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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六月江南 鬼府紅火索命還 第二百三十二章 誰人是我 文 / 十萬大水

    龜城是個混亂而毫無法紀的城市,在這裡人命並不比草芥貴重,可龜城也總還算有個落腳的地方莫言客棧。

    只要你莫言慎行,只要你有足夠多的黃金,你就能住進莫言客棧。

    現在杜鵑就在莫言客棧,就在莫言客棧的庭院裡走著。

    現在,剛剛經歷過不平凡的一夜後她的心裡在想什麼?她是否已經明白了其實莫言客棧並不安全,她也該明白自己要做的只是早日離開這裡?

    可惜,她已經和柳生純一郎聯繫在了一起,或者說是和柳生純一郎構成了互相利用的關係,和柳生這樣的人打交道,無疑是與虎謀皮,杜鵑卻走上了這樣的一條路。

    「現在我該怎麼辦?」

    她靜靜的想著,跟在黃華背後想著,她竟完全沒有注意黃華將她帶去了何方。

    四下寂靜,莫言客棧有兩院三樓,可背後還有後院種著的是萬般**,前院則是百株蒼松,千竿修竹、還有其他無數的林木。

    前院,竹浪如海。

    杜鵑現在就走在前院的小徑上,小徑上鋪滿了枯黃的竹葉,腳步踩上去仔細聽得見細細的「莎莎」聲,猶如風吟、猶如濤鳴。

    陽光透過濃密的竹林灑落在地上已是斑駁的陰點,杜鵑感覺自己已經在這灰白交錯的小世界裡走了很久,可前方依然還是一片望不見盡頭的竹海,無邊無際的竹海。

    她霍然抬頭,發現黃華在極前方,他越走越快,杜鵑拚命的追趕,想追上黃華的腳步,可兩人間的距離越拉越遠,最後竟完全不見了他的身影。

    竹海滔滔,光影斑駁,路卻在何方?

    忽然,不知從何方飄來一股白霧,乳白色的淡霧,漸漸的籠罩在杜鵑的身子周圍。

    一縷縷白霧綜繞,竟帶著冰涼的水珠,使得這幽靜的竹林,更平添了幾分神秘和寒意。

    初秋的寒意。

    「喂!有人嗎?」杜鵑已有些害怕,她不自覺地抱緊自己雙臂,大聲喊道:「黃總管!你在哪裡?」

    四下寂靜,沒有人回答她,彷彿這片竹林就是原始叢林,從來就沒有人煙,以後也絕不會有人類出現。

    她就只是一個人,一個孤身女人,會有怎麼樣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霧越來越重,乳白色的冷霧瀰散開來,此時,三丈之外已經不辨人影,杜鵑不敢再走動,她怕自己再走下去會永遠的迷失在這奇怪的竹林裡。

    忽然,靜謐的遠方竹林裡傳來細密的「莎莎」聲,如細雨敲打落葉,又如野獸捕食時冷靜的腳步聲。

    「莎…莎…莎…」奇怪的聲響越來越近,再細聽竟好像是毒蛇遊走時吐信的聲音,「莎……」鮮紅的分叉舌一閃,露出兩側尖利的獠牙。

    太陽已被冷霧遮住,真是個要命的地方,女人尤其害怕冰冷滑膩的毒蛇,她們似乎對這些蛇蟲毒蟻天生就帶有畏懼之情,何況現在杜鵑只有一個人,她怎麼不害怕。

    越害怕就想得越多,人往往對於看不見的東西反而是最害怕,很多人都怕鬼,可他們都說不出鬼究竟是什麼個樣子,甚至根本沒有人見過鬼。

    現在,在這個冷霧繚繞的竹林裡來的莫非正是鬼,龜城每年枉死的少說也有八千一萬,這麼多死人怨念自然很足,他們枉死不能投胎,肯定要給自己拉個替死鬼,若不是鬼,怎麼會有這般冰涼的冷霧,怎麼會走不出這片竹林?

    杜鵑已經被自己嚇住了,忍不住要大喊出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四個人緩緩的從冷霧中走出來,她長長的鬆了口氣,出來的畢竟是人,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可杜鵑忘了這世上真正可怕的是人,並不是犯人杜撰的所謂妖魔。

    杜鵑突然瞳孔強烈的收縮起來,她的面上露出極度不可思議的表情,這種表情只有在一個人看見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情況下才會出現,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會看見這個人。

