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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5章 會挽雕弓如滿月(下) 文 / 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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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剎那刀戟瘖啞,廝殺一片,豫州官兵被圍堵在西河橋上無路可退,但又心生懼意無力抵抗,照這情勢下去,不用多久便會被殺得片甲不留。秦家主和薛家主兩人遙遙馬上對望,當機立斷棄軍逃跑,「噗通」一聲跳進河裡企圖順著河水直流到下游去,但是,他們高估了北方河水冬天的溫度。

    見統領二人跳河逃跑,豫州官兵們都紛紛放棄抵抗接二連三地跳入河中,然後驟然被冰涼刺骨的河水凍得發僵,連綿的牙齒發顫聲音此起彼伏,別說一直游到下游去,就是游到岸邊也沒那個體力了。

    重儀太子森然一笑,揮袖說得風輕雲淡:「放箭。」

    「嗖嗖嗖。」

    西河兩岸立刻列好弓箭隊伍,利落地拉弓射箭,連瞄準都不需要,直接對著河中擁擠僵硬不動的官兵放箭便是,一射一個準兒。重儀瞇眼,忽然想到十多日前那個夜晚,他們也像這樣被圍堵在一條無人的街上,千萬隻箭矢猶如一張大網鋪天蓋地而來,而他們是唯一的獵物。

    風水輪流轉,昨日的幕後黑手今日反被獵。不過這還不夠,他一向奉行的是——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重儀太子越想越笑得冷冽清艷。

    千丈峰上。

    連央被圍在中央,對於蕭折靡的問話不假思索便答:「他們在……」

    他突然噤口變了臉色,自己有豫州人馬,可是他們也還有一個人……東宮太子不在這裡!那麼他要去哪兒?他能去哪兒?淮北大軍可不止五千人!

    連央終於明白為什麼她能如此鎮定自若地站在這裡了。

    他嘲諷地苦笑了一聲,隨即身後侍衛面帶決然之色,一邊將他護在中央一邊低聲道:「侯爺快逃——」

    四個字剛剛說出口,剝皮的箭便已經「噗嗤」一聲重重射入那侍衛左胸,力道驚人地將此人往後帶起倒射出一丈之遠才轟然落地!

    蕭折靡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更加警惕決絕的神態,反問道:「逃?逃到哪兒去……是誠意候府嗎?侯爺,我說過,你待我如此之好,我無以為報,只好今夜贈你一場無與倫比的煙火以示感謝。你看——」

    她抬袖遙遙指向身後雕欄畫棟富麗堂皇的誠意候府,神色似笑非笑,姿態優尊貴,恍如指點江山一般。

    連央幾人一時恍惚,下意識都順著她指的方向回望過去,只聽得「轟隆」連聲巨響振聾發聵,好似驚雷對撞響徹雲霄,緊接著劇烈的搖晃感滌蕩過來,一時馬匹都踉蹌了幾下,而那主峰上的誠意候府徹底化為廢墟,濃煙滾滾,不知怎麼的,劇烈的爆炸之後又燃起了熊熊大火,慘叫驚喝聲傳出很遠,那大火越燒越旺,燎原火勢直衝雲霄,燒得半片天空都火紅起來。

    這是重儀太子吩咐剝皮埋下的火藥,以防只炸掉侯府卻無法徹底拔除人脈機關,便聯合她來了一出嗜酒戲碼。一旦火藥引燃後爆炸開來有火星飛濺,觸及她潑灑在侯府裡的酒水,自然火勢騰騰而起,無可補救。

    連央好半晌才回過頭來,盯著她依舊溫和帶笑的眉目覺得陌生起來,他怎麼就沒看出這樣婉轉羞怯的秀麗之下,藏著這樣狠辣的心機呢?他開口,卻覺得喉乾澀,那脖子上並未包紮的傷口滲出細密的血珠。

    「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可有哪裡對你不好麼?」

    多幼稚的問題。

    蕭折靡幾乎心中想大笑出聲,如果,如果你對一個人好那個人就不會傷害你的話,那天下恐怕就沒有惡人了。誠意候啊,你為什麼比我還天真。

    「侯爺不忠於朝廷,對我再好也沒有用啊。」

    她說這句話明明很冠冕堂皇,卻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怪異,好像深以為然的感覺。不過她不清楚,連央卻反應得很快,冷冷地嗤笑一聲,點破她:「究竟是我不忠於朝廷還是不忠於……太子?」

    蕭折靡臉色頓時寒霜密佈,近來誰在她面前談及她與東宮太子的關係,她就會覺得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樣,暴躁卻不知氣從何來。身在局中所以看不清楚,然這不過是有心欲蓋彌彰卻被人挑明後的惱羞成怒罷了。

    她眼中殺機浮現,伸手取過剝皮的長弓,拉弓搭箭,對準連央驟然用力便弦如半滿月,泠泠作響。

    剝皮和與她一起殺出來的幾位淮北軍營的將士都忍不住驚訝地望著她,這位郡主的膽識手段有點出乎意料啊。

    不過她真的敢射出這一箭嗎?

