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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鏡花水月,天教心願違(二)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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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可淺媚便留在這個周家酒館裡,和玉姐、阿春住在一處。

    玉姐、阿春俱待她甚好,見她沒什麼行李,為她置備了兩身衣服不說,每日飲食也格外經心,都挑著孕婦適宜的做來給她吃。

    到底萍水相逢,可淺媚開始不解。後來見阿春總是跟在她身後,酒館的夥計看他們的眼神也很是曖.昧,這才明白過來。懶

    原來打的是這主意。

    她雖然是有身子的人,但生得極是出挑,別說這樣的小鎮,就是扔皇宮裡也是一等一的樣貌。

    這樣的偏僻小鎮對女人的貞德並不太看重,何況是年紀輕輕死了丈夫的,改嫁更是天經地義。

    在眾人看來,玉姐把她救了下來,她又孤身一人無處可去,等生了孩子便嫁了阿春,連孩子後半輩子都算有了依靠,可謂兩相得益,稜角俱全。

    她雖灰心喪氣,但滿腦都是那個一心想要模糊的身影,再沒想過要嫁阿春這樣比她還小的尋常少年。

    但阿春羞澀,玉姐圓滑,都沒有直接和她提起此事,讓她想拒絕也無從拒絕。

    這裡既然還算安靜,她便覺得自己可以買塊地,帶了孩子種田種上一輩子,也算是安樂無憂了。

    只是受了人家太多恩情,要離開時只怕難開口,因而身體稍好些,她也便到前面酒館幫著看顧鋪子,甚至跑堂灑掃。蟲

    她向來懶惰,也從未做過粗活,但本性聰明靈巧,真學起來也是飛快,不上幾日便成了周家酒館裡一個像模像樣的女夥計了。

    玉姐心疼,勸她休息時,她笑笑道:「聽說多活動活動,小孩才生得快呢!何況我以後要自己養大孩子,總得先學著做些家務活吧?」

    玉姐並不趁機提及讓阿春照顧他們母子之類的話語,只笑道:「這樣麼……也好。這世上總是能幹的人活得久些,也活得快活些。」

    於是可淺媚繼續在酒館內幫著跑堂端菜,收拾桌椅,擦洗地板,忙得不亦樂乎,待累了一天回到自己簡樸卻溫暖的臥房裡,往往在疲乏中倒頭就睡,倒也睡得踏實。

    雖然沒有買自己的土地或羊群,等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居然也甚覺安定。

    或許,她原本就是個知足的人。

    只要離唐天霄遠了,離李明瑗遠了,離那段沒法解開的仇恨遠了,離沒遠沒了的爭權奪勢遠了,又能有口熱飯吃,有間屋子住,她便能心滿意足。

    縱然沒有了執子之手攜子同老的幸福與愉悅,也不會再在無法捨棄的愛與恨之間掙扎矛盾,痛不欲生,最終害人害己。

    這樣平平淡淡一輩子,便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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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多了位西施樣的俏寡婦在跑堂,周家酒館的生意比以前還要好不少,多有人跑來打一斤酒,切半斤牛肉,磨蹭著坐上半天,就為一睹這位雨眉姑娘的姿容。

    可淺媚生怕惹事,後來只說臉上長了斑,索性拿塊絲帕掩了面孔,蒙了臉出來做事。

    按理她挺著個大肚子,又不露真容,不該再引人注目。誰知她越是掩飾,那些客人越是好奇,若是來了,往往一呆許久,希望能看到她偶露真容,日後鄰里親友間閒聊起來,也好說笑吹噓一番。

    總算此地民風淳樸,周家又是這裡的老字號,玉姐為人也爽氣,於街坊間人緣甚好,倒也無人敢真對她無禮。

    眼看天漸和暖,可淺媚也常從後門溜出去散散步,或對著鎮後的河水發一會兒愣。

    這日看一漁父在江邊捕魚,卻半天捕著幾尾,歎氣道:「開春後的那場大雪真是害人不淺,一下就是三天,莊稼收成多半不如往年。想捕些魚貼補貼補家用,也似比往年少了。」

    可淺媚怔了怔,奇道:「那場大雪下了三天?我怎麼記得只下了一天?第二日那雪不就住了嗎?」

    她清楚地記得,她醒來的那天,敞開的窗口正灑入大片的陽光,把玉玲瓏照得真像碧玉琢就般的玲瓏剔透。

    漁父卻奇怪地望向她,說道:「姑娘莫非從外地來的?我們這鎮上,可是下了整整三天的雪呢!那雪堆了快有半尺高,半個月都沒化!」

    可淺媚懵了。

    回到自己屋子,她把窗外的玉玲瓏抱回屋裡,看著那盛開的花兒出神。

    她記得出事那年她等待那花開等得有多辛苦,並且終究沒能看到花開。

    大周皇宮奇花異草甚多,她也從不曾見過這種花。

    但這樣的偏僻小鎮,她竟輕而易舉地見到了這花,並如願以償地見到它在自己跟前盛放。

    雖然只剩了她一個人,但她到底代替她的母親、她的姐姐,看到了這玉台金盞般的花兒,亭亭盛綻,萼蕊飄香。

    阿春遠遠在院子裡見了,已跑過來,將玉玲瓏抱起,重放回窗外,笑道:「雨眉,這個放在外面好。上回大夫過來,說這種花雖然又香又好看,可香氣有些小毒,最好別放屋裡。你懷著孩子,更要多多小心才是。」

