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的和山賊一起參加跑圈兒訓練,這真是從來沒有過的稀奇事兒,一下子,齊寶排裡餘下的山賊們全都圍了上來。
「當，當家的,我們,我們真的能下山麼？」有人問道。
如果有山下的好日子過，誰想過這種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勾當？
當山賊，無非是活一天就享一天福,哪天點兒背，腦袋就落地上了。
小六兒一笑：「當然能。跟著大當家的,不會虧了你們。」
這些山賊不知道該不該信他的話,但不知不覺中就都站到了他身後，跟在他後面向山寨門口跑去。
小六兒其實已經有些堅持不住了。他畢竟不像天寵和梅花開，有功夫底子。他雖從小長在宮外，可二十多來裡衣食無憂，這種強體力訓練，他真有些吃不消。
但事關方嫣然，他必須堅持下去。
方嫣然威望不足，光靠那天砍掉的三十八顆人頭，能震懾山賊們一陣子，卻不能震懾一輩子。他覺得，她那天拿出來的那幾張紙，上面有一句話寫得好：「人有貧富之分，卻無貴賤之別。」
或許這句話，很多人不能贊同，不過他敏銳地感覺到，在收買人心方面，這是一種極有效的手段。
凡事身體力行，讓下面的人都看到，上位者和他們一樣吃苦，這樣他們的怨言就會大大減少，上位者的威望會大大增加。
方嫣然腿腳不便，因此同山賊一起跑步的任務，就落到了身為二當家的他身上。
這種訓練，在第一天開始的時候，就倒下去好幾個山賊。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強橫的體格。但為了將來生存機率的增加，方嫣然與樂醫之首的意見出奇地一致，那就是絕對不減少訓練的負荷。
山寨的門口，方嫣然站在那裡。她不能和山賊們同跑，卻沒閒著。每一排出去跑步的人數，回來的人數，她一一清點。
看到小六兒領著人回來，她嚴峻的臉上帶出一抹微微的笑意，眼神暖了不少。
山寨門口，新旗桿高高地豎著，旗桿頂上掛著一面青色的旗子，旗子四周圍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龍，中間則是一個龍飛鳳舞的「方」字。
這面旗子，是那些年老體衰、無法再進行強化體力訓練的樂者後裔們飛針走線繡出來的。「方」字則是小六兒的親筆手書。
齊寶早回到了外寨門口，眼看自己的人全都回來，檢查了一下人數，接著「啪」地跑到方嫣然面前，右手抬起敬了個禮，道：「第二排排長齊寶，帶領麾下七十五人出寨跑步，完成訓練，按時返回！」
敬軍禮的動作，方嫣然同樣取自於現代軍隊。開始這些人敬不好，有的左右手不分，有的敬禮時駝著背，有的手指叉開像個小耙子，有的甚至兩手齊伸，腦袋耷拉，姿勢就像投降……後來她發了狠，不合格的不准吃飯，包括幾位當家也是一樣。這條命令一下，軍禮的學習速度立刻上升不少，及格率穩步上升。
「一刻鐘的時間整理內務，整理之後，吹響二排的集合號，排隊吃飯！」方嫣然道。
「是！」齊寶斬釘截鐵地答道，一揮手。
他手下的那些山賊們立刻一溜煙兒地跑回了各自的房中，轉眼沒了影兒。
小六兒走到她身邊，看著外寨邊兒上因為沒和自己的排一起回來而受罰的山賊們，那些人正趴在地上，雙手支撐著身體，手臂一屈一直，他們的班長則不停地來回巡視，看到誰的背、腰和臀部沒在一條直線上，拱起了弧形，便立刻走過去踹一腳，恨恨地道：「若不是你，老子哪可能沒飯吃？」
小六兒記得，然兒說這種處罰方式叫「俯臥撐」，每個不能同隊伍一起跑回山寨的山賊都要連做一百五十個。
身後，木盆碰撞的聲音、洗涮的聲音、開關房門的聲音混在一起，甚至還有隱約的「噗噗」的沉悶聲音，那是疊不整齊被子的山賊生怕被罰，在用拳頭砸鋪蓋卷兒。
想想剛剛拿下青龍寨的時候，山賊們雖然迫於情勢不得不聽從他們，但哪像現在這樣生龍活虎？
「累嗎？」方嫣然輕聲問道。
小六兒本不必和山賊們一起跑步，他卻一直堅持這樣做。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她減輕負擔。
