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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眾志成城 (下) 文 / 流浪的軍刀

    就像是一頭在冬眠時被驚醒的巨熊般,在何財主將自家糧食全都搬運到了何家大集外給難民食用之後,原本充斥著觀望與猶豫情緒的何家大集之中,漸漸有了些不一樣的動靜。

    首先有了動作的是何家大集裡的那二十幾家糧食鋪面。也不知道是哪家糧食鋪面起的頭兒,原本掛在門板上的那塊『今日無糧』的老榆木水牌悄沒聲地不見了影子,緊接著便是糧食鋪子裡原本趴在門板後觀望動靜的掌櫃、夥計一齊動手,三兩下便將上了三道門栓的鋪面板子摘了下來。

    也都不避諱街道上往來的難民,更顧不上從平日裡藏糧食的窄小暗門中重新把糧食從夾壁牆裡搬運出來。糧食鋪面裡的掌櫃一咬牙、一跺腳,閉著眼睛便伸手指向了一面結結實實的青磚山牆,話音裡帶著痛徹心扉的意思大吼一聲:「砸!」

    得了掌櫃的一聲吩咐,糧食鋪面裡的夥計頓時抱起了平日裡挑糧食的圓木槓子,如同古時候打仗時用撞角大木攻城一般,三兩下便將那結實的青磚山牆砸了個老大的窟窿,頓時便露出了藏在夾壁牆裡、碼得整整齊齊的糧食口袋。

    不論種類、不拘好歹,所有的糧食全都被送到了何家大集外順著大路擺開的鍋灶旁。何家大集裡的幾家酒樓、飯館中的大師傅也不知啥時候湊到了那些鍋灶旁,熟門熟路地將從各自鋪面中搬運來的烹飪家什鋪放開來。

    都到了這火燒眉毛的節骨眼上,啥色香味之類的講究也都顧不上提了。也甭管是平日裡見著酒樓掌櫃都能鼻孔朝天、耍一把子小威風的大師傅,還是在灶下燒火、偶爾想抬頭偷學大師傅炒菜手藝,就得挨大勺敲打的小徒弟,全都是豁出去了全掛子的力氣、本事,把那些能做成乾糧的糧食飛快地收拾出來,再一筐筐地叫人搬運到大路旁,分發給那些緩慢前行的難民。

    南雜鋪子裡各樣雜物多,這時候也都不拘樣式地搬運了出來。幾個平日裡在南雜行當中能說話主事的掌櫃扎堆略一商量,頓時便拿捏出了個調配各樣物件的章程。急就章拿了個白鐵皮的水壺敲漏了底子當大喇嘛,招呼個嗓門大的夥計蹦上一張八仙桌,扯開了嗓門吆喝支派起來:「鹹鹽、葷油朝大路旁邊搭起來的鍋灶送!洋火十個人發一盒,紅糖、洋糖,乾果、山貨也都是十個人一把!可都別著急慌忙著朝嘴裡擱,那玩意節骨眼上可是能吊命的」

    原本就在何家大集當街戳著的幾家成衣鋪子,這時候也都顧不上心疼自個兒那點家底子了。上好的綢布、棉布一匹匹搬運出來,見了衣裳單薄些的就撕扯一塊,當了披風給人裹在身上。客棧裡面的褥子、被子也都打了捆兒,見著老弱婦孺就塞上一捆。十冬臘月的天氣裡,有這麼床帶了棉花的玩意裹在身上,那就是多了條命!

    沸反盈天的場面之中,穿過了何家大集運送到地頭的各樣柴禾也都堆積起來。從南雜鋪子裡尋來的洋油朝著柴火上頭一潑,一根洋火點燃的麥草捆子朝上邊一扔,頓時便能見著紅彤彤的火苗子朝外直冒。再叫那呼嘯而來的老北風使勁一吹,幾乎都見不著一點黑煙冒起,站在火堆旁邊十來步遠近的人,都能覺著那火苗子烤得人臉上發疼!

