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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9章 文 / 八月桂花

    且說鳳姐從邢夫人那邊回來,正覺午後倦怠,剛要歇息一會的功夫,又聽外頭小丫頭子來報,說是老太太有事傳喚。聽說是林府來人送上賀禮的,鳳姐心中有數,便忙忙趕過來榮慶堂這邊。

    進門只見扈嬤嬤帶了碧落站在當間,賈母和王夫人都坐在上面。寶玉大約是難得上學去了,不在跟前,只有湘雲滿面笑容的站在賈母身後。見鳳姐來了,賈母便笑道,「你林姑父打發人來送了些東西,賀咱們娘娘晉陞之喜的,你也過來瞧瞧罷。」

    扈嬤嬤和碧落見鳳姐進來,也笑著上前見了禮。鳳姐兒也笑著來到賈母身邊站著。聽扈嬤嬤笑道,「我們老爺說這是大喜事,本該親自過來賀喜,只是這兩日部裡事務偏多些,不得空。過兩日得閒了,必定親自恭賀老太太的。」

    賈母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你們老爺倒是客氣了。」說著向鳳姐道,「說起來,既然如今你林姑父也大安了,過幾天咱們就把林丫頭接回來罷。有幾日不見了,倒是怪想她的。」

    湘雲極會看人眼色,也笑著接口道,「我也怪想林姐姐的,老祖宗倒是早些派人去接回來的好。」

    鳳姐知道老太太心裡確實對黛玉是格外疼愛些的,又有親上做親的意思,自然會惦記著此事。只是黛玉當日使了心機才搬了出去,自然不會再想著回來自陷泥沼。老太太這一番苦心,只怕是水中撈月。

    果然聽扈嬤嬤笑道,「多謝老太太費心想著。只是如今府裡因沒有主母,那幾位姨奶奶都是不能管事的,內宅許多事務倒要我們幫著姑娘分派料理。今日姑娘原說也要過來的,偏又有點子事情耽擱住了。想來一時半刻的,必是不能回來住親戚的了。」

    這話說得雖然含混,裡面的意思卻是清楚明白的。賈母從重孫子媳婦熬成了老封君,如何聽不懂那意思,臉上立刻便有些陰晴不定,停了一停,方道,「這也罷了。可憐林丫頭那身子本就弱些,倒要去操那些閒心。」

    扈嬤嬤笑道,「如今我們姑娘的身子倒是比先前小時候好了許多的,卻也無妨。姑娘也說了,過幾日閒了,必定過來給老祖宗請安磕頭的。」

    賈母便點點頭不言語。扈嬤嬤話已傳到事已辦完,便笑著告辭帶了碧落出去了。賈母便命,「琥珀好生送兩位親戚出去。」

    送走了扈嬤嬤,鳳姐知道賈母心裡不痛快,也不開口說笑,只看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也看出賈母的臉色有些不愉。只是人家扈嬤嬤說的入情入理,如今那邊府裡委實缺個主母,便是林如海因著中饋乏人有些想頭,那也分內應當的。何況黛玉不回賈府的話,自然離寶玉就更遠了,王夫人巴不得能那樣,因此只裝個糊塗,也不說話。

    賈母默了半日,方道,「聽這婆子話裡的意思,只怕林姑爺是要打算續絃了。你們都是常出門的,也認得些族裡人家的姑娘,若是有合意的,倒不妨和林姑爺提一提,也是咱們的好意思。就算是為了林丫頭操些心罷。」

    老太太想的是很深遠的,若是林如海娶了別家的女子,難保不和賈府漸漸疏遠。最好能在賈家親族裡頭尋出一個合適的姑娘來,想法子配給林如海。這樣林如海和賈家照舊是剪不斷的親,想疏遠也不能的。便是黛玉因了親娘和繼母的干係,也須得和賈家這邊走動的多些。

    鳳姐早料到老太太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來,一時心裡不由得微微冷笑,暗想這個如意算盤只怕不靈的,嘴上卻說道,「倒是老祖宗肯心疼林妹妹。咱們族中的姑娘,論起來倒也不少,只是輩分上都低了一輩,急切倒想不起人來。」

    賈母便看王夫人。王夫人平素只覺得自己王家的姑娘才是第一等的,賈家這些姑娘,只有自己養的元春才算出色,別人都不瞧在眼裡,一時倒也想不出來,便笑道,「這也不是急在一時的。待我和鳳丫頭再推敲推敲的好。」

    賈母道,「也罷了,隨你們去打聽罷。我也乏了,你們都回去罷。」鴛鴦聽這話,忙上前攙起老太太來,往後頭臥房歇息去了。

    王夫人便帶了鳳姐出來,邊走邊說起林如海之事,道,「你覺得老太太說的這件事,可有幾分能成麼。」

    鳳姐知道自己這個姑媽最是多疑謹慎的人,又慣會背後出手算計的,自不肯說實話,笑道,「這個自然要看林姑父的意思了。這事倒是教老太太去和林姑父說才好些,咱們只找出人來說給老太太聽了就罷了。」

