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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縱使相逢(3) 文 / 江天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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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縱使相逢(3)

    寶寶哭道:「媽媽不要縫衣服,媽媽帶寶寶回家去」

    寶寶娘道:「乖寶,媽媽馬上就做完了,你瞧媽手一點事也沒有。()」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媽媽回家」寶寶跺著腳越哭越響。

    寶寶娘柔聲道:「寶寶,你給媽媽吹吹手,媽媽就不疼了,來」

    寶寶聽了,哭聲果然立時弱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寶寶娘說:「好了,乖寶給媽媽吹好了,你再等我一會。」

    寶寶哽咽道:「我還要再吹吹再吹吹」

    提著剩菜的那個傭人也進了屋去,靜淵慌忙中閃到一邊,匆忙中的一瞥,寶寶正拉著她母親的手,鼓著小嘴在那手上輕輕吹著。

    傭人將包好的剩飯剩菜放到寶寶娘身旁的桌子上,道:「這是太太給你們拿回去的,有雞湯有包子,我還另加了幾個鹹鴨蛋。」

    她說:「那真是多謝了。寶寶,快說謝謝。」

    寶寶擦了擦眼睛,抽抽噎噎地道:「謝謝」

    他再也承受不了這些刀子般的輕柔話語身子顫慄,肩膀撞到了門上,那門慢慢打了開來,他想也沒想就逃離,飛快地逃離。

    她轉過了頭,往門外看了過去,外面是山裡的清晨,乳白的迷霧,卻沒有人,寶寶依舊拉著她,她俯下身把女兒抱了起來放在腿上,輕聲道:「乖寶,要不你就陪著媽媽,媽媽很快就做完了,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寶寶淚光盈盈地點了點頭。

    寶藍色的錦緞,已經被做成了一件精緻的男孩外衣,只剩下左邊的袖子還沒有縫好,年輕的母親一手攬著孩子,將她圈在溫暖的懷抱裡,右手飛快地縫著,寶寶安安靜靜俯在母親的肩上,忽而抬起頭,在母親白嫩的臉頰上吻了一下。

    母親笑了,拿臉蹭了蹭她:「調皮的乖寶,媽媽臉上全是你的鼻涕了。」

    寶寶不好意思地笑了,把臉蛋俯在她溫香的懷中。

    送剩飯的傭人在一旁看了她們一會兒,轉身出門,見靜淵遠遠地走進客房,腳步匆忙,心想:「這先生真是奇怪,剛才都到門口了也不進去。哦,想是要避嫌疑,大男人去一個婦人的繡房,是得避避嫌呢,嗨,這城裡人就是規矩多」

    文斕已經醒了,見父親快步走到床邊,嚇了一跳,坐起身來:「爹爹,你……你怎麼了?你好嚇人啊」

    靜淵不知道此刻自己臉色青白如死人一般,伸出手去,不聲不響把蚊帳掀開,從床邊拿起兒子脫下的衣服,道:「穿衣服。」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可耳朵裡不斷地響起各種聲音,全是她

    他和她結婚時的喧鬧聲,客人敬酒,恭喜東家賀喜東家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鞭炮聲,嗩吶聲……靜淵,少喝點你是賣鹽的,你的廚子卻是賣糖的,是她輕聲俏語。

    洞房花燭夜,他猝然吻向她,兩個人的牙齒輕輕相撞,她啊了一聲,忍不住笑,他卻趁機吻得更深。

    她嬌柔的呻吟……他粗重的喘息……

    別動,那月光像長了腳一樣……靜淵,我只是想讓你寵寵我……

    你這個小騙子,小賤人哦,這是他的聲音,他聽到了他的聲音,那個他痛恨無比的聲音

    時光倒流,天知道他有多麼後悔

    耳光,他一耳光打向了她,她牙齒發顫,在他的掌下瑟瑟發抖。

    滴滴答答,鮮血從她身下浸出,滴落在地上。

    靜淵……送我回家……我想回家。

    她嚶嚶的哭聲,夾雜著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媽媽帶寶寶回家……媽媽……靜淵……我想回家……嬰兒的哭聲,他的手從她柔弱的小手中抽出,她哇哇大哭……

    大火,熊熊燃燒的大火,似把蒼穹都燒裂了,官倉的屋樑倒下……

    他奔跑著回到玉瀾堂,腳步聲在耳中交響。

    不,孟至衡,你逃不掉,你這輩子都逃不掉

    她是他心裡的刺,他試圖將她從心裡拔出,哪怕連皮帶骨、血肉模糊,他曾想過重新過一個沒有她的生活,他努力過,可那根刺,根還在心底裡,折斷之處已經化了膿,他的血淚每日就從這折斷處湧出。

