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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故人總相逢(1) 文 / 童馨兒(東方資治)

    她還欠他一個解釋。她的故作不懂。她的小小私心。她是真的害怕失去他。

    傍晚六點,夕陽的餘暉透過玻璃門,溫柔地撲進店面裡來。今天是每週上新日,朵拉和非兒已經忙碌了一整天,直到此時才真正空閒下來,彼此跌坐在軟沙發上,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正值一年之中最為柔美的初夏,傍晚的風微微拂起窗前白紗,玻璃門外,行人匆匆掠過,掛在牆上的電視機,正在播送最新一期的佳人時尚節目。

    只聽得非兒疲憊地驚呼一聲,「每每姐!」

    電視屏幕上,那個身段皎好,眉目秀美的女模特,可不正是周每每。許朵拉一瞥之下,也不由得動容,稍微坐直了身,認真看起節目來。

    原來這一期做的是網模專題。周每每是被採訪的對象之一。

    她在鏡頭前侃侃而談,「其實我對能賺多少錢並不是在乎,我是真心喜歡這工作,當然,對很多人來說,也許這還不是一份正經的真正可以豐衣足食的工作,但事實上我可以肯定地說,當你付出了努力,你真的能夠得到相應的回報……」

    非兒歎道,「每每姐怎麼這麼會說。」

    朵拉不以為然,「還不是電視台事先準備好的發言稿。」

    用腳趾頭想就知道,周每每哪有那麼智慧,不不不,她有智慧,但她的智慧絕對不是用這種方式表達。

    非兒嚮往地說:「不過每每姐真的很漂亮。」

    那倒是真的。

    六年過去了,周每每一點沒有長殘,她越發地明媚逼人,最難得的是擁有一汪盈盈無辜的眼神,即便女人也頓有「我見猶憐」之感。

    她一開始呢,只是迷上了淘寶,因為上面的衣服漂亮又廉價,衣服到手後她又愛去論壇裡曬,不知不覺地,就混出了一點小名氣,就有店家來找她,請她做一兩期模特。她反正愛美愛現,又能賺錢,何樂而不為,於是爽快答應下來。這一做就一發不可收拾,如今竟然還上了電視。

    朵拉說:「你很崇拜每每啊。」

    非兒笑,「她是我的偶像。」

    朵拉說:「好吧,姑娘,去準備泡茶吧,等下你的偶像要過來喝茶。」

    話音剛落,玻璃門緩緩被推開,一個戴著墨鏡的高挑美女跨進門來。

    「哈囉!」她誇張地擺個pose,揚手沖朵拉甩過來一個飛吻。「許大老闆,今天的生意怎麼樣?」

    非兒已經叫起來,「每每姐!」

    每每輕佻地摸摸非兒臉頰,「小妞乖。」順手從碩大的挎包裡取出一小小塑膠袋,「送你的。」

    「什麼?」非兒接過來。

    「內褲。無痕的。摸上去感覺就像沒穿一樣。」周每每說。

    非兒有點不好意思,「每每姐每次都送我禮物。」

    朵拉插嘴道,「反正又不用她花錢。順手人情,別感激她。」

    周每每瞪她一眼,「這也是我的勞動所得好不好。」

    這一年來,周每每常常接受店家邀請前去外景拍攝,除了固定的現金酬勞,還會額外贈送本店的一些熱賣。

    朵拉以為,這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工作了。

    但是每每睜大眼睛,試圖證明其實這工作並不是人人能勝任的,「成天火車大巴輪流呆,坐都坐死人!」

    朵拉只好退一步,「好吧,每每姑娘非常偉大。」

    非兒起身去插上小電壺。

    每每倒在沙發上,踢開鞋,長歎道,「累死我。朵拉,白馬王什麼時候來解救我?」

    朵拉橫她一眼,伸手把她脫下的鞋收拾好,「大小姐,我這裡可是門店,請注意你的形象。」

    每每說:「關門吧。」

    朵拉答,「我需要吃飯穿衣。」

    每每輕哼一聲,「明天免費做你模特,網上幫你曬一下,起碼賺件皮草。」

    朵拉也跟著輕哼一聲,「小姐,你已經說過n次……」

    每每有點羞赧,眼珠一轉,像是突然間想起來,「喂,你猜我今天在火車上遇到了誰?」

    朵拉說:「嗯,性別男,二十八歲到十歲,英俊逼人,腕上戴名貴手錶,談吐不俗……」

    每每漲紅了臉,順手扔過去一個抱枕,嗔道,「要死啊。」她坐直身,「我是說真的。我遇到了薇姐!」

    朵拉吃了一驚,「誰?」

    「薇姐啊!天哪,她簡直脫胎換骨啊,要不是她叫我,我根本沒把她認出來,打扮的那個美啊,她最近在n市也開了一家車行……她說過兩天約我們吃飯呢!」

    朵拉也高興起來,「呀,好了。」她的目光掉向窗外,「真的很久很久沒看到她了。」

    暮色漸次降臨,燈火陸續閃亮起來,窗外的行人漸漸模糊成一個個影,夜色多好,誰也看不見誰臉上的悲喜。

    真的很多年過去了啊。

    直到如今,半夜裡她還常常會被驚醒,雙耳猶只聽到那瞬間裡,車衝出橋面時發出的絕望的轟隆聲。她曾經細細回想過,其實那一天,根本不曾有任何聲響,他悄無聲息地就離開了海城,離開了她。可她卻彷彿聽到天地間

