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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2.第92章 吞噬 文 / 藍底白花

    我向著水中摔去,血衝向想要摀住傷口的手掌,熱的發燙。

    他擁著我,頭已經垂了下去,手卻還緊緊交握著。我痛極了,想努力擺脫他,回到岸上。可手越來越沉,傷口的痛楚已經不是第一位的了,而是一種腦部的發昏——這一刀導致的出血量太大,這一次,我很可能會死。

    秋宮鹿可能正在彌留之際,我推開他,用盡所有的力氣爬上岸。背包就在眼前,另外還有兩支腎上腺素就在裡面——再不進行刺激,大腦將會在十分鐘裡面總罷工,就算萬幸被救回來也會留下很大的後遺症,甚至變成腦死亡的活死人。

    從來沒有想到,這些原來為那個人準備的藥品,在今天會派上這些用處。

    自己的腦子還是清醒的,可是手上早就失去力氣了。手機浸水失靈,只能先用那支腎上腺素了。它被從包裡抽出來,我拔開了塑料蓋,用力紮了下去。而意識終於也進入到一種混沌狀態,在藥品起作用前,我已經錯過了最佳求生時機。

    不夠……還有最後一支……

    我翻過身,一隻手用草泥蓋住傷口,另一隻手去翻背包裡最後的針筒。可太遲了。就在它落出指間時,我的手失去了僅存的一絲力氣,垂落在地。

    黑夜中,湖水被風吹出輕輕的聲響。秋宮鹿的屍體斜靠在池壁上——或許還不能稱為屍體。腎上腺素的致死很不穩定,他很可能還活著,存有微弱的意識。

    ……我會比他先死嗎?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笑了。昏黑的意識裡只餘下了風吹過的聲響,溫熱的血流淌在泥土中,散發出濃重的腥味。

    「沙……」

    此時,忽然有什麼東西擦過我的身側,爬向湖中。模糊的視野裡,那似乎是個白色的人影,正拚命將秋宮鹿從水中拽上來。這個人想救他?我睜大了眼睛,心裡有一種鋪天蓋地的絕望湧來。

    ——開什麼玩笑?!我快死了,我簡直是一命換一命殺掉了這個人,現在居然有人在救他,而我只能瀕死地倒在這裡看,開什麼玩笑?

    憑什麼……

    大概是人到了最後一刻才會迸發出的力量,我艱難地向那裡爬去,血在地上拉出了一條雜亂無章的紅線。那個白色人影正好將他拉了上來,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人影抬起了頭。

    看到它的剎那,我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凝結了——那張臉上,只有眼洞和嘴。

    這是一隻還沒有被塑形的影君。

    它側著頭看地上的這個快要死的人,卻沒有過來,只是伏在了秋宮鹿的身上。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出乎意料——這只影君沒有救他,而是張開了嘴,咬向他的脖子——秋宮鹿還沒有死,頸動脈立刻被咬破了,飆射出的動脈血鋪滿了四周。我驚愕地看著這一幕,縱然遇到了那麼多可怖的事情,卻沒有現在所見的來得震撼。

    一個人正在我的面前,被影君活生生吃掉。

    他不過抽動了幾下,就再也沒有動靜了。影君吃得很快,完全不經過咀嚼就嚥了下去。表皮,肌肉,血脈神經,內臟……就在我的眼前,秋宮鹿還活著就被它迅速地吃下,上半身已經只剩下了骨骼與一些內臟碎片。他的血濺到我的身上,那麼燙,混雜著影君身上濃重的腥臭。

    同時,我的胳膊上突然一痛——有一支針筒紮在自己的肩峰,裡面的藥正被打進去。我循著針筒看上去,見到了一張熟悉的、卻絕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臉。

    ——唐幼明。

    他將藥打進去之後就沒再管我,走向了那只正在吞食秋宮鹿的影君。高濃度的腎上腺素立刻就發揮了作用,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心臟開始受到劇烈刺激,重新將血液打入大腦。可失血實在是太多了;在還沒有看到他準備做什麼的時候,我終於合上了眼睛,昏死過去。

    而視野中最後的畫面,是秋宮鹿的內臟被影君吞食。

    ————

    再次甦醒已經是五天後的事情了。

    這五天,我不斷在昏沉中做著噩夢,幾乎難以醒來。一個噩夢中包裹著另一個噩夢,層層無窮,可它們的收尾都是以那一夜的血色結束的——影君抓住了一顆心臟啃食,瓷白的臉上滿是鮮血。