    連央凝視她,不躲不避,到了這一步,逃也沒有用了,千丈峰上下全是太子的人馬。似乎感受到對面即將破空而來的危險之意,他輕聲說道:「琳琅,你曾說過,永不會對我狠的。」

    「嗖。」

    蕭折靡剎那鬆開右手,離弦之箭勢如破竹,帶著呼嘯聲一閃而過,緊接著箭尖沒入血肉的聲音響在靜謐無聲的黑夜中,所有人只覺渾身一顫,不知被什麼所震撼,只是愣愣地都轉過頭,好像順著那直刺入連央心臟的箭矢就能感受到無邊的冷意。

    蕭折靡衣袖飄揚,手上弓箭緩緩放下。

    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在場的淮北將士都忽覺那藍衣長髮的郡主恍如天人不可逼視,並不在於她的容顏,而是那氣勢無聲顯現出別樣的夭矯絕艷來。

    連央閉眼前的最後一刻記住了她這樣的傾世風華,然後他聽到她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飄渺而虛無:「我乃折雪郡主蕭折靡,琳琅何許人也?」

    />是啊,這個一箭射殺自己的人,是折雪郡主。

    琳琅何許人也?

    琳琅不過是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所迷戀過的,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虛假人物罷了。

    連央一頭栽下了馬背。

    在四周侯府侍衛驚恐悲憤的呼喊中他安然死去,而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那跟隨他而來的數十名侍衛也都紛紛斃命。蕭折靡壓下心裡突如其來的莫名複雜情緒,低低地歎了口氣,垂下眼,那濃密的眉睫浮泛出一圈陰影,語氣輕若雲羽沒有波瀾:「挖個坑……一起埋了吧。」

    曾經叱吒豫州風雲據守一方的輝煌燦爛終歸埋進了黃土,一代驕子誠意候連央死後也不過在厚重的史書中,留下寥寥幾筆:

    誠意候叛亂,未幾鎮壓,死於郡主弓箭,葬於山。

    ——《楚國志·豫州卷》

    十一月十二日清晨。

    離千丈峰大戰過去一天兩夜,豫州刺史和范序之等人終於接到了千丈峰被炸毀,一萬官兵全軍覆沒的消息。當日千丈峰上竟無一人活著下得山來,只是有屬下聽到進城的百姓談起那夜山體晃動,有石土滾落,山上大火連天很不尋常起了疑心,才稟報豫州刺史,然後派出探子去打探詳細情況。秦大人和范序之本已做好壞的打算,卻不料壞到了這種地步。

    范序之當即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齒道:「這樣都不死,還反倒讓他們蕩平千丈峰,傳回帝京你我還有什麼臉面待下去!」

    「范大人有何高見?」豫州刺史也是急得火燒眉毛,連跟自己有幾分親戚關係的秦家主身亡也顧不上悲痛了,一心只想解決眼下的難題,這樣可真沒法跟帝京交代,除非能把他們真正一網打盡將功折罪,不然就等死吧。明明都把太子和郡主逼到那種程度了,一群人武功盡失竟然也能反敗為勝,不得不說命太大。

    但這樣棘手的敵人命大顯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只能背水一戰!」范序之瞇起眼來獰笑道:「好在我們手裡還有徐世中……」

    「大人不好了!」

    一名屬下慌慌忙忙快速衝進來,冷不防腳下被門檻一絆摔了一跤,卻什麼也顧不得連滾帶爬地上前稟報道:「大人,重儀太子他們率大批淮北軍包圍了觀瀾府,然後強行破門而入,將咱們衙門裡的兄弟全部抓起來了!」

    「什麼?!」

    「廢物!」范序之一巴掌甩在那名屬下的臉上,渾身都氣得發抖,剛剛才說到他們手裡還有徐世中,結果轉眼人質就被救走了,還是十分囂張地直接從他們眼皮底下搶走的!

    豫州刺史踉蹌地退後了幾步,滿臉灰白頹然之色,絕望地跌坐在椅子上,念道:「完了完了……全完了……范大人,你說還能怎麼辦,咱們,咱們逃吧?!」

    「逃?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裡去!今夜主子的獄章六主就到了,到時候如果偷襲,說不準還能有機會將功折罪。」范序之瞇起眼來,到時候讓優羅裡應外合的話的確是個好機會……

    不過還沒想多久,就聽見布政使司門外再次鬧哄哄地吵鬧起來——見鬼,又被包圍了!!!

    范序之臉都青了,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氣的,渾身上下都在抖啊抖,這兩個月他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大血霉,被包圍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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