    王夫人點點頭,道,「只是一時我也想不起誰家有輩分歲數都差不多的姑娘,倒要找周瑞家的來問一問才是。」

    鳳姐笑道,「誰沒事記得那些個人家的姑娘做什麼。連我也通不記得的。」

    說的王夫人也笑了。便命彩雲去傳周瑞家的。鳳姐便也跟著回了榮禧堂,誰知那周瑞家的一時倒也記不清了,王夫人便命她這兩日出去細心查訪。鳳姐見已無別話,便自告辭回房。

    進門卻見賈璉換了家常衣裳,正悠然坐在炕前喝茶,鳳姐便笑道,「二爺今兒回來的倒早。」

    賈璉也笑道,「家有賢妻,胡不早歸?」

    平兒上來伺候鳳姐換家常衣裳,聽這話也不由抿嘴笑道,「二爺如今越發會說話了,倒像是嘴上抹了蜜的一般。」說著更衣畢了,又給鳳姐也端上茶來,便自退出去了。

    賈璉見只剩下夫妻二人,便笑道,「昨兒你說的那事只怕有幾分得手了。」

    鳳姐跑了這半日也覺得口乾,先喝了口茶,聽賈璉如此說,忙道,「可是咱們老爺點頭了麼。」

    賈璉道,「原先我還想著只怕老爺不肯的,先去和呂先生通了聲氣,求他給咱們當個說客。誰知我一說老爺就應了,倒省了呂先生的口舌。」

    賈赦是襲爵長子,因著母親偏心,大房反倒住在別院也罷了,連管家之權也是被二房把持著。外頭那些官兒來拜,也是直接遞帖子求見賈政,賈赦早就憋了一肚皮的怨氣不滿。如今老妻越發賢惠起來,二兒子和媳婦也知道孝順,小兒子在學裡又是個肯上進的,心思自然越發活絡了起來。

    何況他本就是個隨心所欲的性子,煽了風就能點上火。昨日元春封妃大喜,他也隨著賈政賈珍一起入宮朝賀,在那涼地上跪了半日,只見了幾個太監,連句正經話也沒聽著。

    回來之後聽老妻也抱怨,說是貴妃只顧著和賈母王夫人說話,竟是都沒拿正眼看過自己的云云。

    聽得賈赦越發心頭火起,想著侄女出息了又能如何,便是聖上要提拔,也提拔不到自己頭上,反是跟著空跑這些沒用的腿子,吃一肚子冷風。

    況且若是二房從此興旺起來了,自己大房這一脈就越發要被壓得不得翻身了。因此上一夜也不曾睡好,也顧不得去理會那些嬌滴滴的小妾,只在書房裡坐著生了半日的悶氣。

    不想侵早賈璉便過來請安,順便說起鳳姐提起趁勢分家之事。賈赦聽了,不啻雪中送炭一般,對著兒子也分外和氣起來。

    聽賈璉把鳳姐那些話都說了一遍,越發覺得兒子小兩口貼心貼意的,不住口的誇了賈璉幾句,便命人請了呂乃友過來商議如何行事才能不拖泥帶水。

    賈赦雖然素日裡有些胡作非為,那性子卻偏直爽些,不似賈政的道學脾性,又是真心敬服呂乃友,兩人素日倒也相得。

    林如海因著黛玉之事,自然是不待見二房的,呂乃友和林如海那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交情,又在家塾待了這些時日,賈府那點子事體早就知曉得清楚明白。況且又有旺兒得了鳳姐的指示,時常的托著賈赦賈璉的名義送些東西過去孝敬,呂乃友是眼明心亮的人,兩下裡自然一拍即合。

    聽賈赦說起要分家之事,呂乃友便笑道,「此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只要令堂大人肯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的。」

    賈赦皺眉道,「素日母親有所偏愛,只怕是不肯的。」

    呂乃友笑道,「尊府如今出了貴人,又是聖上親封的賢德二字,自然是府上家教極好的緣故了。老婦人是貴人祖母,自然也是深明大義的德高之人,必能體諒大人苦心的。」

    賈赦聽這話恰好和先前賈璉所說對上了,心裡也暗暗佩服兒子媳婦看的透徹,便笑道,「先生說的極是。」

    鳳姐聽賈璉說完,便笑道,「果真呂先生是個極明白的人。這樣大才在咱們家塾裡做個教書先生,著實是有些委屈了。」

    賈璉也笑道,「他若不是眇了一目,必定也能出將入相,做一番事業的。倒是林姑父相與結交的,果然與眾不同。」

    聽他提起林姑父,鳳姐便把林如海要續絃之事說了出來,又說了賈母的話,道,「我瞧著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林姑父再娶個賈家的姑娘回去,務必還要留著這段親戚情分呢。」

