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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回 文 / 蓮花郎面

    第一百四十一回、枕流漱石,皓月當空

    夜已深,梳流谷中微風習習,一如既往地溫暖祥和。

    蘇悼白是在新月初升之時來到天一閣的,這時候雲青正在為上次借走金液丹經的內門弟子講解丹方。

    這名弟子道號稚川,入道百年,資質雖然平庸,性情卻是頂尖,她心無雜念,能靜得下來,所以在內門中也算出眾。她借了丹方後又來天一閣借過幾次丹道典籍,幾番下來也與雲青有過短暫的交流。這次她似乎又遇到什麼阻礙,於是索性來天一閣呆上幾天,一邊查閱典籍一邊和雲青討論。

    「九丹者,長生之要,非凡人所當見聞也,如今所見丹方也曾經過很多次改動,所以之前我才問你是否需要將九鼎丹經與太清丹經一同借去,以便相互印證。再者,在谷中開爐煉丹恐怕是不行的,丹爐丹火均需天時地利相和,此處與天地隔絕,煉此神丹殊為不易。還有一點,以九丹助成身外化身可以,但以之提升修為就得不償失了。」

    雲青說著便從身後召出九鼎丹經與太清丹經,然後遞給稚川:「你前些日子要借的《丹元真解再考》也有了,可需我找給你?」

    稚川搖了搖頭:「多謝指點,還是等我看完幾部丹經再說吧。」

    她收好玉簡回頭,一下就對上了在門邊站了半天的蘇悼白。稚川一愣,然後迅速行禮:「師伯怎麼在這兒?」

    太上道修者多為閉門潛修,一次坐忘便不知歲月流逝,像蘇悼白這種老前輩也就在千年前的傾天之戰中出現過幾次,稚川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到他。

    「我來帶話給受刑之人。」蘇悼白平和地朝稚川點了點頭,然後對雲青道,「聖者律令下來了。」

    稚川感覺他們之間氣氛有點不對,「受刑之人」指的就是這個女孩兒麼?這讓她心下有些驚異,在幾日的相處中稚川對雲青也稍有些瞭解,對方看上去年紀很小,但已經完全脫離了這個年齡的稚嫩,博聞強記,溫和親切,與她見過的所有太上道修者都有些不一樣。

    「還請前輩細說。」雲青放下了手裡的書,起身施禮。

    稚川退開幾步,她這時候瞧出點端倪了,從雲青對蘇悼白的稱呼來看,對方也許並不是神隱門弟子。

    蘇悼白簡單地把仙道聖者的意思提了一下:「聖者大人讓你在這兒呆十年,十年間為我宗鎮山守勢,替我宗弟子保駕護航。」

    在稚川看來這基本算是「委以重任」了,眼前這個女孩兒竟然能像青崖峰上的朱厭前輩一樣,守衛山門,以一己之身鑄成銅牆鐵壁麼?

    「多謝聖者大人開恩。」雲青垂首道謝,「十年間我就呆在這裡嗎?」

    蘇悼白繞過稚川,走到她面前,雲青只覺得陰陽二氣如山如海,滔天巨浪席捲一切,她勉強站直了身子

    「你駐守的地方是通天神脈的南方門戶,北海之冥。」

    雲青根本沒有聽過這個北海之冥,她這次去通天神脈是走的大挪移陣,通天神脈的南方門戶想必是和無妄魔境南海關差不多的地方吧。

    「前輩可否帶個路?」雲青態度良好地問了聲。

    蘇悼白漠然道:「沒空。稚川,你跟她說清楚吧。」

    「是!」稚川馬上答道,北海之冥可不是什麼善處啊……

    蘇悼白背著手走出天一閣,他對雲青道:「這是受刑,並非休假,還望魔尊多用點心……中央大亂流的暴動週期縮短了,北海洋流受其影響,鯤鵬的洄游也許會提前,希望魔尊別死在那裡。」

    說著他就化作清風消失不見。

    稚川聽了蘇悼白最後那番話才恍然:「你是魔道弟子?」

    「六道閻魔宗弟子。」雲青將手裡的書放回架上,頗為遺憾地道,「走吧。」

    稚川一聽便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也沒有再多問下去,想必她就是那個凶名赫赫的黃泉魔尊了,這場戰亂中第一個隕落的嫡傳就是亡於她手。對於稚川這種內門弟子而言,嫡傳幾乎是一種信仰,他們的強大也就意味著道統的強大,他們在戰亂中庇護宗門,奮戰在前,可是沒有人想過嫡傳弟子也是會隕落的——直到這位黃泉魔尊斬落靈飛子。

    「為何你不需要償命?」稚川看著她道,話裡沒有什麼怨恨,只是純然的疑惑,「若是殺死嫡傳只需要付出十年代價,那麼這個成本也太低了吧,今後的戰亂中會有更多人對嫡傳下手的。」