    他假想過無數次與她重逢的情景,衝過去,把她摟在懷裡,再也不放開,在她身上印下無數的親吻和熱淚,把自己刻在她身體裡,刻進她的心中,也變成一根刺,她恨他也好,愛他也好,他不管,他也要扎進她的心裡,扎得她如他一樣血肉模糊。

    他目光迷茫看向自己的兒子,那明明是自己,那是一個沒有仇恨只有愛的自己他對自己說:冷靜,冷靜隨即心裡罵了一句粗話,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說過一句粗話,此刻卻在心中喧囂起來:「去你母親的老子恨不得殺了她們」

    他立時又如寒熱病人般顫抖起來。

    「爹爹,爹爹」文斕害怕起來,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樣,目露凶光,像極了他在鹽店街看到的一個瘋子。

    「文斕,」他竭盡全力控制住自己,對兒子道:「文斕,你是不是我的好兒子?」

    文斕背脊一陣發涼,這樣的父親,多麼陌生,多麼可怕

    爹爹你怎麼了?他只是重複地問。

    「文斕,如果你是我的好兒子,乖兒子,爹爹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對不對?」靜淵突然擠出一絲笑來,可是在他兒子的眼中,這笑容多麼陌生。

    他茫然的點了點頭,不知道父親要他做什麼。

    時間流逝的速度驟然變快,宋媽送了新衣服過來,靜淵看著那件衣服,寶藍色,灼傷了他的眼睛。他讓文斕把衣服穿上,父子倆親自去向趙夫人致謝,路上,看到寶寶和她母親正攜手走到壩子上,趙四爺正好迎面跟她們母女碰到,停了腳步,把寶寶抱了起來,親了一口。

