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幾乎已經整個兒落進了地平線之下,只能勉強看到那微弱的一點還掙扎著浮現在天與地的交接之處。
火紅的餘暉從地平線的那一端射來,鋪開了一地的火光。
黑髮少年在屋頂上敏捷地跳躍著,纖細身姿如叢林間小鹿的輕盈和優美,漆黑色的髮絲在風中散開柔軟的弧,從少年殘留著血跡的白皙的頰邊掠過。
棕黑色的長靴啪的一聲踩踏在屋頂的瓦片之上,笠落在屋頂上,細膩的黑髮柔軟地垂落下來,髮絲尖兒彎曲著探入圍在他纖細頸邊的火紅圍巾深處。
他抬頭,漆黑色的瞳孔頓時微微一縮。
他眼前的屋頂的另一側,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艾倫被阿爾敏抱著上半身坐在那裡,一貫倔強的臉上此刻隱約透出幾分虛弱之色。
笠的呼吸一時間急促了起來,他邁步飛快地走到了艾倫的身邊,單膝跪了下來。
黑髮少年抬手,白皙的手指探入了艾倫的額頭上的淺黑色髮絲深處,輕輕撫了撫。
「怎麼了,艾倫?」
他擔心地詢問到,不等艾倫回答,他又側頭看向抱著艾倫的金髮少年。
「阿爾敏,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個,我……」
「沒什麼事。」
阿爾敏剛開口說話,就被艾倫搶先打斷。
艾倫一抬手,推開了抱著他肩膀的阿爾敏,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
「剛才殺掉那頭怪物的時候用力了,現在沒什麼力氣了而已。」
「可是……」
疑惑的笠還想說什麼,突然輕微的啪嗒一聲,一滴水掉在他的臉上,混合著血跡順著他頰流了下去。
「啊,下雨了。」
艾倫抬起手,啪嗒啪嗒的細小的雨滴打在他向上攤開的手掌上,一點點將手上的血痕沖洗掉。
夕陽即將墜入地平線之下的這一刻,火紅的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巨獸人的屍體上,發出嗤嗤的水燒開般的響聲,一股股白色滾燙的霧氣騰空而起。
「天馬上要黑了,我們快點趕回去吧。」
綠瞳的少年說,手一撐地面站起身來,清爽的雨水輕輕地打在他的臉上,將殘餘的腥臭粘液沖洗而去,讓他頓覺精神好了很多。
「……好吧。」
雖然還心存疑惑,但是既然艾倫看起來沒什麼事,笠也不打算追問下去。
他和阿爾敏緊跟著艾倫站起身來,一陣大風刮來,細小的雨點被風捲著扑打在他的臉上,雖然大半漆黑色的髮絲都被打濕,但是那風中傳來的雨水清爽的氣息卻讓笠感到很舒服。
卡嚓一聲,乾淨利落地將手中刀刃回鞘,他漆黑色的瞳孔微微瞇了起來,盡情享受著細小雨點落在臉上的清涼感觸。
狂風將笠微微有些濕潤的漆黑髮絲刮得向後飛揚起來,在雨中展開絲綢般柔軟的弧。
咯吱咯吱的響聲突然從風中傳了過來,讓位少年下意識都向發出聲響的方向看去。
高高的鐘樓佇立在城鎮的廢墟之中,在不久前巨獸人的襲擊中已經被撞垮了大半,只是勉強歪歪斜斜地站在那裡,頗不安穩,依稀還能看見細碎的石塊不時從鐘樓之上滾落下來。
剛才離它近的巨獸人轟然倒地的震動讓它越發歪倒向一邊。
而此刻突然間狂風大作,本就是勉強支撐的鐘樓再也不堪重負扭曲得越發厲害。它被狂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看起來似乎已經支撐不了多少時間,很快就會轟然倒塌。
因為艾倫他們現在就站在裡鐘樓近的屋頂上,所以他們幾乎能聽見搖搖欲墜的鐘樓被風吹得晃動著發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
「快點離開這裡,艾倫,笠,要是鐘樓朝著我們這邊倒下來就糟了。」
看著那搖搖欲墜的鐘樓,阿爾敏趕緊招呼著他的好友離開這裡。
艾倫點了點頭,嘩啦一下將已經卷刃的刀刃彈掉,將刀柄插回金屬匣上,然後跟在阿爾敏和笠身後向屋頂的另一側走去。
他向前走去,身後被狂風吹得搖晃不休的鐘樓碎石滾落的聲響不斷傳來。
細小的雨水輕輕地敲打在他俊秀的頰邊,很快染濕了他細長的睫毛。
狂風從他身後呼嘯而來,將他染上濕意的淺黑色的發吹得蓋住了他的側頰,細雨敲打著屋頂的簌簌聲不絕於耳,在四面八方奏響讓這個安靜的城鎮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媽媽……
