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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3章 白頭如新 文 / 可我還是想德綱

    容景軒其實久不曾踏足蘭林殿了,即便是來了,也不過是坐坐就走。平日裡想兩個孩子了,也是命抱到養心殿居多。

    林黛黛萬不曾想到他會有悄無聲息的站在床尾的舉動,正欲下床行禮,卻被他溫和勸住了:「無妨,你躺著吧,朕不過看看你。」語氣倒是一如往常的溫和,說完二人俱再未出聲,只默然相對。

    容景軒今年收了幾個小宮女兒做美人、采女,那幾個小姑娘在景祺閣裡頭擠成一團。素日裡常為一尺布半卷紗的吵個沒完,宮裡有小半的熱鬧是從那兒傳來的。林黛黛想起有次乞巧節時正巧路過那裡,那些小美人、小采女們只在葡萄架子下頭喃喃祈禱。

    形容尚天真,神色卻極珍重。求什麼呢?想來應是祈求容景軒的寵眷長長久久的停留在自己身上吧。

    容景軒又站了一會兒,旋即就要出去:「既累了,那便再休息吧。」林黛黛在黑暗中不由啞然笑了:「鴛盟空訂,鸞期難續。」容景軒怔了一下:「你說什麼?」

    林黛黛笑意愈發綻放:「臣妾說,鴛盟空訂,鸞期難續!」說著玩起了自己的發尾:「臣妾知道陛下是來做什麼的。」容景軒不由也略帶了幾分笑:「那你說說。」林黛黛笑道:「陛下是來道別的,是不是?」

    容景軒道:「你才晉了和妃,既不要入冷宮,也不要被貶出宮,朕為什麼要來道別呢?」林黛黛道:「那就請陛下問一問自己的心了,為什麼要這樣看著臣妾呢?」容景軒走近前來,走到床頭摸了摸林黛黛,他們久不曾這樣親近了:「不意你倒這樣清楚。」說著他走出了蘭林殿,再不肯回顧。

    竹華這時瑟瑟縮縮的進來了,小心問道:「主子,皇上這是怎麼了?好早前就進來了,方才出去時一點笑模樣都沒有。」林黛黛見她掏出火折子,開口阻道:「不要點燈,你先出去吧。」她語氣冷凝,竹華一時被她語氣所懾,只得一步一挪出去了,口中慢慢說道:「睡了一下午也該餓了,想吃東西了就說一聲,外頭吃的早備好了。」

    林黛黛也不理會只自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自己團了起來。無數繁雜的思緒鋪天蓋地而來,似柳絮般輕飄的落在她身上。

    這些日子她遇冷,在宮中待遇倒還好,只是她心中時常想到容景軒——多久不曾見他了呢?約莫是上個月月中在皇后的昭陽宮中見了他一回?那一次離他可真遠啊,模糊的甚至看不清他的臉。

    究竟是做錯了什麼,讓他如此厭棄她,甚至可以這樣這樣久的不與她見面呢?疑心印璽是她放上去的?怪她往日不多照顧明月一二分?覺得竑兒出生,懷獻太子就死了乃是不吉?

    哪裡錯了,究竟是哪裡錯了呢?

    在那時突然想起了已不在的宜妃,曾經燦若朝瑰,如今卻已凋萎的慶妃,和許久不曾見的、如同一截枯木的德妃。一直以來她們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吧?在宮中多年,位分雖高,卻只能遠遠地、遠遠地看著容景軒。一年間與容景軒相處的日子不到半月,除非在前朝自己的父兄有可用之處。

    可她們究竟做錯了什麼呢?宜妃後來縱然面目精明可憎,可她到底曾是明媒正娶、三書六禮娶回來的正妻啊!倘若慶妃所言不虛,容景軒甚至曾為了宜妃,讓現今的皇后幾年不曾有孕,在他們之間的難道不是愛?可是到了後來容景軒每在她前面提前宜妃時,眉心總不自覺的蹙起來——那是發自內心的煩憂與不耐。