    應該說是這四個人,四個一模一樣的人。

    一樣的一塵不染的白色布袍的人,一樣的紫緞束髮,一樣的腰間黑帶。

    甚至,他們的臉也一模一樣,一樣的丹鳳眼,一樣的微笑的表情。

    他們的樣子絕不能說難看,甚至可以用絕色來形容,只因他們的模樣和傳說中一個人很像。

    「白雪?」杜鵑形同夢呢般呼喚:「你究竟是誰?」

    他們聽到杜鵑的話全都笑了,他們笑的一模一樣,一樣的好看,一樣的慵懶。

    燦爛如冬日的暖陽,溫暖勝春天的暖風。

    「我是誰?我就是你呀……」四個人異口同聲,他們說話的神態、語氣甚至是眉角的風情也一模一樣,他們就如同是一奶同胞的四兄弟。

    可這世上絕沒有四個白雪,他們中也許只有一個是真的,也許全是假的。

    「你是我?」杜鵑在那慵懶溫暖的微笑下忽然覺得眼皮子很重,腦袋也暈乎乎的,好像是喝了二十斤黃酒似的。

    她已經不再覺得那白霧冰涼了,相反,她心裡現在還有點覺得熱乎乎的,腳下軟綿綿的,好似踩著四兩棉花。

    「你是我!那我是誰?」杜鵑指指自己的鼻子,呵呵傻笑。

    「你是誰,你很快就知道了。」

    這是杜鵑沉睡過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她便睡著了。

    那片竹林依然還是那麼的幽靜,濃密的冷霧不知何時已經全部散去,陽光又重新鋪撒在小徑上,空無一人的小徑。

    他們是誰,隨著冷霧而來,又隨著冷霧而去。

    他們又將杜鵑帶去何方?

    這條奇怪小徑上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又似乎什麼都發生了。

    杜鵑彷彿睡了很久,又彷彿只睡了一會兒,當她睜開眼,她第一件看到的東西是一輪明月。

    她一睜眼就完全醒了,天上銀盤皎潔,滿月淒迷,幽幽的望著人間。

    人間也有一個月亮,靜靜的躺在白池青蓮之間,碧波之上。

    杜鵑沒想到自己恍惚間南柯一夢已至到半夜,醒來自己竟在一葉扁舟上。

    如初黃的竹葉般的扁舟漂泊在池塘中,周圍滿是青蓮荷花,水聲依蓮,幽靜動人。

    舟首放著一個古拙的青銅案,案上擺著一個銅爐,燃著龍香。

    銅爐中香煙綴繞,是種清淡的沉香木,淡的像霧、清的似月。

    杜鵑就這樣斜倚在小舟上,她發現自己身子至腰部以下,已是完全軟綿綿的,竟連一分力氣也使不出。

    她的心頓時如浸入十二月的冰水一般寒冷徹骨。

    杜鵑自從十七歲家道破敗開始淪落風塵,棲身在這魚龍混雜的龜城裡,什麼都要靠自己去拚搏,什麼樣的苦也都吃過,自問也閱人無數,見過了各種各樣的男人女人,就在五年前,她已經能夠完全保護自己,再也不會讓自己吃半點虧了,可現在她突然發現自己在這些人面前竟然如三歲小孩子一般毫無抵抗能力。

    這些人是誰,他們將杜鵑迷暈送到這裡有何目的?

    此時,杜鵑已發現自己的衣服已被人換過了,不過貼身內衣並未動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對於這種事情還是很有經驗的,她發現自己身上已換上了一件白色布袍,腰上束著一條黑帶。

    這袍子的材質並不算上等,可剪裁和手工都是一流的。

    她的頭髮本是梳著楊妃墮馬髻,歪歪的髮髻,還插著根風頭釵,正是坊間最風情的髮飾,可現在也全部解開,被束到一塊斜斜放在胸前,還有一縷竟巧妙的變成小辮藏在發中。

    這個裝扮似乎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可杜鵑一時竟有些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

    她的腦袋都快要爆炸了,甚至被那些別有用心的客人灌了整整十大壇竹葉青醉倒後醒來時的頭痛還要厲害三分。

    現在她已完全迷惑,甚至連想都不敢多想。

    她怕想多了會發瘋。

    幸好這時她就算要想,也沒法子再想下去了。

    此時,一輪明月自池塘碧水間冉冉升起。

    月色水波間,彷彿有層淡淡的煙霧升起,煙霧間彷彿有一條淡淡的人影。

    明月般的白衣人影。

    杜鵑忽然看見了這條人影。

    沒有人能形容她看見這條人影時心中的感覺,人世間所有美好聖潔的辭藻都不足以形容她心靈的衝擊,她便如置身在皎潔的月宮中,見到了永遠不老的月神。

    那條人影在月色水波煙霧間,也映在了杜鵑的心中。

    「你是誰?」她癡呢看著這煙霧般的白衣人影問:「你是人嗎?」

    此時,天際烏雲大開,明月更甚,月光淡淡的照下來,恰巧照在白衣人影的臉上。

    杜鵑終於能看清一些她的臉,是一個女人冷漠蒼白的臉。

    蒼白的臉,皎潔的月。

    「你肯定不是人。」杜鵑癡癡的望著她,眼神充滿了醉迷道:「你定是從月宮來的……你是月神嗎?」

    月神,這個字眼在江湖上是個禁忌,因為她代表著死亡。

    蒼白無情的死亡。

    蒼白的臉上忽然出現了抹無人可解的神秘笑容,這個月中人忽然用一種歎息般的神秘聲音說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我是誰,誰是我?

    我來自何方?

    我將歸於何處?

    這些問題自古以來便困惑了無數人傑,哪怕是驚才艷艷的先賢大儒也無法準確的回答這個問題。

    它們從人類開始打開智慧的那一天開始便已經存在,或許有一天後來人能夠解開這個問題,現在的杜鵑發現自己完全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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