    拿手遮擋著面孔,牛老漢瞪圓了眼睛盯著被熊熊燃燒的火堆烤得逐漸變了顏色的土地。每當有一處火堆左近的泥土被烤得成了暗褐色的模樣,牛老漢便會招呼著牛角村裡的壯棒漢子迅速用積雪撲滅了火堆,玩命地趁著土地被烤化了的短暫時間,在地上刨出個一人深淺的大坑,再將那些刨開的大坑逐漸挖掘得連接成壕溝的模樣。

    何家大集中住家搬運不走的粗苯傢俱,也都叫搬運到了剛剛挖掘成形的壕溝旁旁。不拘土石地裝滿了那些櫃子、箱子之後,橫搭豎砌地壘成了地堡,外邊再用泥沙、積雪築緊拍實,在寒風中凍了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拿刀子都戳不進地堡那凍得鐵硬的冰雪胸牆!

    眼瞅著天色漸漸變黑,何家大集外圍的戰壕、工事也已經逐漸成型。累得筋疲力竭的八路軍戰士與參與構築工事的壯棒漢子們一邊輪班吃喝著從何家大集裡送來的雜糧湯和乾糧,一邊將挖掘出來的土石遠遠地拋到了壕溝的後方,幾乎沒有在地面上形成任何的較高的堆積。

    抽出了腰後別著的旱煙管,累了一天的牛老漢顫巍巍跌坐到了一座剛壘好的地堡前,紅著眼睛推開了鍾有田送到自己眼前的一碗雜糧湯,長長地舒了口氣:「好傢伙總算是搶著時辰,把這壕溝給挖出來了!這哪怕是咱牛角村春耕搶農時,可都沒這麼累過呀」

    用手攏成了個圓筒,同樣累得筋疲力竭的鍾有田小心翼翼地劃著了洋火,替牛老漢點燃了旱煙鍋子裡發黑的煙沫子,贊同地點了點頭:「這也幸虧有這麼多鄉親來幫忙啊!都是干莊稼活兒的好把式,好幾千人一塊兒動手,這才一天不到的功夫,已經把裡外三層的戰壕、工事都給拾掇得個差不多了!等得這大雪再下個一夜,明天這工事裡藏著的人只要不露頭,隔遠了壓根都瞧不見人在哪兒,打起來能佔不少便宜呢!」

    疲憊地嘬了幾口旱煙,牛老漢伸著旱煙管指了指那些在戰壕後方那些被八路軍戰士刻意推平、已經快要被大雪完全遮蓋起來的浮土:「幹啥要把土都揚到壕溝後頭呢?還專門花費力氣把那些個小土堆都推平?是有啥行伍上的講究?」

    「這就是咱們八路軍打多了仗琢磨出來的路數。真要是叫鬼子衝進了戰壕,戰壕後邊土堆子可就成了鬼子的掩體,到時候咱們在第二道戰壕裡跟鬼子對拼,那可就得吃虧了!」

    「那為啥你們這壕溝挖得曲裡拐彎的?這可跟咱們種莊稼講究的橫平豎直,全然不一樣啊?」

    「牛大爺,這戰壕可千萬不能挖成直通通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模樣啊!要不然一顆炮彈落進戰壕裡,那彈片能順著戰壕飛出去老遠,一傢伙就能炸死、炸傷不少人呢!」

    「哦瞧著你們那些八路軍的娃娃,在壕溝牆上掏出來一個個剛剛能

    能藏進去個人的窟窿,也是為了防住鬼子打炮吧?」

    「您老說的是!鬼子打仗從來就是三板斧的路數,先是大炮、小炮蓋著頂的炸,等炸得咱們的陣地上都沒了動靜了,鬼子的炮火一停、鬼子步兵就嗷嗷叫喚著朝上衝了!要是撞見了積年打仗的老鬼子,那就更賊精了——炮彈都還沒停,他們就敢踩著炮彈的炸點朝咱們陣地上摸!咱們以前可是吃過這種虧的」

    「後生,老漢我活到這把年紀,這刀兵見仗的事兒,我倒是也見過幾回!我記得那還是民國初年,有兩股綹子也是在這大雪的天氣交兵見仗。其中一股綹子,半夜的時候在兩軍陣前的山坡地上澆了水,第二天見仗的時候,對面衝陣的綹子根本就站不住腳,摔得七葷八素的,佔了守勢的那股綹子,可是佔了大便宜的」