    「首先,能斬落嫡傳的人很少,不必擔心『更多人對嫡傳下手』這種可能性。其次,我無需償命,但不是世界上每一個人可以成為黃泉。」

    雲青的語氣與這幾日講解丹方時沒有差別,但稚川還是感覺到了那種肆無忌憚、橫行妄為的微妙態度。

    她不再多言,只是沉默著在前面帶路。要說稚川對死去的嫡傳弟子有多少眷戀,那還真談不上,太上之道本身就已經超乎私慾和感情,更何況稚川連那靈飛子的面也沒有見過。

    她只是本能地覺得眼前的女孩兒不那麼適合接近了。

    「北海之冥是怎樣的地方?」雲青邊走邊問。

    稚川得了蘇悼白指示,所以知無不言:「北海之冥是沒有光的地方,是世界的最北端,在那個端口上有通天神脈的界門。」

    「鯤鵬……有什麼危險麼?」雲青接著問道,這十幾年來她要麼是在南風大陸,要麼是在無妄魔境,對於海面上的事情也不怎麼清楚。

    稚川有些為難,她將雲青送到了谷口,然後道:「這個……我只聽說鯤眠於北海之冥,不過師伯所言的亂流還有鯤鵬洄游之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明白了。」雲青點了點頭,「丹方之事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稚川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沒、沒有了。對了,這是海圖,上面標注了北海之冥的所在以及各處海流的季節變換,這些在十年內應該不會有什麼大改動,魔尊稍加留意即可……北海之上除了罡風還有無數凶險,而通天神脈乃我宗重鎮,魔尊切不可掉以輕心。」

    「嗯。」雲青又點點頭,從她手裡接過一本厚厚的金箔冊子。那書冊極為細緻,一個方圓千里的海域就標注有近百個暗礁、罡風、漩渦和海獸出沒之處,這麼薄的金箔紙煉製成書,裡面所涵蓋的內容想必不會少。將整個北海探索得如此徹底也的確是個大工程,裡面的危險與機遇都清楚地擺在了金箔紙上,這讓雲青覺得眼前這冊子的價值不會小於一件上古法寶。

    她運轉方寸盞離開了這個寧靜而溫暖的山谷,走上了前往北海之冥的道路。

    稚川抬頭看著新月,她在這個山谷中清修無數年,只有這一次,從這個陌生的魔道修者身上感覺到了躁亂不安氣息,亂世是真的來了吧。

    雲青從北川大陸西面出海,順著海風往北飛去,沿路之上風浪越來越大,天色越來越昏暗,最後連月光都黯淡下去。

    北川以北處亦有罡風,筆直衝向通天神脈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雲青只能選擇迂迴一下。海域與陸域相比要寬闊很多,但也更為空蕩,這麼廣闊的大海之上別說是人煙,就連海族也十分稀少。越往北就越是寒冷,有的海域還會結起薄冰,船隻無法通過,就連海族也沒法與陸地上的世界交流。

    雲青有稚川所贈的海圖,基本上把致命危險都給躲了過去,可是這麼一來就要繞上一大圈。

    也不知飛了幾日,晝夜之間的光線變化幾乎是沒有了,周圍伸手一抹黑,上下四方也分不清。幸好雲青只以心目視物,暫時還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

    待到最後一絲光芒消失,雲青就知道自己已經到地方了。

    天是黑色的,不見星月,海是黑色的,不見魚蟹。這裡極為寒冷,海面結成厚厚的堅冰,堅冰又連綿成山川,一座座黑色的山漂浮在浩瀚黑海之上,彷彿世間萬物都陷入虛空。這虛空中有一點微光,似是觸手可及又似是遠在天邊,雲青遙望那點微光,想必那就是通天神脈的界門了。

    她原想在界門附近停步,但越往北邊就越是寒冷,她覺得自己血液都流得越來越慢,皮膚表面被寒風割裂,有血絲滲出來立刻被凍住,這寒意滲進骨頭裡,整個人都是僵硬的。雲青只得在此處停下,不再往界門方向走,她開始緩緩運轉大日黑天真氣護體,可是凜風不止,四周靈氣也十分稀薄,一直這麼下去也肯定不是辦法。

    雲青走上一座冰山,但馬上發現這座山竟然在海流之下緩緩挪動。她本來想找個地方以龜息之術呆上十年,十年期滿就可以逍遙自在了,但現在看來應該不行。正如蘇悼白所言,此時中央大亂流陷入暴動,四周的洋流都受其影響,速度明顯加快。這北海之冥也是一樣,如果她真的找座山睡著了,那十幾天後估計就不知道隨山飄去哪兒了。

    仙道還真是算無遺漏,這麼一來她就不能偷懶,只能時時刻刻保持清醒了。

    雲青在眾山之間徘徊了一陣,發現整個海域中央有一處空地,這地方幾乎有小半個大陸那麼廣闊,因為四周全是連綿冰山,所以受洋流影響也要小些。她飛上這片空處,以玄元化玉術凝聚玉台,於虛空中搭了個臨時住處。

    「也罷,十年而已……」

    雲青雙手一抬,玉台之上升起四十九根火柱,紅蓮業火在柱上熊熊燃燒,稍稍驅散深海的冰冷。

    她在玉台之上盤膝而坐,忍耐著深寒與寂滅,不問時日消逝,亦不問天地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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