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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甦醒·燁城(上) 文 / 清辰_

    葉詢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還是一個八歲的孩童,正到了讀書的年齡。於是,他被送入供皇子們讀書的博朗院裡。

    那時,大哥還沒有死,二哥也沒有癡傻,三哥四哥五哥……他們一個個都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孩童,清晨裡,由伴讀的太監們引領著來到書堂中。

    博朗院中種著好些梔子花,潔白剔透,帶著晨曦的露珠,煞是看好。閒暇的時候他和皇兄們總是在花叢中玩耍。

    皇家子弟,表面風光,實質受的束縛頗多,他自小和其他皇子一樣,沒有時間玩耍,更不能同尋常孩子一般擁有幾件簡陋的玩具——他每日要在日頭沒有出來之前穿過許多龐大的宮殿,來到父皇所居住的九嶷殿中請安,接著便是到博朗院中讀書識字,直到傍晚才回到各自所居住的殿中。因此,在他八歲之前的記憶中,大部分是有關於博朗院和皇兄們的。

    那真是一段安逸又美好的歲月,兄弟間和睦親密,沒有憂愁,整日便是尋思著能擠出點時間同兄弟們多玩耍一番——那時的他,看什麼東西都是好的。

    太傅十分嚴厲,功課很難,他年齡幼小,常常背不上書來,不僅手被打得紅腫一片,還被罰不許吃飯。

    那時父皇雖然對一干皇子的生活不大上心,但課業抓得很緊,課業不好的皇子不能吃飯或是被罰跪的規矩也是他親自定下的。那當時葉詢是博朗院中年齡最小的皇子,受罰是家常便飯,好在哥哥們對他都十分照顧,總是會偷些小點心來給他吃,不至於讓他餓著。

    那日,葉詢又沒有把書背全,因此被罰跪在孔夫子的畫像前,抄完了書才能吃飯。

    他人小,連筆桿子都握不好,寫的自然是慢了,到了午後,書才抄寫了一半。而此時,他的膝蓋和手腕都是酸疼非常了。

    「小九,小九……」忽然間,一個稚嫩的聲音低低的從窗台處傳來,葉詢循聲望去,看見一張生著桃花眼的臉蛋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那桃花眼的主人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穿著一件沙青色的小褂子,脖上掛著一塊碧綠剔透的玉麒麟項圈,他正吃力地扒在窗幾上喚葉詢的名字。

    葉詢回過頭去,看到那孩子,道,「五哥?你怎麼來了?」

    五皇子葉辭將一個小食盒放在窗台上,手腳並用的翻過窗子,爾後他拍了拍沾了灰塵的褂子,再踮起腳來去拿那食盒。

    「還不是為了看你!」孩子拎著食盒,一步三搖地走到葉詢跟前,見葉詢還老實的跪在蒲團上,不禁說道,「哎呀,你怎麼還跪著?快起來快起來!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然後作勢要把他提起來。

    五皇子的身上帶著淡淡的梔子花的香味,想是偷偷穿過了梔子花叢繞到這裡來的。

    葉詢還是跪著不肯起來,他推脫道,「不行,師傅說了我必須跪著。」

    「哎呀,你還真是老實的很!師傅在午休,怎麼會知道你跪沒跪?你趕緊起來吃點東西,不然怎麼有力氣抄書呢?要是沒有抄完也沒關係,大哥前頭給我說了,說你若沒有抄完,我們一幫兄弟幫你抄就是了,總會讓你在師傅睡醒前抄完的。」一邊說著,五皇子一邊打開了小食盒,端出一個青釉小碟子來,小碟子上放著四塊金黃醇香的金桔糕。三塊在下,一塊在上,底下還墊著幾片翠綠的薄荷葉子,顯得很是好看。