    「澆水?這大冷的天氣,雪地上澆了水,不出一壺茶的功夫就能上凍!到時候再叫雪一蓋鬼子朝著咱們陣地上衝鋒的時候,那可就夠他們喝一壺的!牛大爺,您說的這法子,一定能成,我這就招呼著大傢伙照您的法子辦!」

    「後生,這一仗打完了,咱們村子裡的鄉親,也就能有幾天安生日子過了吧?」

    「牛大爺,這一仗打完了,鄉親們應該能安全了!等咱們把鬼子打出了中國,鄉親們就真正能過上太平日子了!」

    「那就成啊老漢我快七十了,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真是盼吶」

    「快了!牛大爺,只要咱們革命成功了,到時候」

    話說半截,鍾有田卻瞟見坐在自己身邊的牛老漢手中捏著的旱煙管猛地掉落在了雪地上,一雙手也僵硬地耷拉下來。

    忙不迭地翻身撲到了牛老漢身前,鍾有田一邊扶住了牛老漢朝著一旁歪倒下去的身子,一邊撕裂著嗓門叫喊起來:「來人吶!快來人」

    叫喊聲中,鍾有田一把抓過了擱在牛老漢身邊的拿碗雜糧湯,幾乎是帶著哭腔地將那碗雜糧湯湊到了牛老漢緊閉著的嘴唇旁,直朝著牛老漢嘴裡灌去:「牛大爺,你喝口湯肚裡有了熱乎湯水,再尋個暖和地方睡一覺,一定能緩過來啊牛大爺啊」

    耳聽著鍾有田那明顯帶著驚惶的叫喊聲,最先搶到了鍾有田身邊的孟滿倉只一看牛老漢那凍得青紫的面孔,頓時便頹然低下了頭,啞著嗓門朝鍾有田悶聲叫道:「有田牛大爺怕是已經走了」

    猛地扭過了頭,鍾有田赤紅著眼睛朝孟滿倉吼叫起來:「你他媽的放屁!剛才牛大爺還跟我嘮嗑呢!他說等打完了這一仗,牛角村的鄉親就能有幾天安生日子過了!我還跟牛大爺說,等咱們革命成功了成功了」

    像是喉頭被驟然堵住,鍾有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豆大的淚珠卻是從眼中奪眶而出,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轉眼便被凍成了一個個豆粒大的病疙瘩

    同樣聽見了鍾有田那驚惶的叫喊聲,幾個牛角村中的村民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看著牛老漢那被凍得青紫的面孔,一個看著才四五八歲的半大小子頓時哭出了聲:「叔爺爺叔爺爺呀我不該吃了你的糧食呀這兩天兩夜,你就喝了一口湯,把糧食都給了村裡鄉親呀」

    赤紅了眼睛,站在那半大孩子身邊的一條壯棒漢子猛地伸手一抹奪眶而出的淚水,翻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那半大孩子臉上:「哭個啥?!哭就能把你叔爺爺哭回來呀?!就這麼三天的功夫,咱們牛角村裡家家都有人沒了,這筆賬得要算到鬼子頭上!再這麼跑下去,那就是個累死、凍死的下場,死都死得憋屈!左右是個死,是個爺們的,操傢伙跟鬼子干,死也死個痛快吶!」

    哽咽著擦去了臉上的淚水,那牛角村中的半大小子倔強地梗起了脖子,朝著蹲在牛老漢身邊的鍾有田叫道:「長官,我不跑了!給我一支槍吧!我跟著你們,打鬼子!」

    略帶著些尖細的叫嚷聲中,紛紛圍攏過來的各村壯棒漢子,也全都扯開了嗓門吼叫起來:「牛角村的不跑了,就在這兒跟鬼子拼吶!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

    「大楊村就沒有慫貨!豁出去了,跟鬼子廝拼吶!」

    「就當這條命早丟了吧!要有能把話傳給村裡老幼的,勞煩帶句話——三水莊二十九號丁壯,一步都不再跑,就死在何家大集!」

    「小豆嶺五十二條好漢,死在何家大集咧!」

    「籐匠村」

    「磨眼集」

    「豆腐營子」

    「咱們一步都不跑了,就死在何家大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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