眸的那一瞬間，她埋藏在心底的種種就好似一塊融化掉了的黑巧克力一般，苦澀的滋味在胸腔之間緩緩地化開，然後蔓延開去……帶著那些微甜的往事，混合著疼痛與愁苦，一同疊蕩而去……
道是可我。「你看……又發呆了……」賀翔宇扳正她的身子，含笑的雙眸之中帶著些寵溺的責備，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跟我說話這麼無聊嗎？無聊到要靠發呆來打發時間？」
「啊，抱歉……我剛好在想一些事情……」白歆柔低下頭，不敢回視他熱切的眼神，同時也試圖避開他越來越放大的俊臉，「你晚上應酬喝酒了嗎？要不要我去弄些解酒茶給你？」
賀翔宇唇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淡淡地退開了半寸。他知道，這是白歆柔一貫的逃避方式——每當她遇到不想回答或者是不想面對的問題時，總是習慣性地回問對方。
他輕歎一聲，大掌揉了揉她的發頂，低聲道：「我說過的吧？在我面前你不必這樣。現在的一切，你不必當做是負擔。」r6eh。
白歆柔沒有說話，只是低頭輕輕地絞著手指，賀翔宇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心裡卻一片瞭然。擱在她肩膀上的手掌緩緩地收束，在還沒有捏痛她之前，他最終還是放開了她。
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猶豫了片刻。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聲，在靜謐的空間中飄散而去。
賀翔宇轉過身，修長挺拔的身影在黯淡的光線之中透著失落，聲音也不若剛才那麼爽朗，淡淡道：「早點休息吧，我出去了。」
「翔宇……」白歆柔抬頭，清澈如水的目光在觸到那抹失意的背影，心底還是忍不住浮上了淡淡的歉疚，「我……有話想跟你說……」
賀翔宇挺直的背脊有一瞬間的僵硬，他緩緩轉過身用側面對著她，半晌，才用帶著些許疲憊的低沉的嗓音說道：「明天吧……我今天喝得有些過了，大腦沒辦法正常思考。明天再說，好嗎？」
「嗯。那……你什麼時候方便？明天去上班之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她眸子裡閃過幾分複雜。
終於說出口了嗎？心底裡那個晃了好幾圈的想法，終於要對他說了嗎？要怎麼說才會比較好呢……
「不要。」賀翔宇迅速回頭瞟了她一眼，又將臉轉了回去，「聽你的口氣，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情！我可不想帶著消極情緒在公司裡胡思亂想一整天。」
賀翔宇說話的語氣雖然聽上去平靜淡然，可白歆柔卻聽得出他正在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垂眸，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遮住眼底閃過的歉意。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沉默著，不言不語。
餘光裡瞥見她一副做錯事的小媳婦模樣，賀翔宇心裡壓抑著的焦躁終於快要忍不住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緊緊抿著的雙唇微微動了動，終於還是開了口——
「別用那副做錯事的表情看著我。你沒做錯什麼，也不欠我什麼。」垂放在身側的手掌緊緊地攥成拳頭，他淡淡地笑著，定在房間某一點的目光卻不再柔和，「睡吧……晚安。」
房間的門，被輕輕地打開，又被輕輕地合上。
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最終消失在門的那一頭。
卻忘了帶走他留下的一室落寞，和靜靜流動在空氣之中的，那若有似無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