    我睜開了眼,一個人坐在床邊,正在看報紙。見我醒了,他立刻就靠了過來,讓我別動。

    ——是昆麒麟。他平安無事。

    現在是白天,但是窗簾都拉上了。我躺在病房裡,可並非是七院的病房。

    他將被子拉起來一些,說,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已經知道了。

    ——那天晚上有人故意引他出去,那應該是個很危險的信號,所以讓昆麒麟做出了獨子前去的決定,而不是叫醒我們。他怕自己離開後道觀裡出事,還把小麒麟也留在了我這。雖然遭遇了危險,可他並沒有什麼事,只是被設計奪去了手機。策劃這一切的人應該是秋宮鹿和昆門鬼,為的就是將我引去七院。

    可沒有想到,最後關頭,他們竟然會因為一個可笑的分歧而分道揚鑣。

    昆麒麟打了鈴,知道我醒來的消息,護士和醫生都過來看了。這裡不是七院,看醫護的胸牌,是上海很有名的一家私立醫院。

    「我怕讓你待在七院又出什麼事情,就幫你換了醫院。費用可能貴一點,不過你應該也不在意……」等醫護都走了,他才將門鎖上,然後替我拿了些止痛藥。傷口已經被污染了,錯過了一期縫合時間,只能先盡力補救,然後清創換藥。人只要稍稍一動,身上就是撕裂一樣的劇痛。

    昆麒麟告訴我,俠門死了三個人,其他人沒事。他被引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才發現是中計,再趕回來的時候,樂陽已經讓唐幼明過來救人了。

    「對不起……」他突然站了起來,然後對著我深深鞠了個躬,「是我的錯。」

    我的嗓子還很疼,因為缺水的關係。嘴唇都開裂了,想說些什麼都能拉破皮。

    「你是被什麼……引開的?」

    「麒麟。」他說。「我看到了一隻麒麟。」

    寧靜的病房裡,他坐在了床邊,用棉簽沾著水一點點擦乾裂的嘴唇。我不怪他,如果在昆門道觀附近發現了麒麟,而麒麟又不聽他號令,那麼昆麒麟肯定會出去查看。這很危險,所以他不可能叫我一起去。

    至於唐幼明這個救兵,則是樂陽叫來的。

    我將在魚仙人體內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包括在裡面的起居室,櫃子裡找到的書冊,一直到自己昏倒。我說的斷斷續續的,昆麒麟也沒有打斷,就這樣耐心地聽了下去,眉頭越皺越緊。

    「昆門鬼……原以為只是個傳說的。你看到的那本古老日記,應該是民國時期的昆門掌門昆愚兒所寫。當年亂世,九方道界,一枝獨秀,昆門逆流而上依然鼎盛,出現了雙仲裁同堂。雙仲裁的意思就是師兄弟共同握有仲裁大權,並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做到的——那個年代麒鈴的研製還未徹底成功,昆門的掌門人必須用自身靈台來容納麒麟神識,能做到的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奇才。而有了麒鈴,難度就幾乎沒有了。」

    他和我解釋了雙仲裁。我一直以為控制麒麟就是拿那個鈴鐺搖搖的事情,可實際上不是。擁有了麒鈴的昆門才是真正的獨步天下了,這意味著掌門人的傳承從此毫無風險,但也就在麒鈴出現後不久,昆門失去了仲裁人之位,一蹶不振。在民國時期昆門出現雙仲裁同堂,也就是說,一代昆門出現了兩名奇才,都可以駕馭麒麟。這差不多就類似於一個班出現兩個考上哈佛的,班主任簡直祖墳都要冒青煙。

    「到現在,也沒有什麼不能和你說的了。丘荻,你有沒有發現,和其他派門比起來,昆門的人很少?」

    我正思索著昆門的種種不正常之處,昆麒麟卻已經開口了。他替我調整了一下點滴的速度,把它調慢些,然後蓋住了我已經冰冷的手背。他的手很熱,讓麻木的指尖稍稍有了些慰藉。

    「歷代昆門的弟子是越來越少的。師祖那一輩,唐朝道法昌盛,所以昆門有萬千弟子。而後面出現了昆門鬼之亂,使得師祖憂心弟子眾多難以管束,於是從下一代開始,昆門的弟子至多五人,不會再多了。再後來,許多掌門人只收兩名弟子,從中選擇一名傳位。有時兩名弟子都很優秀,就會出現雙仲裁同堂的盛況。」他的聲音很輕,訴說著這個古老派門的秘辛,「而另一個理由,就是擔心出現第二個昆門鬼。因為道界流傳了千年的說法——昆門鬼,不死不滅。」

    此時,他提及了我帶回來的另一本書《祖麒麟記》,在裡面提及了一個叫做巨門界的地方。而巨門界,則是昆羅衫的師弟、真正的昆門鬼,企圖開啟的地方。

    「你可以把《祖麒麟記》理解為道界的山海經。有人說巨門界從不存在,有人堅信它一定存在。關於它的傳說太多了,可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巨門既開,天翻地覆。」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誰也不知道這個地方存不存在,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我們只知道,決不能讓它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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