    因為宜妃、慶妃、德妃和皇后一樣,漸漸的位高而勢重了起來。從前還有個心思淺白的恪妃可以解悶,可日久天長的,心思太淺白了,到底也無趣。

    正好這時她與明月出現了,一個溫柔嫻靜、一個活潑愛笑,而且身份卑賤,只能如同絲蘿一樣攀附著他這棵大樹。後來她的「癡戀」勝過了明月的溫柔嫻靜,一時間在這後宮竟是她獨寵,這隆寵給她帶來了皇子皇女、皇妃身份,卻也提醒了他——如今她在這後宮已有一子一女了,可不能再親近了。於是她終究也要成為他後宮中無數面容模糊的女人中的一個,遠遠、遠遠地站著,便夠了。

    想到這裡林黛黛不由仰頭笑了起來,守在外頭的竹華與青菱聽到裡間傳來的淒涼笑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竹華久久立著,只覺得自己的淚都要落下來。旁邊的小宮女懵懂道:「娘娘笑的這樣高興,是不是皇上說又要給娘娘晉位分了?」

    青菱在御前侍奉多年,對容景軒心思摸得到底透徹,只慢慢搖著頭,心中也有幾分苦:恐怕,在這裡就打止了!

    過了半晌林黛黛才沙啞著聲音命她們傳膳進去,面上淚痕倒是已經被擦乾了,只是眼眶還略有些紅腫。她新晉了和妃,馬上要執掌宮務,因此竹華端進來的餐盤裡又多了許多新奇吃食。

    此時燴魚翅都算不得什麼了,竹華瞧著呈了一小碗金玉雙清給她。名字華麗、做法繁複,可林黛黛只吃了兩口便沒興致了,自從盤子裡拿了個看著最普通的吃了起來。吃了一會饒有興致問:「這個又有個什麼好名兒?」青菱想了半晌說道:「約莫是叫閬苑仙苞?」

    一時間主僕幾人不自覺都笑了起來。

    第二日早晨也是如此,傳膳的太監帶來的膳食將將擺了四桌,布膳太監如流水般念著:「……雞絲燕窩桃、武陵仙種、金膏獻瑞、萬載楊芳!」好容易念完了不自覺的呼了一口氣,這樣長一串,當真辛苦他了。

    林黛黛看著滿桌繁複的菜餚也不覺怎樣。倒是阿丑很開心,繞著桌子跑來跑去,什麼好看吃什麼。

    可接下來一連三日都是這樣,就連阿丑都沒什麼興致了——菜品再多再好看,愛吃的終究還是那幾樣,新奇勁過了也就那樣。今日伺候了早膳之後,侍膳太監便在一旁等著。等了半晌沒見和妃娘娘有動靜,那太監抬眼去往和妃。這才發現和妃邊上幾個宮女都是眼觀鼻、鼻觀心,只和妃看著他和煦一笑:「嗯?」

    侍膳太監一愣,旋即帶著身後的那些個小太監退下了。走了好遠他的小徒弟才壓著嗓子問他:「和妃娘娘這是幹什麼呢?又不愛那些個菜,怎麼不推了啊?」

    「推了」也是宮裡約定俗成的規矩,按例但凡是妃位的,每早上就該有這樣四大桌的膳食。

    這樣下來靡費倒是其次的,可宮裡現在並沒有那個宮妃真的這樣做了。通常是這樣受用三日之後便推了,也算得個賢名。就算莽撞如恪妃,每日早上也沒有這樣誇張的四大桌。

    侍膳太監只用肘子頂了頂後頭的小徒弟:「看著就好了,主子們自有成算,何須你來多嘴!」下午照樣慇勤的端了燕窩炸蟹蓋,和和妃最愛的杏仁蘇子燉燕窩去。

    是以每日清晨都有一長串的太監手裡各個手中拿個提盒去往蘭林殿,好不點眼。林黛黛靜等了大半個月後,總算等來了容景軒的口諭,斥她奢侈靡費,命她去皇后那裡領訓。

    到了昭陽宮,皇后還是十分和煦。這大半月來林黛黛與皇后到時時常相見,皇后已近四十春秋,懷孕五個月到底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從手中一點點的漏些宮務給林黛黛料理。林黛黛自然要識趣,大錯不曾犯,只是時不時出些無關痛癢的小紕漏謝皇后指教,林黛黛再感激涕零的謝皇后體恤。即便是後宮,也是有制衡之道的。

    這次皇后也只是說了些樣子話:「皇上時常說起呢,皇帝一餐飯,百姓萬家飲,所以即便在後宮也要以珍惜五穀、以暴殄天物為戒。你已居妃位,平日若有什麼愛吃的,只叫蘭林殿裡小廚房做了便是,想來不比御膳房的差。」

