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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三)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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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天霄猜著那些刺客貪生怕死,必定挾著可淺媚走得越遠越好。

    誰知他們渡了河後根本不曾走遠,白白浪費了唐天霄那許多安排。

    唐天祺認為唐天霄仍在臨山鎮,距離那裡不過四五里路程,頃刻便至,等他率兵趕到時,唐天霄早該接了密信,先行到了那裡,所以才有「即刻馳援」云云。懶

    算來唐天霄一時心急,白白浪費了大半夜的時間,竟然還在原地打轉。

    他吸著氣,向身畔近衛問道:「快,去鑒峰小築……」

    近衛還未及問起碧湖小築在何方,但聽里許外一座小山丘下,忽有馬蹄聲驟然奔響,似驚雷滾滾,一路往官道方向疾馳而去,掀起大片黃塵,在暗夜裡騰騰飛起,一直飄到唐天霄等人站立之處。

    看那聲勢,當有數百精騎,卻再看不清是哪一路的人馬。

    唐天霄急驅馬上前,說道:「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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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便已至那處小山丘,遠遠便有人喝問道:「成安侯駐紮於此,你等是哪一處的兵馬?」

    唐天霄定睛看時,已見那山丘上兵馬密佈,俱是周軍服飾,愈是疑心,急喝問道:「成安侯呢?」蟲

    軍士認出是當今大周天子親至,慌忙見禮時,唐天霄已躍下了馬,飛快奔上山道。

    山腰處,有一座朝南的別院猶亮著燈,卻是臨江而建的屋子,可遠遠看到南方重山疊嶺倒映江中的景象,想來便是鑒峰小築。

    唐天霄一路疾奔,逕衝入那間門戶大敞的院落時,一眼便看到了唐天祺。

    他正驚惶在燈下來回踱步,不斷地擦著滿額的汗水,臉上氣色不成氣色,竟似受了極大的驚嚇,連唐天霄衝到近前都沒能察覺。

    唐天霄高喚道:「天祺!」

    唐天祺恍然大悟,忙上前見禮道:「皇上,你……你怎麼才來……」

    唐天霄拉起他,只覺他掌心都是汗水,急問道:「淺媚呢?」

    「走了。」

    「走……走了?」

    唐天祺神色略定,指向山下道:「剛剛……莊碧嵐帶她走了。」

    就在剛剛驚雷般捲走的那支騎兵中嗎?

    這一回,輪到了唐天霄煞白了臉,氣色不成氣色了。

    他吼道:「你讓他從眼皮子底下帶走她?你是死人?你這群部屬全是死人?」

    唐天祺剛要解釋,裡屋忽然傳來咿呀呀的嬰兒啼哭,稚嫩柔弱的小小聲線,頃刻將唐天霄所有的怒火當頭化去,連心都似隨著那聲音軟軟地化開了一般。

    他的腳也有點發軟,像踩在雲霧中一般,飛快地奔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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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裡滿是刺鼻的血腥味,四五盞高燒的燭火下,屋中的景象觸目驚心。

    拉開的帷幄後,彷彿四處是血。

    沾滿血的衣裙,浸透血的棉絮,帶血的剪刀,盛滿血水的木盆,以及床榻上染著大團大團鮮血的枕席和衾被。

    桌上的半舊竹籃裡,卻鋪著乾乾淨淨的素白衣衫,盛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有一聲沒一聲地咿呀哭著,細細的嗓門,聽著倒似在唱歌一般。

    屋中的兩個穩婆跪倒在地。

    唐天霄視若無睹,怕驚著嬰兒般躡著手腳,悄悄走過去,小心地將他抱到腕間。

    那麼輕,那麼軟,柔弱稚嫩得彷彿禁不起他輕輕一碰。

    但他到底忍不住,輕輕地觸了觸那紅紅皺皺的小臉蛋。

    嬰兒若無其事地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繼續「咿呀」一聲,不知是啼哭還是唱歌。

    他的嘴巴小小的,鼻子也依稀見得可淺媚那種細緻挺直的輪廓,眼睛已經睜了一線,卻明顯是酷肖唐天霄的鳳眸。

    而漫不經心地啼哭時,那種懶洋洋的腔調,已與可淺媚素常的懶散絕無二致。

    唐天祺走近,也怕驚動孩子一般,壓低了嗓門道:「皇上,是個小皇子。亥時剛剛出世,總算還健康。」

    亥時……

    從前一晚腹痛被劫,到這晚的亥時孩子出世,豈不是整整一天一夜?