    唯一聲巨響,其它的所有,都消失了。

    她慟哭過。他說話不算話。他說過,他們永遠不分開。她視他為知己,視他為手足。失去他,她痛徹心扉。

    她還欠他一個解釋。她的故作不懂。她的小小私心。她是真的害怕失去他。

    每每像是知道她想起了什麼,聲音也放輕了,「我也常常想起他。」

    這是多年來,她們第一次提起他。

    朵拉想像過很多次。

    如果有一天,她們再提起他,可能會哭,可能會哽咽得不能成言。但絕對沒有想過會是在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時刻。

    「薇姐說,一年前,陳伯伯回到了海城,開了一家小店,過得還不錯。最近半年來,和一個老走得很近。大約是第二春來了。」每每說。

    陳皓死後,陳父也離開了海城,斷斷續續地,有人說他在外頭打零工過活,有人說看到他倒在邊,像條死狗,也有人說,他靠乞討為生……

    朵拉聽得難受。但周栩生說:「一個人既然能堅持著活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當時她還在心裡憎厭他,覺得他未免過冷酷,說的話一點感情味也沒有。

    呵。那又怎麼樣呢。她和他不過也一樣,都是無情的人。高考結束後,他們都考進了n大,至於海城和月光,她再也沒有回去過。有關於月光的消息,基本都從每每那兒來。每每的母親仍然居住在月光,每每賺到錢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好好裝修了一遍。母親過得也不錯,離婚的陰影終於消褪大半,憑借從前的底,在一家頗具規模的私企做會計管理。朵拉看過每每用手機給她拍下的照片,年近五十了,倒比從前更顯年輕漂亮。

    光陰真正似箭。朵拉比從前更長高五厘米,撥過兩顆智齒,大畢業後輾轉做過公司員,超市收銀,保險推銷,她攢下五千塊錢便開始在淘寶上淘便宜鞋,在市中心租了一個格鋪,仗著物美價廉,人流量大,生意還算不錯,自己又很省,短短一年,手上終於小有積蓄,於是決心盤間小鋪面,自己做自己的老闆。

    店面確實是小,但畢竟開在熱鬧的大城附近,無論如何每天都小有業績。

    不過朵拉至愛的,卻是隔壁的那家店。

    糖果屋。

    和朵拉的「小美足」一樣,小小一間店面,朵拉的裝修簡潔單純,它卻溫馨有愛,才在店門前,就能嗅到屋裡散發出的濃郁奶香。當初朵拉最後決定把店開在此地,大半原因倒是為著它了。

    偶有空閒,朵拉喜歡到糖果屋裡打轉。聽說老闆是個年輕女孩,兩年前去了深圳,留下店讓兩個店員打理,人像是不在意店的效益好壞,天長日久也不過問。但兩個店員卻一直盡心職守,店的生意不錯。

    兩個店員,一個名叫潘燕,一個名叫車曉曉。沒多久就與朵拉混熟,偶爾竄過來,討要玫瑰花茶喝。兩女孩都長得明眸皓齒,店裡常有英俊男孩光顧。偶爾朵拉站在門前,看到幾個男女抵頭輕笑,頓覺自己蒼老無比。

    明明是同齡人。

    每每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一眼,不理。

    朵拉歎,「很吵,接吧,姑奶奶。」

    猜想是一些狂蜂浪蝶。周每每最不缺的就是這個。偏偏她天天還哼,白馬王到底什麼時候來。像有錢人哭窮。

    每每說:「不認識的。」

    但手機固執地響了又響。

    每每不耐煩地接起來,「喂,您好,您哪位?」

    表情雖然不耐,但語氣卻禮貌有加,果然是職業病使然。嗯,做人需得這態,再厭憎,也要一臉堆笑。

    朵拉想起「小美足」初開業之際,曾經接待過一個美貌姑娘,脾氣不是一般地壞,從頭至尾不肯正眼看人,翹著腿不停挑剔鞋的左不是右缺陷,最後只挑一雙涼鞋帶走。

    朵拉服侍她得腰酸背疼。一站起來就看到周栩生站在門邊,冷冷地看著她。

    她自己先心虛,「這種客人很少的。」

    他緊抿著嘴。

    他根本不喜歡她做這個。但他忍住了。她可能不一定會懂,當他看著她隱忍的甚至稍微帶些卑微討好地兜售她的那些鞋,他的心就像被鋸齒劃過般一陣陣地抽疼。

    每每掛了電話,眼神奇異地看著朵拉,「有家房地產公司想找我代言。」

    朵拉眼睛一亮,「真的?」

    每每點點頭,又微微蹙起眉,「但是好像是剛入駐n市的一家新公司。」

    「一下唄。」朵拉拿過手提來,「叫什麼?」

    「皓光。」每每答。

    很快給出答案,皓光於2008年在香港註冊成立,短短兩年已在內業小有名氣。

    「怎麼一眼挑中n市?要來內地發展,多的是好地方。」朵拉也疑惑起來。

    非兒湊上來,「做房地產啊,當然來n市最合適。眼下全國一線城市的樓市都過熱過高,所謂樹大招風,如果國家要出台調控政策,當其衝肯定先拿一線城市開刀。n市不錯啊,樓市剛熱起來,發展空間還很大,城市不大,綠化又好,現在很多人都跑來n市買房。要我說啊,這皓光啊,有眼光,有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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