    「這是……」葉詢還未反應過來,手中就被硬塞下一塊金桔糕,葉辭低聲說道,「趕緊吃吧,千萬別把自己餓壞了。這可是我走了好大一段路給你偷來的呢!」

    「嗯。」葉詢看著他額上細密的汗珠,又見他髒兮兮的小褂子,心生感動,然後咬了一口金桔糕。

    金桔那清甜的味道剎時佈滿了整個口腔。

    「好吃麼?」五皇子歪起腦袋問道。

    「好吃……」葉詢彎起眼角來,對五皇子憨憨地笑。

    此時窗外陽光正榮,梔子花那清甜的香味瀰漫於整個博朗院中,有蟲鳴聲陣陣傳來,整個房間充滿著一股洋洋的暖意。

    兩個孩子盤腿坐在孔夫子的跟前,一個望著自己的弟弟,一個專心吃著手中的糕點,兩人無言,臉上卻都帶著淡淡笑意。

    而這尋常又溫馨的一幕,卻是葉詢一生的噩夢。

    至此之後,他終於知道原來感情是可以殺死一個人的。

    夢境中他急切的想要阻止兒時的自己吃那金桔糕,卻發現自己既不能發聲也不能動彈。

    他的身體如同被萬千細線束縛住,緊的叫他呼吸不過來。

    這般滋味,真是難受的叫人發瘋。

    下個瞬間裡——床榻上,俊美的少年睜開了眼睛。

    葉詢一陣恍惚。

    夢中那令他恐懼的美麗場景剎時抽離而去,在他睜眼之後便變得飄渺起來,他定了定神,看見自己頭頂那土壘起的粗糙房頂。

    下意識的,他便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起來——他被妥當的放在榻上,蓋著厚厚的羊皮被子,被子雖粗糙,卻乾淨溫暖。他的傷口尚在隱隱作痛,於是他艱難的轉過頭去,看見自己床榻旁邊生著一個爐子,爐子中的炭火耀耀,上面還放著一個銅壺,銅壺中溫著馬奶酒,馬奶酒醇厚的香味充斥著整個房間。

    整個房間雖是簡陋,卻很乾淨,就一張床榻,一張四方桌,外加一個木櫃子,在牆上,還掛著一架勁弩。窗外呼呼的刮著大風,裡頭卻是乾燥暖實的。

    而

    緊緊倚著他的床榻旁是一個小馬扎,上面坐著一個背對著他的女孩,看背影模樣不大,大致十四五的模樣,穿著一件鮮紅的花襖子,頭髮像塞上傳統女孩那樣編著許多小辮子,上頭綴著由彩繩編成的瓔珞。

    她正雙手環胸,背靠著床榻,腦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看樣子是睡著了。

    「你……」葉詢勉強用手肘撐起自己半個身子,正想說些什麼,可惜重傷未癒,一開口就覺得肺中劇痛,接著劇烈咳嗽起來。

    咳嗽聲驚動了那打盹的女孩,女孩迅速轉過頭,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她見葉詢醒了,露出驚喜的神情,一邊上拍著他的脊背為他順著氣,一邊朝屋外喊道,「將軍,將軍!公子醒了!」可惜叫了幾聲,外頭愣是沒有一點動靜,那女孩只得對葉詢說道,「公子,您稍等一下,奴婢這就去叫將軍來!」說著拔腿就跑出了屋子。

    葉詢順了氣,慢慢躺回榻上,他伸手摸了摸身上,只獨獨穿了件白色的單衣,衣裳倒是乾淨,卻不是他的,而他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妥當了,除了還會疼痛之外,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了。

    回想了一下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葉詢猜想自己應該是被胡為帶回燁城了,他大致上是安全的。

    也不知他昏迷了多久,有沒有耽誤到達耀州的行程。

    這繞路燁城,真是比走官道還要凶險萬分,如今他的護衛已經全數死在了匈奴手中,看來自己一切事務都要由胡為安排了。

    可她終究不是個可靠的人。

    葉詢如此想著,眼光掃到牆上那掛著的勁弩上……大概,這便是那胡為常住的房間了,不然她的勁弩也不會掛在這裡。

    那小婢子出門去尋了許久,直到葉詢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才聽一個聲音脆生生的在屋外響起來,「他真的是醒了麼?神情還算清楚?」接著那厚厚的門簾被人猛地掀了開來,一股冰冷的風雪剎時竄了進來,伴隨著一個筆挺的身影,快速朝葉詢靠近。

    雪鶴戴著一頂毛茸茸的獸皮帽子,身著一襲純黑的軍裝,折領箭袖,紮著寬大的束腰,身形矯健又英氣。天氣寒冷,她竟沒有披上大氅,連圍脖都沒有裹。穿得如此單薄,她的額頭卻滲著細細的汗珠。

