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襄王妃同母親依依惜別,她省親結束,就要回到襄陽王府去了。
同一天,蜀江碧的劉蘇姑娘將炒茶的法子交給趙百萬——她原本並不懂這些個,只是找了經驗老到的茶農,大略告訴茶農該是炒制,自己要什麼樣的成品,便由得他們去折騰。
足足有一年功夫,他們才鑽研出製法,劉蘇便一股腦連人帶成品交給趙百萬——反正這人也不敢虧了她那一份。
劉蘇心思早已不在趙百萬心心唸唸的茶葉與商機上面,她急不可耐地乘船西去。金城,那裡是她最掛念的……
巫山,少女跳下甲板,向身後船隻揮手作別。這是趙百萬在大江上的商船,明日此時,仍會有一艘路過這裡。
劉蘇手搭涼棚看向山間,微微冷笑——鶯歌海。
少女一步步行去,往事歷歷。
那裡一處白石,草木蔥蘢,全然不似有人曾於其上歇憩過。人類對山川草木的破壞,兩年間早已痕跡無存;但人對人刻骨的傷害,永不能磨滅。
前方這一段路很不熟悉,是了,當初是阿兄背她走過。那時,她被猿啼驚得跳到他背上大喊「阿兄,快走,快走!」
阿兄很愉悅。她在他耳邊說話,心心唸唸著山鬼、赤豹狸……阿兄吃癢不過,警告她不許再鬧,她只是不明所以,一心期待著將要遇到的人和事。
可是,我為何要期待那些啊?
於是她微笑著,腳尖在小徑兩側草木上點過,足不沾塵地輕飄飄向山腰行去。
籐蘿仍是那一片籐蘿,蓊蓊鬱郁將棲滿吸血蝙蝠的山洞遮擋得嚴嚴實實。正如這鶯歌海,面上光鮮亮麗如繁花著錦,內裡不過是敲骨吸髓的怪物而已。
站在洞口,她運足氣力,喝道:「來人見我!劉蘇來此,來人見我!」
聲浪滾滾,一徑掃進幽暗的洞中,呼啦啦一片翅膀拍動聲,卻是吸血蝠被她逼得飛出洞的那一端去了。
她本可以將聲音逼成一線,直接傳入鶯歌海去。但她偏不。鶯歌海一端的山洞口置有克制吸血蝠的藥材,這滿洞成千上萬隻蝙蝠從不會主動飛去那一邊。
鶯歌海那些美麗的人兒,其實是很少見到這樣醜陋的生靈的。她們,應該多多習慣這樣的醜陋才是。
山洞後走出的人兩頰因適才的騷亂而薄紅,卻少了幾分潤澤之氣。
劉蘇自然知道,那是因為她多方與鶯歌海為難所致,如今的鶯歌海想必是左支右絀,衛夫人再想維持昔日奢靡,非得有親兄衛柏撐著才行。
所謂居移體,養移氣,諸事不順的鶯歌海自然養不出無憂無慮的美人。
女子鬢邊一支珠釵,珠光瑩然。卻並非常戴著這支釵的汲湘,而是另一張熟面孔,「阿阮。」
阿阮,你家夫人使你來,是為了讓我記起昔日情誼麼?她不明白,汲湘對我也很好,燃楚對我也很好,便是她衛夫人,待我也是不錯的。
可再怎樣的好,也抵不過她對阿兄做出的傷害。
「姑娘。」阿阮斂身行禮。昔日劉蘇在鶯歌海,多得阿阮照看,二人關係頗為不錯。世事無常,當年相處融洽的兩人,如今再見已是仇敵當面,不復交情了。
兩人相對無言,阿阮呆了片刻,問道:「姑娘不進去麼?」
她暗中警惕,這個姑娘雖還繫著舊時點畫墨荷的髮帶,卻已不是昔日那個不通武藝、待人和善的小女孩了。
劉蘇面色漠然,「阿阮,我只是來要回我的東西。」
她離開鶯歌海時,曾對衛夫人發誓,再見之日,必要討回公道。這兩年來,她助趙百萬行商的條件之一便是擠兌與鶯歌海有關的所有商舖。
而她每幫助一個人,不論對方的身份是商人、武人,乃至士子、農夫、乞丐、妓女,對對方的唯一要求都是,「在你能達成的範圍內,與鶯歌海為敵。」
但今日她的目標並非衛夫人……金城……阿兄的行蹤比對衛夫人的復仇重要百倍。
若是今日與衛夫人對上,金城之行不知要拖到何時。她不能錯過,雖然只是含青劍一次出鞘,那也是她現在僅能抓住的一點希望,正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
「我並無放棄復仇的意思,阿阮你要明白。告訴衛夫人,下次我來,就是真的來討公道了。」
所以讓夫人不要太放心了,我劉蘇一日不死,復仇便一日不會停息。
不,即使我死了,我從生死間救回的那些人,因我而富貴的那些人,也不會停止為我復仇。
衛夫人,請你好好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