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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1章 洗冤錄 文 / 納蘭朗月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看出來他們的身份與年齡?

    「你胡說!」你一定是胡說。

    「你是惡鬼!」終於將這句話哭喊出口,若不是惡鬼,你怎麼敢用手去觸摸那些東西;若不是惡鬼,你怎麼會知道他們的身份與年紀?

    任由戴氏哭倒在地,劉蘇環視四周,竟無人敢與她對視。微笑一下,女門客開始解釋自己的理由:「殿下,娘子,諸位郎君娘子,適才戴氏言語無狀,眾位已是親眼所見。而我有絕對的理由,證明她一直在撒謊!」

    「哪一位願意靠近一看?」女門客捧起一具顱骨向眾人展示,周衡並幾名大膽的男賓走上前去,「男人與女人的骨相是不同的。男人骨厚重粗壯,而女人的骨骼相對纖細一些。」

    「看囟門處,女人顱骨囟門處直而陡,男人的則低平傾斜。」她手中微白的那一具顱骨,從側面看去,額頭處果然較另一具傾斜許多。

    「看鼻孔,男人的長而高,女人的圓扁一些。看下頜,男人的下頜轉角處寬大鋒利,女人的則要更圓潤小巧一些。」

    眾人依言看去,見果然如此,心下便信服了五六分。

    「至於年齡,看牙齒便知,這兩人年紀均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絕非正在妙齡的荷華與谷雨。諸位郎君娘子若有疑問,只管喚不同年紀的人來,查看其牙齒。」

    劉蘇放下顱骨,又取過微黃的那一具屍骨骨盆,示意周衡拿起微白那一具的,兩兩相對,面向眾人。

    「女人承擔生育之責,故而骨盆寬而扁圓;男人的則窄、高了許多。兩骨前端相交處,女人亦明顯比男人寬上許多。」劉蘇用手比了一下兩副骨盆的恥骨下角,差異極其明顯。

    「更何況,我手裡的這具屍骨,是生育過的。」她指出骨盆上生育留下的黃豆大小的瘢痕,「無論荷華還是谷雨,都不曾生育過。」

    說到此處,雖未真相大白,但襄王妃謀害懷有身孕的襄王侍婢的罪名,業已洗清。

    襄王明白了女門客的做法,她無法證明襄王妃不曾殺人,卻能證明戴氏所說全是胡言。如此,即使戴氏說出了部分真相,也不會有人再信她。

    戴氏做垂死掙扎:「即便這二人不是谷雨與荷花,那也是王妃溺死之人!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正是天日昭昭呢!」女門客手搭涼棚,看一眼清朗的天空,明澈的陽光。

    到了此時,她竟還有後招麼?戴氏絕望。

    劉蘇笑起來:「索性一次說個明白。戴氏,你不是說這二人是溺死麼?我們便看看,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

    賓客中不乏官府中人,有與仵作打過交道的,或親自見過驗屍的,卻也不知這姑娘要怎麼做。蓋因此時「驗屍」這一門學問尚未發展到極致,若是屍體皮肉尚存,仵作還可驗看死因。然面對森然白骨,便是最好的仵作也無處下手。

    沒有人知道,若是前朝末年黃巢一把火燒了長安城,若是晉太祖趙胤不曾橫空出世結束戰亂,那個世道,本該再亂上五十餘年的。而後,會有另外一家姓趙的建立另外一個朝代,二百多年後會有一個名叫宋慈的提刑官,寫出一本名為《洗冤集錄》的書。

    恰好,劉蘇是讀過《洗冤集錄》的。而且,她的記性很不錯。

    女門客支使男僕當場開挖兩個長五尺、闊三尺、深二尺的地窖,扔進柴炭去鍛燒。她自己則就著湖水將兩具屍骨細細洗淨,以麻繩穿起,綁定次序。

    趙翊鈞想起自己曾在這水中垂釣,那幾條鯽魚……還好,那幾條鯽魚因太小無法入菜,便又放生了回去。不知不覺長出了一口氣。

    看著地窖燒紅,女門客命人取來兩領舊席,將白骨放置其上。取出炭火,各自將今日宴客的好酒芙蓉醉二升、廚下取來的釅醋五升,潑入地窖內。

    地窖本已燒得紅燙,熱浪逼人。酒、醋甫一潑入,便蒸騰起一片氣味古怪的熱氣。趁著熱氣,將兩具白骨置入窖穴內熏蒸,上覆以茅草。

    類似烹調的做法,令聯想能力稍微豐富的人不免變了臉色。

    劉蘇嗅嗅自己一身的汗味、酒氣、醋酸,嫌棄地皺皺眉。走向襄王道:「還需蒸一個時辰,殿下不如請眾賓休息歌舞,留下幾個人來看著就是。」

    襄王已打發王妃回去了——她的嫌疑一旦洗脫,就不必再待在此處看這樣可怖的場景。戴氏也已帶下去看管起來。

    有年輕的紈褲好事,自告奮勇留下,與眾僕役一道看著兩個地窖。襄王便帶眾人依舊回先前的花廳去,命人獻上歌舞。只是,眾人皆心不在焉。

    劉蘇洗淨了手,笑瞇瞇地與無咎分食一份糯米藕——這也是她近來取得的極大進步之一。要知無咎最是護食,肯與她分食,便是視她為自己人了。無咎在襄王府近三年,她是唯一有這樣榮幸的人。