    七七,他林靜淵的七七微笑著側立一旁,伸手撩了撩鬢髮。他看不清楚她的臉,可那熟悉的秀美側影,突然變成了惡鬼、拿著匕首,一刀刺向了他的心。

    趙四爺陪著她們出去,有傭人拉過一輛車來,上面全是趙四爺送給這母女的東西。

    靜淵的眼中閃著異光,手攥緊了兒子的手。文斕膽戰心驚地看著父親,不敢說一句話,他本想叫住寶寶,可看到父親的神色,他卻不敢了。

    趙四爺打了好幾隻野兔野雞,讓夏管家拿個麻布口袋裝上,放在送靜淵父子上山的騾車上。野雞鮮艷的羽毛露了出來,看不到血跡,傭人將它塞進麻袋,用麻繩勒緊。

    文斕看著那傭人動作,有些發呆。

    靜淵對兒子道:「文斕,謝謝趙伯伯。」

    「謝謝趙伯伯」文斕乖乖地說,聲音卻有些發顫。

    「怎麼了,小少爺?被嚇到了?」趙四爺哈哈一笑。

    「沒……沒有……」他側過了小腦袋,看見父親極其輕鬆地跟趙四爺說著話,渾沒有剛才的那股失魂落魄,害怕,文斕真有些害怕了。

    趙家的人把他們送到了山上,林家的車已經在驛站等著了,行李放進了車裡,大包小包。

    他對文斕說:「兒子,你一個人先回去,爹爹還要辦點事。」

    文斕答應了他要聽話,此時心中害怕無比,卻只能點頭。

    他向司機叮囑:「一路送少爺回清河,到鳳山發電報給鹽店街,讓戚大年親自帶人來接你們,直到接應上,你再開車回來接我。」

    砰地一聲合上車門,往後退了兩步。汽車發動,他目送著兒子漸漸遠去,似乎只倏忽間,他已經忘掉了兒子眼中的不解、恐懼、不捨。

    他眼中已經沒有了兒子,至少此刻,至少現在是這樣。

    山裡的聲音在耳中突然變得大了,流泉聲、鳥語聲,明明是天籟,他卻只覺得吵鬧喧嚷。一片雲飄過來,天陡然暗了,大山被籠罩了一片陰影黑越越地劈面而來,似要監視他的行動。

    靜淵站了一會兒,冷冷笑了笑,自嘲般,他就是這樣。他林靜淵要的東西,只會不擇手段去爭取,排除任何干擾,去爭、去搶,哪怕魚死網破。

    如今他又要去爭奪了,奪回來,要麼毀掉,要麼就再也不會放手。

    奪回來

    旅社的夥計見他留下,十分詫異。

    他淡然一笑,問:「那個劉麻子,每天早上都會來賣草藥嗎?」

    夥計搔頭道:「也不一定。今天時間過了,得等明天了。」

    他扔給那夥計幾枚明晃晃的銀元,對方手忙腳亂地接住。

    靜淵道:「我去睡一會兒,不用叫我吃飯了,明天劉麻子來了你幫我留意著,讓他等我。」

    逕自走進客房,把床上的鋪蓋枕頭往地上一踹,在床單上稍微撣了撣,合衣躺上。

    他向來冷靜,越是到關鍵時刻越是冷靜,他不知道有多麼感激父母,生就他這麼一副冷酷的心腸,在已經臨近崩潰的時候,還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閉上眼睛,他要睡。他不要去想關於她的一切,她的眼淚、她的苦難、她的女兒還有趙四爺,羅飛,雷師長,那些覬覦著她的男人、糾纏著她的男人他不要想。

    可他睡不著。

    好,那就醒著,醒著,不要睡著他唸咒似的在心裡喃喃道。

    可是,這個咒語已經不管用了,他睡不著,還是睡不著

    外面的所有聲音、無數的細節,全部被放大了,聽進了耳朵裡,卻毫不過心,只知道有兩個賣山貨的人吵了一架,下了場細雨,雨停了,鳥兒又開始叫了,廚房做晚飯,那雜貨店的老闆娘端著自己的碗去廚房弄吃的。

    旅社的夥計以為靜淵遊山過於疲累,倒是很聽話,一直沒有來煩他。

    第二天清晨劉麻子來了,那夥計忙去房間叫靜淵,卻見他直直坐在床邊,眼睛清炯炯的,看似已經醒了多時。

    他倒是笑了:「來了?」

    那夥計也笑:「對,就在外頭候著呢。」這個城裡的客人,雖然古怪,卻這般和氣

    靜淵不慌不忙的要了熱水,洗了臉,刮了鬍子,這才神采奕奕地出去,和劉麻子簡單說了幾句話,也沒有怎麼挑選,把他背兜裡所有的天麻、何首烏等草藥全買了,又問:「你家還有什麼山貨沒有?」

    劉麻子笑道:「還有些核桃」

    「哦,核桃……好,你去家裡再給我弄點核桃來。」

    他拿出十塊錢,給他丟進背簍裡。

    劉麻子又驚又喜,連聲答應了。

    「你女兒和那個叫寶寶的小姑娘今天還會到山上來割兔草嗎?」

    「來來呢小武會送她們上山,早在路上了,一會兒就到了。」

    靜淵看向山下,山嵐飄過,迷迷濛濛,輕聲說:「像是要下雨了。」

    劉麻子道:「山裡的雨,一會兒來一會兒停的,不礙事」

    靜淵點點頭,坐在壩子的條凳上,眼睛一動不動盯著來路。

    劉麻子向他行了一個禮,轉身要往山下走去。

    靜淵叫住他,從衣兜裡掏出一張手絹,那張他放在身上已經有七年的手絹。

    「你認識寶寶的娘?」他道,「這是她落在趙四爺家的,被我撿到了。」

    劉麻子在身上擦了擦手,方把手絹接過去。

    「那就代她謝您了」他笑道。

    「你跟她說,我看到了她的女兒,真是可愛呢。」靜淵臉上露出一絲笑。

    劉麻子笑道:「是啊,寶寶跟她娘長得一模一樣,小美人兒」

    「嗯,嗯,小美人兒」靜淵隨口應道,擺了擺手,讓他趕緊走,劉麻子笑吟吟地去了。

    過不多時,小武趕著騾車上來,卻只是路過驛站,將寶寶和劉丫頭放了下來,自己趕著車上了官道。劉丫頭也背著一個背簍,和寶寶一人一手拿著一把鐮刀,往山上的一條小道走去。

    一陣冷風吹來,靜淵打了一個激靈,他站起身朝她們走去。

    「寶寶」他叫道。

    寶寶回過頭,見是那個溫和漂亮的、抱過自己的城裡叔叔,眼睛睜大了滿是驚喜,劉丫頭也很驚訝,這城裡人不是走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靜淵滿臉都是笑,蹲下身,朝寶寶伸出雙臂,聲音溫柔無比:「寶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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