    玉姐待她極細心,每個月都有請大夫過來為她診脈,可淺媚也聽大夫這麼說過,歎氣道:「只知道罌粟有毒,誰知玉玲瓏也有毒呢?它明明這麼美麗,這麼乾淨……」

    阿春憨笑,摸著頭不知道怎麼回答。

    可淺媚又問:「阿春,我來時下的那場雪,是不是很大?」

    「啊,是呀,少見的春雪,堆了老高。」

    「堆那麼高,下了幾天?」

    「幾天?」阿春思索著,「好像兩天吧?」

    「兩天?」

    「哦……也許三天,記不大清了。」

    「那我是哪天過來的?雪停以前,還是雪停以後?」

    「雪停後。就在雪停的那天早上,姐姐雇著一頂轎子把你抬了回來。」

    阿春奇道,「怎麼了?雨眉,你怎麼問起這個來?」

    可淺媚沉默了片刻,才嫣然笑道:「沒事,我也就忽然想到,那樣的大雪地裡,玉姐能把我救回來,還真不容易呢!」

    「當時那雪踩下去,能沒了半條腿,轎夫們抬得滿頭都是汗呢!」

    阿春正回答著,那邊有酒坊新送了酒來,夥計喚一聲,阿春已應著,急急去幫忙了。

    可淺媚卻盯著那盈盈的玉玲瓏,慢慢蹙緊了眉。

    原來真的下了三天雪。

    她自是不可能在雪地裡趴了三天才遇到玉姐。那樣的大冷天,趴上半夜便該給雪埋了,活活凍死在雪地裡。

    而玉姐明明說,她看到她時,她尚有半邊身子露在外面。那時,她剛剛暈倒不久,才是下雪的第一天晚上。

    那麼,下著雪的那三天,她又在哪裡?

    為什麼她完全沒有那三天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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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天氣和暖,杏花桃花梨花一撥兒一撥兒地開過了,敗過了,連那玉玲瓏也漸漸萎黃,失了生機,被阿春搬走丟棄了;而她的肚子卻爭氣地一天天大起來,漸漸鼓得跟圓球一般,跟她纖瘦的身子很不般配。

    她一日比一日貪吃嗜睡,卻下意識地留心著周圍的動靜。

    這天夜間,她恍惚聽到什麼動靜,趿了鞋下床,悄悄推開窗扇看時,外面月色朧明,一院寂靜,並無異常。

    腹中胎兒似感覺到母親的動作,連著蹭動幾下,幅度並不大,像在睡意迷濛間給吵得半醒不醒,正懶洋洋地舒展著手腳。

    可淺媚撫著胎兒踢得聳起的部位,不覺漾起微笑。她倒了一盞涼茶,拈在手中慢慢地喝著解渴,倚著窗欞靜靜賞著寧謐夜景。

    尋常民家風景,並無牡丹、芍葯等富貴之花,但院中尚有一架荼蘼,此時細影濛濛,若霜雪揉裁,在初夏的夜風裡悠悠晃動,時有落英飄落,疏疏淡淡,如一幅淺淺描就的水墨圖畫。

    她的心魄忽然也像落花般在夜風裡上下起伏,悠悠飄蕩,鼻尖陣陣甜香馥郁,恍恍惚惚,宛如一不小心,便又徜徉在那場早已成為過往的荼蘼香夢中。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

    他抱住她,溫暖熟悉的鼻息縈在她的面頰,輕輕地道:「你是獨一無二的,再無他人可比。」

    牽著她的手,他指點她看他寫的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的夢醒了,他卻還在做夢。

    他說:「淺媚,我是你至親的夫婿,你是我至親的妻子。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人或事擋著。」

    他說:「淺媚,你要信我,我會待你好,等你到了八十歲,還在我跟前淘氣,我還是會待你好。」

    他還說:「我們多生幾個兒女罷!第一個兒子叫峰兒,第一個女兒叫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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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峰兒……湖兒……」

    她的手有些抖,慌忙把茶水送到唇邊,喝了一口,卻搡在喉間疼痛著,似怎麼努力,也咽之不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想和你共度一生,可惜我們分離了,有生之年再見不到你;可惜我們疏遠了,無法再實現我們的誓約。

    這外面的茶水,真和宮裡沒法比,苦得發澀。

    她失神地望著那那架荼蘼,低低道:「天霄,又是夏天了。我做甜碗子給你吃,好嗎?」

    風過荼蘼,蕭蕭影動,並無半點回應的聲息。倒是小傢伙像很不滿她半夜三更在窗口站上這許久,很是用力地在腹中一蹬。

    一陣的酸疼,帶了些微的歡喜,她驚醒般挺一挺笨重地身子,擦去不知什麼時候浸涼了面頰的淚水。

    怎麼又在做夢了?

    或許,她不該多心,在本該睡覺的時候跑出來看什麼夜景。

    這樣的深夜,一不小心,就把刻意深埋的一切深深地挖了出來。

    她該安然睡去。

    等一覺醒來,這記憶一定會再次成為一場模糊不清的夢。

    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她那破碎的親情、荒謬的愛情、湮滅的友情,早晚會在這樣繁瑣艱難卻寧靜安定的生活裡消磨殆盡,直至蕩然無存。

    那時的她,便不必再擔心午夜夢迴時淚濕枕衾。

    那時的天下,想必也已干戈止歇。

    也許她可以留下種地;也許她可以帶著她胖嘟嘟的小娃娃回北赫,養著一群羊,在藍天白雲青草地間快活地馳騁。

    她輕輕地笑了笑,便要關上半敞的窗扇。

    這時,目光瞥處,她分明看到了一道黑影從玉姐黑黢黢的房中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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