小六兒轉過臉，看看她，笑著搖搖頭。
雖然胸膛中的心跳仍急得像擂鼓，但能幫她做點兒事，他心甘情願。
方嫣然拿粗布帕子幫他拭了拭額頭上的汗珠：「辛苦你了。」
小六兒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我何必分彼此？」
她眨了眨眼睛，笑了：「你說得對。你我本是同心，何必分彼此？」
小六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問心之後，方嫣然再不像從前那樣被動地接受著他的感情，很多時候，她甚至主動說些表白心跡的話，讓他心動不已。
「然兒……。」他輕輕地道。
兩人目光糾纏在一起，難分難解。
「咳咳！」有人在一邊咳嗽，「我說，想深情的話，回房裡去，別擋在寨子口行不行？」
除了天寵，沒人會嘴這麼損。
方嫣然對小六兒抿嘴一笑，轉身走向內寨。
她不參與跑步，不代表清閒。每天上午親自給幾個排歸隊的人計數外，下午她還有自己的訓練要做——有關於樂神的訓練。
身後另一邊食堂處，隱約傳來正在吃早飯的山賊們的交談聲。
「我說，你聽說過沒有？大當家的其實那幾天沒出來，是被天上的神仙召去魂魄，傳授兵書兵法，所以大當家的一出關，就立刻把我們召起來，按照神仙的辦法開始練。」一個青龍寨的山賊道。
青龍寨中的山賊現在分為三類，一類就像這個山賊一樣，對方嫣然等人沒有什麼太大的惡感，因此接受起來也不困難，很快就把方嫣然真的當成了自己的大當家。
第二類屬於習慣臣服於武力的類型，方嫣然不會武功，又是個瘸子，比以前那個功夫卓絕的王大當家差了不只一星半點兒。當然，他們沒傻到把這話當著幾位當家的面兒說出口，但心裡肯定不會少嘀咕。
第三類則是無所謂型。只要自己還有命在，還有口飯吃，有酒喝，別的什麼都不在乎。管她誰當大當家的呢？管她誰掌握青龍寨呢？
「所以說，別看方大當家的不會功夫，但她不比誰差。而且那些練兵用兵的道道兒，只有朝廷裡的大將軍們才會。」二排的劉班長道，「手腳利索，是強自身；這裡厲害，」他指指腦袋，「是強大夥兒。」
在山寨裡，他是不折不扣的方嫣然一派。
砍頭那天，大當家的親自下令饒了他一命，後來還提拔他當了什麼班長。雖然他弄不清這到底是個什麼官，可一輩子都被人欺壓的他從此知道了什麼叫揚眉吐氣。
結果這種日子沒過幾天，他丟臉了。第一次訓練，他就堅持不下來，暈了過去。本來以為一定會被大當家的責罵，甚至擼官，沒想到大當家的不但沒怪他，讓他歇了一整天，還說什麼他這是「長期營養不良，身體羸弱」，叫灶上單獨給他開了小灶。
吃小灶，這可是幾位當家才有的待遇啊。
要不是方大當家的一直和長得神仙一樣的二當家膩在一起，他甚至有點兒偷偷懷疑她是不是看上了自己。
不然為什麼對他這麼好？
以前在青龍寨裡，雖然大家都是山賊，但他沒少被別人欺負，他弟弟幫著他，結果那些人連他的弟弟一塊兒欺負，兄弟倆在寨子裡的日子並不好過。
現在呢？有了大當家的撐腰，誰還敢給他臉色看？
連他弟弟都借了不少光。
劉老實吃完飯，他弟弟伸手將他手裡的竹碗接過去，小跑著去水池邊洗碗。
劉老實走出灶間——噢，大當家的已經把這裡改名叫「食堂」了——向外看去，有的班已經開始集合人，準備站軍姿了。
小六兒陪方嫣然在房裡吃過早飯，問道：「要不要出去看看？」
方嫣然搖搖頭：「不了，我們還是盡快開始訓練吧。」
她這個「樂神」和小六兒口中的不一樣。以前的樂神，擁有強橫的實力，以實力搏得名聲。而她，卻是先有了樂神之名，再一步步為這個名努力。
就難度來說，無所謂高下；但就壓力來說，她肩上的重量無疑比以前的樂神超了千倍不止。
以前無心承擔責任也就罷了，既然她決定將這條路走到底，逃避不是她的性格。
可惜，樂神的培養根本沒有先例可循。
所以她的修煉之路，雖然有小六兒陪著，有三位樂醫之首的悉心指導，卻仍無異於摸石頭過河。
「好！」小六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