    語氣這樣和煦,說的話又這樣周全,林黛黛幾乎以為皇后是自己親姐了。在早膳上說了這樣兩句之後,皇后便繞了開來聊起了旁的,漸漸說到上個月大封六宮,給各宮換鋪宮的事了。

    「之前換鋪宮,換下來的東西可都盡數收好了?」上月大封,幾乎各個宮裡都有東西要替換,譬如貞芬儀有孕晉為貞貴姬,便該將綠地紫龍磁碗換成藍地黃龍磁碗。再將換下來的藍地黃龍磁碗放在庫房仔細收好,以防有人作妖。

    林黛黛想起那些塗上了雌黃的瓷器,心中一沉,面上神色不變道:「是,都已經登記在庫了。只是貞妹妹還有些心愛的事物還留著了。」這所謂的「心愛事物」自然是指皇后親賜的,塗了雌黃的雲龍趕珠碗。

    皇后不由輕笑道:「她年紀小愛嬌些,倒也無妨。」

    二人又說了些無關痛癢的閒話,林黛黛見皇后撫了兩次後腰,便自請退下了。

    宮女兒才掀起簾子,便有一個靈動身影頗莽撞的撲到她眼前來。只差一點兒,便要撞上了。林黛黛倒被唬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三皇子。

    算起來林黛黛也不比三皇子大上幾歲,可到底是三皇子的妃母。蘊彥趕忙行了個禮向林黛黛請罪,林黛黛如何敢呢,口中忙道:「不妨事的,地上涼,皇子快請起來吧。」連請了幾遍,蘊彥才從地上起來。

    林黛黛一打量,從前沒機會細瞧,這麼近一看——蘊彥生的倒是很好。容景軒英武有餘、斯文不足,皇后則是端莊秀麗,蘊彥倒把兩人的長處都長到身上了,氣質很是端正,又不失俊美,倒是幾個皇子中生的最好的一個。

    蘊彥也抬眼一瞧,倒正好撞上林黛黛的眼神。林黛黛還未覺有甚,這十四五歲的少年臉卻紅了。

    再待下去已是不妥,林黛黛口中笑道:「含棠素日總念叨殿下呢,殿下快請進去吧,本宮先回宮了。」說著便退了出去,只留蘊彥一人站在門簾前頭。蘊彥只平復了心緒,便進到裡間同皇后說今日在前朝的事了。

    回宮時林黛黛也不願走平日走的正路,只從御花園中穿行而過。時節已是立冬,蘭林殿中晚膳已經添上鍋子了,林黛黛手中也捧著個手爐。可行在御花園中卻不覺得冷,反而隱隱要出汗似的。

    西南處隱約看著彷彿有雲霧蒸騰似的,東北方正傳來淙淙泠泠的琵琶聲。百花凋盡的御花園,今日倒比盛夏更多了一分情致。

    林黛黛遠遠的睇著昆明池的神仙勝境:「那就是燃了地龍的昆明池?」青菱點頭應是,林黛黛淡然一笑:「這樣美,倒沒有辜負每日燒地龍的那樣多的銀子。」

    說著又側耳去聽遠方傳來的琵琶聲:「彈琵琶的,是梳雲還是掠月?」梳雲、掠月是容景軒新收用的美人,二人同為女史,容景軒對掠月一見傾心,當夜便寵幸了她,後來連她的好姐妹梳雲也一同收用了。

    二人倒不辜負梳雲、掠月這樣的名字,確實是一等一的美人。在這宮中能為女史,想來家世也是很好的,所以二人在近日的那些采女、美人中也算佼佼者了。

    青菱在這宮裡早活成了人精,她上前一步來低聲道:「會彈琵琶的是梳雲,掠月擅作畫。奴婢聽著,先得寵的雖然是掠月,但倒是叫梳雲後來者居上了。」

    不愧是青菱,幾句話的功夫,就連如何收拾梳雲都交待的清清楚楚了。

    林黛黛卻只笑著搖了搖頭,前幾日就曾聽說過:容景軒很是喜歡一個小采女,甚至說同她是傾蓋如故。

    同梳雲傾蓋如故,那誰是他的白頭如新呢?林黛黛又往前踏了一步,腳下松針沙沙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沒事,總要虐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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