    唐天霄嘴唇顫動了好一會兒,才算擠出了幾個字眼:「那……她……她……」

    唐天祺垂下頭,低聲道:「是難產。那些人發現情況不對,才向莊碧嵐求救。莊碧嵐帶了軍中最好的大夫趕過來,折騰到夜間才算生下來。但……但是三妹大出血,怎麼都止不住,一直在出血……」

    唐天霄身體發冷,「她……大出血!你還讓莊碧嵐帶她走?」

    「我……我也沒辦法……」

    唐天祺眼圈發紅,「我來的時候只想著三妹可能會產後體虛,帶了最好的百年老參過來,準備逼莊碧嵐交出她們母子後好好幫她調理。誰知莊碧嵐根本不和我打,讓出了半邊山道,請我帶兵上山。我哪曉得三妹會難產!因為怕莊碧嵐動手腳,我和他都呆在了這屋子裡,隔了帷幄聽裡面的動靜。」

    他指著那竹籃道:「我們都沒經歷過這些,怕這裡的東西不乾淨,這竹籃是莊碧嵐親手用滾水燙過的,裡面墊的衣服也是莊碧嵐自己身上的,包孩子的衣物則是我的。我以為沒事了,正想著先把孩子抱走,再動手搶三妹時,那邊穩婆就說三妹大出血了。莊碧嵐好像早就知道三妹可能會大出血,他有帶藥過來,可怎麼也止不住,就提出讓他帶三妹走。」

    唐天霄手足無力,卻將自己的孩子往懷中摟得越發得緊。

    他盯著唐天祺恨恨道:「你怎可讓他帶她走?既然止不住,應該快找大夫,怎能讓他帶她走?她如何經得起沿路顛簸?」

    唐天祺歎道:「聽莊碧嵐說,三妹懷孕前後屢屢傷病,肝氣鬱結,血液裡有了某種罕見的疾病徵兆。李明瑗身邊有塞外帶回的神醫早在正月裡便已發現了這種病症,這些日子一直在為她用藥調理。如果她能在較短時間內順利產下嬰兒,本可無恙;誰知意外頻生,竟在這樣的狀況下生產,於是……」

    嬰兒在父親繃緊了肌膚的臂腕上似睡得不舒服,呀呀的哭聲大了些,節奏也頻繁了許多,卻依然像是在唱歌,並看不到眼淚。

    唐天霄摸著他尚有些濕潤的軟軟黑髮,壓抑著滿心的憤恨,放緩了聲音道:「意外?可淺媚敢在這時候誘朕前來,多半不知道這事吧?或許對她真是件意外!但李明瑗在她產期臨近時一手策劃了這場刺殺,又怎會想不到她會出事?」

    唐天祺沉默片刻,答道:「莊碧嵐並不知道李明瑗在策劃這場刺殺。據他推測,皇上拖延戰事,卻利用李明瑗隱瞞卡那提的死在北赫施行反間計,成功策動宮變,讓左相和北赫王聯手奪了李太后的權。而李明瑗手下最精英的那部分兵馬依然是北赫人,卻沒有了北赫的支持,處境開始艱難,正好此時皇上離開瑞都,他自是要抓住機會冒險展開行動。」

    「若是一擊成功,大周混亂,他趁機佔據江南的機會自是大了很多。可惜他失敗了,連三妹也給他害了……莊碧嵐剛給三妹服了好多顆止血培元的藥丸,現在就是要帶著她去找那位塞外神醫。李明瑗想到過三妹可能出問題,所以從春天時就開始叫那神醫準備治她病的藥物,只要三妹能及時趕到,及時止了血,就能得救。」

    「得救,得救……」

    唐天霄將自己面頰靠住嬰兒小小的腦袋,眸中氤氳一片,儘是騰騰的水汽。

    「她這般害朕,若她死了,朕應該慶幸少了個致命的禍害才對。為何朕也只盼她能好好活下來?」

    不但盼她好好活下來,而且盼她好好回到自己身邊。

    可惜她終是不肯,她終是選擇了棄他而去。

    他抱著他們的孩子,疲倦地歎息:「朕已用盡所有對她好,她卻只記得那些仇恨,只報以無情二字!」

    小傢伙卻哭得累了,或者說是唱歌唱得累了,卻閉上眼睛憨憨地睡著了。

    他卻終究不甘心,又問唐天祺:「她……她臨走時有沒有說什麼?」

    唐天祺哆嗦了下,苦笑道:「她還能說什麼呀?孩子沒生出來前我還聽到她呻.吟了一聲兩聲;等生下孩子後我就沒聽她發出過一點聲音,就看到穩婆往外扔著滿是鮮血的棉絮和衣物,一團接一團,一件接一件,把我和莊碧嵐臉都看白了。莊碧嵐和我商議要把她帶走時,她的神智已經不大清醒了……戰場上殺人,一刀接一刀,取一個人性命這樣簡單……可想救下一個人的性命,竟這麼難!」