    賈璉很是不以為然,笑道,「我瞧著倒是難的。林姑父回京這些日子,不過是面子上過來走了幾趟,也不覺得如何親熱。況且又把林妹妹接回那邊去了,只怕有疏遠之意也未可知。如何還肯再娶咱們族裡的姑娘。」

    鳳姐聽了這話,倒抬頭看了他兩眼,笑道,「只當二爺是個糊塗的,原來爺心裡也自有一本賬目。林妹妹在咱們家住這幾年,這邊太太是如何行事的,你當林姑父不曉得麼。老太太雖說滿心滿眼的倒是肯疼著林妹妹,那也不過是為了和寶玉撮合罷了。

    偏生又弄個雲丫頭也湊進來。林妹妹是個最伶俐不過的人,又有那些人在身邊幫著,雖然不肯多言,那心裡可是明白的很。你瞧著寶玉素日裡那游手好閒的脾氣,不文不武的,林姑父和林妹妹能瞧得上麼。自然是要遠著些了。」

    賈璉道,「倒是你這些年肯處處照顧林妹妹一些,便是我和林姑父見了,他老人家也是極和氣的。如今咱們老爺在林姑父跟前也能說得上話,倒是你的功勞了。」

    鳳姐笑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如今且先顧著把家分了才是要緊的。」

    賈璉道,「如今二叔和嬸子管著家裡的事,若是提個分家二字,必定也是不肯的。偏生老太太又拿著寶玉當眼珠一般看待,只怕這事也非容易。」

    鳳姐笑道,「我已經替咱們想出一個極好的主意出來,只是須得二爺和老爺在外頭運籌才好。」

    隨即附在賈璉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賈璉細細一想,果然不錯,喜得摟住鳳姐笑道,「二奶奶如今竟是女中蕭何了。有了你這樣的管家奶奶,何愁大房不能興旺起來。」說著就動手動腳起來。

    鳳姐扭身躲開他的手,揚聲喚平兒命傳飯。恨得賈璉抓耳撓腮,又不好說什麼。只等用畢了晚飯,洗漱畢了,只拉著鳳姐匆匆上炕翻雲覆雨去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侵早起來,賈璉便依著鳳姐的話,過去那邊找他父親賈赦,只說如此這般如此那般。

    可巧賈赦昨日和呂乃友說話投機不覺夜深了,便留那呂先生住了一夜,此時二人正一道用早飯。聽了賈璉說完,呂乃友不由也笑道,「果真是絕妙好計。不想二爺竟能想到如此。」

    賈璉不願貪昧嬌妻的功勞,便說道,「不瞞先生說,這卻是拙荊的主意。」

    呂乃友反倒多看了他一眼,笑道,「二爺竟是如此真性情的人。倒教在下刮目相看了。」

    賈赦也笑道,「小犬自幼不好讀書,倒不如他兄弟如今知道發奮。倒是教先生見笑了。」

    呂乃友道,「但有綠楊堪繫馬,處處有路透長安。老大人不必多慮,我瞧著二爺言談行事都是好的,日後必定是有後福的。」

    賈赦道,「倒是借先生的吉言。」一面向賈璉道,「想來那事也就是這幾日就出來了,你倒是今日就出去安排人手才是。」賈璉應了,自出去尋心腹安排人手不提。

    這邊鳳姐也自調兵遣將,一切妥當。

    第二日早飯已畢,諸人都散了,賈母正和湘雲寶玉說話逗悶,外頭小丫頭子們來回,「大老爺來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雖說不待見這個大兒子,到底也是自己親生的骨肉,便道,「請進來罷。」

    賈赦進來,規規矩矩的給母親請了安,也不繞圈子,開門見山的道,「兒子有事要和母親商議的。倒是教不相干的人都出去的好。」

    屋裡除了鴛鴦琥珀,便只有寶玉和湘雲在側,聽了這話都是一愣。賈母皺了皺眉,知道這個大兒子素日行事是不按章法的,便說道,「寶玉和雲丫頭且去那邊屋子頑去罷。」

    寶玉素日只怕他老子賈政,倒並不怕大伯賈赦。見賈赦忽然來這一出,倒也覺得奇怪,只是他不通俗務,聽賈母教出去,便自出去。

    湘雲也隨著寶玉一起出來。只是她雖然外示渾厚,心裡卻是細緻,只覺得大有蹊蹺,必是出了什麼大事,見寶玉渾渾噩噩,忽然覺得有些無趣,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琥珀也自躬身退了出去,只留鴛鴦在賈母身邊伺候。賈赦知道鴛鴦是賈母最心腹的丫鬟,在跟前也無妨的,便直截了當的提出要和二房分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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