綠瞳的少年突兀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視線中只能看見那一望無際的雨幕,將僅剩的一點火紅的夕陽餘暉籠罩起來,讓天地在這一剎那暗淡了下來。
即將崩塌的鐘樓在呼嘯的狂風中搖晃著,掙扎不休。
「怎麼了,艾倫?」
在前方走著的笠發現艾倫停下腳步,於是也停步看向艾倫。
「沒什麼……大概是聽錯了……」
目光晃了一圈什麼都沒看到的艾倫回答,再一次邁開步伐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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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的身後,被狂風撕扯得搖搖欲墜的鐘樓發出瀕死前的悲鳴,巨大的身體已經彎曲到了限,眼看下一秒就要整個兒傾塌——
颶風嘶吼著從瀕臨崩潰的鐘樓上掠過,向著綠瞳少年的身後直撲而來。
「嗚……媽媽……」
夾雜在狂風的那一絲細小卻清晰的哭泣聲讓淺黑色短髮的少年驟然回過頭。
睜大的碧綠色瞳孔中驟然倒映出細碎的雨幕中那個站在鐘樓下的小小的身影。
那個小孩——
又是一陣狂風嘶吼著席捲而來,已經繃緊到限的鐘樓終於不堪蹂躪在狂風中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轟然倒塌。
巨石滾落,像是無數的雨點轟然砸下。
塔底哭泣的孩傻傻地站在原地,睜大的清澈的眼倒映出那由遠及近砸落在他頭頂的無數巨大碎石。
幾乎是在它崩塌的同一時刻,白色氣體在細雨中劃開一道噴氣的弧。
淺黑色短髮少年的身影如一道利箭劃破雨幕衝刺而去——
那纖細的身影在無數的碎石中劃開一道弧,艾倫在驟然掠過孩身邊的那一瞬猛地伸出左手一把將已經徹底傻掉的小孩抱住——
還來得及!
離墜落坍塌的高塔碎石還有一秒的距離。
那一秒的距離已經足以讓艾倫一把將孩抱起從崩塌的碎石的縫隙中穿梭而過。
左臂上一陣尖銳的撕裂般的痛楚貫穿了整個身體。
在猛烈的動作中突兀地承受了巨大重量的左臂猛地繃緊,剎那間將整條手臂的肌肉凶狠地拉扯開來。
左臂上紮緊的繃帶撕扯到限驟然斷裂開來,那幾乎是強迫身體做出它所
能達到的限的猛烈動作讓少年剛剛才結疤不久的傷口再一次被硬生生地撕裂。
被戒指扎破的血管突兀中迸裂噴出了鮮血——
意料之外的劇痛讓艾倫一把摟住孩的左臂猛地一顫一頓——
那不過是一秒的停滯——
可就是那一秒的停滯——
雨點般的碎石劈頭蓋臉砸來。
碧綠色的瞳孔猛然睜大到了限,清晰地倒映在少年眼底深處的無數巨大落石如兇猛的冰雹從高空中鋪天蓋地砸落而下。
轟隆一聲巨響,搖搖欲墜的鐘樓終於不堪重負在呼嘯的狂風中轟然崩塌。
它巨大的身軀碎裂成無數的碎石將它腳下那一大片城鎮的廢墟整個兒掩埋住。
大地上一片塵土飛揚。
「艾倫!!!」
「艾倫——」
撕心裂肺的嘶吼聲在漫天飛濺的碎石中向著四面八方震盪而去。
…………
看好他,利威爾,那孩危險。】
如果有身處險境的弱者向他求救,那孩會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
…………
………………
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下著,風卻弱了很多,偶爾一點小小的旋風刮起地面還未濕透的碎葉。
被小小的旋風刮得滾動的細碎的石彼此撞擊著發出輕微的拍擊聲。
冰冷的細碎雨點落在艾倫散落在地面的淺黑色髮絲上,將那已經被雨水濕透的髮絲在地面柔軟地攤開淺黑色的痕跡。
冰冷的水浸透了肌膚滲進去淺淺的涼意,將失去了意識的少年喚醒了過來。
濕潤的睫毛微微動了動,明亮的青翠色調透了出來。
躺在地上的艾倫緩緩地睜開眼,細小的雨水滴落在他的頰邊,將他頰邊的血跡和粘液衝開。
少年曾經滿是塵土和血跡的面容已被雨水沖洗得恢復了以往的乾淨和清爽。
他此刻的臉是如此的白皙,在暗淡的天色中彷彿半透明一般,微弱的夕陽的餘暉穿透減弱了許多的雨幕照在艾倫的臉上,讓此刻的他的臉透出某種奇異的美感。
濕潤的睫毛微微眨了眨,少年碧綠色的瞳孔倒映出俯視著他的兩個好友的面容。
艾倫輕輕咧了咧嘴。
「好疼……」
他說,彷彿是抱怨著一般,聲音微不可聞。
黑髮少年的眼淚刷的一下掉落了下來。
笠跪坐在艾倫的身邊,一頭濕潤的漆黑髮絲盡數垂落下來,將他的臉整個兒籠罩在陰影之中。
纖細秀美的臉繃得緊緊地,他滿是淚水的漆黑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視著艾倫,幽暗得彷彿吸進了一切的光華,再也折射不出絲毫的亮光。