    聽得可淺媚自始至終不曾提起過自己,甚至連句話都不曾留給自己,唐天霄更是灰心,勉強勾了勾唇角,低低道:「她總不記得朕,朕又何必總惦記著她?」

    唐天祺無從回答,只道:「大約是喊得太久,沒力氣再說什麼了吧!」

    他轉頭向跪在一旁的穩婆問道:「我來之前,那位……小娘子是不是已經哭喊了很久了?」

    穩婆答道:「哭喊?沒有,沒有。說來這位小娘子奇怪,我們再三說,若是痛得厲害,可以哭出來,大聲喊出來,說不準一用力,孩子就出來了。可她並不聽我們的,一直咬著牙忍著,把嘴唇咬得全是血,實在受不住時,才會呻吟一聲兩聲。等陣痛過去,稍微緩些的時候,我們拿蜂蜜水和參片給她,她一邊吃,一邊就呆呆地望著帳頂,一顆接著一顆地掉眼淚,可還是不說話。」

    另一個穩婆忽然插口道:「誰說不說話呢,幾次痛極了,我明明聽到她說話了。」

    唐天祺問道:「她說什麼了?」

    穩婆道:「也……也沒說什麼,每次都就一個字,好像吐到一半,又嚥了下去,然後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掉。」

    唐天祺問道:「什麼字?」

    兩個穩婆一齊答道:

    「天……」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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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

    天……霄!

    唐天霄再也克制不住,身體一晃,人已坐倒在地,氤氳的水汽凝作水滴。

    然後,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唐天祺只怕他抱不穩嬰兒,慌忙抱過嬰兒,遞給穩婆。

    穩婆接過嬰兒,忽道:「對了,那小娘子出血出得厲害,我怕她撐不住,把孩子抱過去給她看,勸她振作些,她好像寫了什麼東西,塞在了孩子衣服裡。」

    唐天祺忙道:「什麼東西?」

    穩婆忙去解包著嬰兒的衣物時,已有一方絲帕掉落地上。

    唐天霄顫著手指撿起。

    潔白的絲帕上若有濕痕,更有鮮血蜿蜒,氣息很不連貫地書寫的三個字。

    「唐千峰。」

    唐千峰,千峰。

    是誰一臉明媚的笑容,搬著他的脖子親吻著他,無賴地和他撒嬌?

    是誰吃吃笑著往他的懷裡鑽,一聲聲地喚他:「天霄,天霄……我喜歡唐天霄,喜歡極了!」

    是誰歪了頭,掰著手指,有來有去地和他商議:「生一對兒女夠不夠呢?要不要生很多很多的兒女?第一個男孩叫峰兒,第一個女孩叫湖兒……」

    峰兒,千峰。

    她是打算和他生很多很多個峰兒嗎?

    她是想說,他們距離得太遠,如同隔了許許多多無法逾越的高峰嗎?

    或者,她是在說,她想和他生很多個峰兒,可她想牽住他的手時,他們間已隔了千山萬水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和你誓相白首,攜手同老。可惜我們分離了,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你;可惜我們疏遠了,無法再實現我們的誓約。

    年輕的帝王再也無法忍耐,踉蹌著奔了出去,站在山坡上,對著近處翻湧的河流,對著遠處高緲的山峰,高聲呼喚。

    他一聲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

    「淺媚!淺媚!淺媚……」

    回應他的,除了他自己悲愴的回聲,就是漫無邊際的黑夜。

    這黑夜,為何如此漫長,漫長得看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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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還在繼續。

    伴隨著戰爭著,是大周北赫內朝外朝激烈的朝權鬥爭。

    那種看不到烽煙的鬥爭,同樣你死我活,然後影響著更多人的死活。

    李明瑗隱瞞了卡那提的死亡,給左相項乙的書信聲稱他正與可淺媚逍遙游賞山水;但大周帝王不但設法讓項乙發現了愛子之死,還暗中支持北赫王和項乙聯手,軟禁李太后,阻止李太后再協助弟弟恢復母族江山。

    同時,大周宣太后親至北方,和定北王宇文啟詳談。

    沒有人知道他們談論了什麼,但等宣太后回京後,北赫再無一兵一卒可以踏入中原半步。

    宇文啟老了,後繼無人,他二朝元老,威名赫赫,素以忠臣自居,沒道理讓自己在風燭殘年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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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媚難產那段,我寫哭了。有人看哭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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