    她見葉詢醒了,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嘴角揚起笑意,「太好了,公子真是醒了。公子這一昏迷可是睡了整整兩天兩夜呢。你這會子肯定是餓了,想吃什麼?小人盡量叫人做了送來。」

    葉詢看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睛,淡淡說道,「皆可。」

    「既然如此,小人就趲越了。」雪鶴轉頭對紅襖小婢子吩咐道,「玉珠,你去叫廚房立刻煮些粥來,再弄些清淡的小菜。送來時用炭火悶著,不要弄涼了。」

    「好。」玉珠聽了便去傳令了,那熟練的模樣看來是雪鶴的貼身丫鬟。

    屋子裡霎時就只留下了葉詢和雪鶴兩人。

    葉詢不想多說,便又閉上了眼睛。

    他心裡還是有氣的,只是如今以他的處境來看,他還不能將氣撒出來,若是放在往常,這鶴騎統領屢屢犯下大不敬的錯事,定是要被賜死。

    雪鶴見葉詢不理會自己,也不感到尷尬,她上前為葉詢壓了壓被角,然後從桌子上拿起一個瓷杯來,倒了一碗馬奶酒,坐在榻邊的小馬扎上,一邊喝著熱酒一邊盯著他。

    屋裡安靜的有些不自然。

    也不知過了過久,突然聽雪鶴「噗哧」的發出一聲笑。

    葉詢有些不悅,他轉過頭去看著雪鶴,皺眉,問,「笑什麼?」

    女孩眼角彎彎,她嚥下一口酒,然後懶洋洋地說道,「公子這次定是生氣了吧?」

    明知故問。葉詢心中冷笑,沒有回答雪鶴的問題。

    「公子肯定是怪我獨自逃了……」雪鶴的眼睛朝上轉了轉,似乎在組織語言,好為這件事情開脫,「公子,小人做的確是有大大的不對,害的公子受驚又受傷,差點連命都沒有了,所以此番,小人在這裡向公子謝罪了!」說著她起身,朝葉詢作了一個大大的揖。

    葉詢還是不理會她。

    「公子,此番已經脫險了,小人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小人那一走也是無可奈何的,若不走,小人怎麼領來援兵,部署戰事呢?大不了,小人在這裡發誓,以後定不會丟下公子一人!」說到這裡,雪鶴還有模有樣的伸出三個手指頭來做發誓狀。

    榻上那貴公子還是一言不發。

    「公子?你是睡著了麼?」雪鶴許久不見葉詢的動靜,小心翼翼地問道。

    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雪鶴暗自歎了口氣,這種事情說到底是自己不對,自己初次打了他一番,還丟下了他害他白白挨了一箭,幾乎是性命不保,不要說他原不原諒自己的問題,這件事情一旦傳了出來,她作為一個逃兵,害得堂堂北朔九皇子幾乎喪命,這種事情就夠她折騰了。

    自己三番四次的虎口拔須,也難怪這個九皇子生她的氣了。

    雪鶴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迫使自己保持著笑瞇瞇的表情,她自言自語道,「公子既然不說話,小人就當公子是默認原諒小人了。小人謝過公子赦免!」

    葉詢還是不說話,但他的背好歹是抽動了幾下,看來他已經對雪鶴這樣厚臉皮的人徹底無奈了。

    「公子,大夫說你這樣側躺對傷口不好。」雪鶴毫不知趣的巴巴湊上來。

    她湊得很近,想是

    在外頭待得久了,她身上還帶著清涼的雪的氣息。

    而這時,葉詢卻突然轉過身來——他根本沒有做好準備,所以當視野中猛地闖入一張笑瞇瞇的大臉時,他被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少年憋紅了臉,不自然的命令道,「你湊這麼近幹嘛?退回去!」

    「公子,動怒對傷口也不好。」雪鶴坐回馬扎上,她知道葉詢有潔癖,不喜歡與人親近,但她偏偏就要氣他一番。

    葉詢面色陰沉的再次轉回去,哪知這次用力過猛,觸動了傷口,引的他悶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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