黑髮的少年咬緊了牙不肯發出一點脆弱的嗚咽聲,可是他的肩在發抖,連帶著整個身體彷彿都在不停地顫抖。
他緊緊地抓著艾倫的手,力氣之大幾乎要將艾倫的手捏碎了一般,他的指尖已經冰冷得感受不到絲毫的溫。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他眼中簌簌地掉下來,那一滴滴滾燙的淚水都掉落在躺在地上的艾倫冰冷的臉上。
 
「不……不會有事的,艾倫,你忍耐一下。」
金髮的少年開口,聲音裡帶著微弱的顫音的痕跡。
他站在艾倫的身邊,懷中緊緊地抱著什麼,細小的雨點落在他的身上,敲打著他染成血色的外套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我和笠馬上帶你回去。」他急促地說,「別忘了你身體很特殊,只要你撐下去,就算傷勢重一點你也很快能好的!所以——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撐住啊艾倫!」
「阿爾敏……」
「沒事的,艾倫。」
阿爾敏再一次重複著自己的話,他緊緊抱著懷中的東西,艾倫從下面看上去,只能看見被阿爾敏抱在懷中的孩從阿爾敏手臂的縫隙中漏出來的幾縷柔軟的灰色短髮。
金髮的少年咧開嘴對他的好友笑,那笑容卻眼看著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
「相信我,艾倫,你會沒事的。」
他再一次重複,眼底卻儘是慘然。
「啊啊……」
綠瞳的少年半閉著的濕潤睫毛微微動了動,碧綠的眼稍微睜開了幾分,再次輕輕瞥了被阿爾敏抱著孩一眼。
「……還活著嗎……」
「還活著,放心吧,艾倫!」
阿爾敏抱著懷中孩的雙臂猛地縮緊,他的唇發著抖,一句句話卻是飛快地從他發抖的唇中吐了出來。
「這孩只是被撞了一下昏過去了!我看過了,他什麼事都沒有!」
「是嗎……」
碧綠的瞳孔透出一點安心的神色,艾倫剛剛睜開一點的睫毛再一次垂了下來,他像是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
他濕潤的淺黑色髮絲在地面攤開,浸透了地面那一灘溫熱的鮮血染成了艷紅的色調。
「艾倫!撐住啊!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阿爾敏的話已是語無倫次,「別忘記你那特殊的力量……無論受多重的傷你都沒問題的……很快,很快就會好的,大家都還等著你回去啊……」
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在藍色的瞳孔中打著轉兒,卻被死死忍住,金髮少年的聲音已經洩漏出一點嗚咽的痕跡。
「城鎮那裡還一點都不安全啊……兵長,我們還要等兵長回來救援的啊……如果你不快點好起來的話,兵長會很生氣的啊,艾倫……你不是最怕他生氣嗎……艾倫,艾倫……」
「行了,阿爾敏,別說那種蠢話……」
被雨水打濕得近乎半透明的少年臉上已經沒有一點血色,他疲憊地閉上了眼,就算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就算是我……這樣……也不可能活下去啊……」
天空陰沉沉地壓了下來,綠瞳的少年躺在大地之上,鐘樓崩塌的碎石將他的下半身掩埋住。
一根足足有成人手臂那般粗大的鋼筋如一桿巨大的長槍筆直地從艾倫胸口穿刺而過。
它巍然矗立在大地之上狠狠地扎進大地深處,貫穿了綠瞳少年的心臟將他整個身體釘在了大地之上。
從少年身下流出的鮮血匯聚成淺淺的血泊,一點點地將笠跪在地上的棕黑色的長靴浸透成艷麗的血色。
艾倫流淌在地面的溫熱血液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肌膚帶來了淺淺的暖意,可是他被笠緊緊握著的手卻是冰冷得感覺不到絲毫人體的暖意。
那就像是他肌膚的暖意一點點地被流逝的鮮血帶著僅存的生命力一同離開了他的身體。
「笠……」
黑髮的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猛地攥緊了艾倫的那隻手。
他死死地咬緊了牙,滾燙的淚水簌簌地掉落在艾倫的臉上,卻彌補不了那逐漸冷下去的臉上散去的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