    滿堂賓客仍沉浸在她適才驚人舉動中,又兼看了許久白骨,哪裡吃喝得下去?興致缺缺地觀舞,間或眼神與女門客一觸,便連忙轉過頭去。

    劉蘇看著無咎,眼神清亮。無咎抿得平直成一條線的嘴唇極快地彎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也比往日停留得更久。她便笑得錦繡燦爛。

    阿言,所有人都害怕我的時候,果然只有你是不怕的。

    一個時辰轉瞬即逝,眾人又回到湖邊。劉蘇不假他人之手,與周衡起出兩具屍骨,放在天光明亮處。

    取來一柄紅油傘,遮住日光驗看片刻,起身笑道:「果然

    不是溺斃。」她面色皎然,在正午日光下撐著紅油傘淺笑,卻不知為何使人心底微寒,不免想起戴氏的嘶喊:「你是惡鬼!」

    襄王上前依法驗看,見頸部骨骼上赫然現出紅色微小紋路。劉蘇在一旁解說,「紅痕為生前所傷,白痕為死後所傷。」

    兩具屍骨頸骨上滿是紅色傷痕,分明是為人扼死。賓客中膽大者依次上前查看,皆不得不信服。

    此時已可確定,這二人絕非戴氏所指的荷華與谷雨;亦非為襄王妃指使溺斃之人。

    然而,襄王府內竟出現死屍,此事亦足夠聳人聽聞了。難道說襄王殿下私下有著不為人知的殘暴一面麼?

    有人眼光便落在女門客身上,她雙眼熠熠閃光:「竹塢湖是活水,又有游魚,屍骨要腐爛成白骨,只需一月便可。」

    一月前,襄王世子剛剛出生,沒有哪個正常的父親會挑在那個時間殺人。更何況,若是上個月所為,以襄王和周衡的手段,怎會留破綻至今,又在今日,被戴氏以三年前失蹤的谷雨與荷華為借口嚷破?

    心思電轉,已有人醒悟,分明是有人嫁禍襄王府。將猜測低聲說出,引來一片應和——正是如此!

    眼見真相大白,襄王著手安撫賓客,佈置後續查訪事宜,女門客與一言不發的美青年悄然離場。

    「阿蘇!阿蘇——」王璐這姑娘真是精力充沛,才將自家驚魂未定的阿姊送回去,便又趕來向劉蘇討教,「你好厲害!你怎麼做到的?」那可是白骨——人的屍骨啊,你怎麼敢上手!

    劉蘇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翻白眼,若是你有個考古工作者的堂姐,這個壞心眼的堂姐最大的樂趣就是帶幾歲的你去她所在大學的人骨實驗室看標本、拼對人骨玩,七八年下來,你也能輕易分辨出眼前一具骨架是男是女。

    若你還有個先學醫後轉行做法醫的無良表兄,此人職業病嚴重到看你全班合影都要分析一番某人得了什麼病,他還逼著言功底不錯的你給他翻譯《洗冤集錄》,你也會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溺死者與被勒殺者在骨相上的不同。

    阿泓姐姐,你如今又有了什麼新發現?阿飛哥哥,你又協助破了多少大案?到頭來,我還是要靠著你倆教的東西才能報恩呀……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你們,也要更好啊。

    王璐放賴,抱著劉蘇不放手,渾然沒發現無咎不斷瞪她;無咎也沒發現自己佔有慾這樣強來著。

    「阿蘇,好阿蘇,你教我好不好?」這門「手藝」不比武術——許多門派有著武藝不外傳的規矩,驗屍的手藝卻是只要有人學,仵作便會去教。只不過幾乎無人願意沾惹這般忌諱的本事罷了。

    「阿熙,這不好玩。」你不見,今日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全然是看異類、看怪胎一般。我是江湖人,只管無咎不嫌棄我便好;你卻是大家閨秀,日後因「會驗屍」一事嫁不出去,豈不是我的罪過?

    王家二姑娘不為所動,對著劉蘇上下其手,手伸到下頜,被女門客偏頭避開——耳下有重穴,習武之人皆不願別人觸碰。

    「罷了,我便教你最簡單快捷的辦法。」反正這姑娘日後不會有多少遇著屍骨的機會,教她便教她吧。「你只管看骨盆前端相交處下緣形成的角度,若是有大拇指與食指張開這麼大,便是女人;若是同食指、中指張開這麼大,便是男人。」

    劉蘇現在自然不知道,王璐的夫婿將來會做到刑部尚書。她這一教,打開了自幼夢想便是「成為武功高強的俠女」的王二小姐通往新世界的大門,竟教出了個身居武藝、斷案如神的尚書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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