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澤不太習慣她漫長的沉默,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說的太重。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願朝她低頭。
「還有什麼想說的?一併說了吧,免得你一直緊抓著不放。」明晚費盡力氣,才從震驚中恢復理智,她淡淡睇著他,似乎聽到腳底下水紋漾開的聲音,臉色蒼白如紙。
「下去吧你!」
裴煜澤的目光穿透過明晚的身子,落在湛藍色的池水之上,突地揚唇一笑,笑意森冷。「下次再跟我作對,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明晚就在措不及防的一剎那,被推著跌入了泳池。
圈子裡的那些個千金小姐,有哪個不會游泳的?游泳池又能有多深?裴煜澤原本出於戲弄之心,給她一個下馬威,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
「裴煜澤!你混蛋!裴——」呼救聲越來越孱弱,後面未曾出口的咒罵和憤怒,幾乎被奮力撲騰著水面的水聲全部壓過,不多久,週遭變得好靜。
「明晚,我早就警告過了,別動不動挑戰我的底線。」裴煜澤轉身就走。
沒人回應他。
哪怕是氣急的罵聲。
裴煜澤覆在玻璃大門門把上的手,不曾扳動把手,他直覺她絕不可能如此安靜,想到此處,猛地回過頭去。
明晚身上的白色長裙在水中綻放盛開,在掙扎之後,綁好的黑髮全部散了,在清澈的水中胡亂飛舞,她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整個人緩緩悠悠地沉了下去。
一陣從未有過的慌亂和心悸,像是閃電般擊中他,他什麼都來不及想,身體比理智更快做了反應,衝向泳池邊,敏捷躍入池中,強健的雙臂緊緊扣住她的腰際,把幾乎要沉入水底的明晚托出水面。
把她平放在池邊的瓷磚上,扯開明晚的上衣,裴煜澤按動著她的下腹,時間突然變得無比漫長,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吐出幾口清水。
他徹底鬆了一口氣,沒有半點遲疑,捏住她的鼻尖,俯下身去,將口中空氣度給她。
她蒼白的唇緊緊閉著,小臉歪向一邊,沒有恢復意識。
他額頭上的水珠,滴落在她的頸子上,她一動不動的景象震撼住了他,裴煜澤吸了一口氣,再度低下頭。
裴家的私人醫生李明准在二十分鐘之後火速趕來。
明晚沒有大礙,只是昏睡了著,有夢囈的症狀,輕微的發熱。李明准給明晚打了退燒針,孫管家留在屋子裡看顧。
樓上不消停,樓下更是死氣沉沉。
「混賬東西!你非要鬧出人命才消停嗎?!」兩聲響亮的巴掌,率先打破了死寂。
「孩子們鬧鬧開個玩笑,煜澤不是成心的,你就別打了——」趙敏芝在旁邊小聲勸架。
「都是你!你還要把他寵成什麼德行!明家要知道自家女兒受這麼多委屈,這樁婚事肯定成不了!」裴立業指著趙敏芝大吼,一小時前,他還在公司開例會,半路趕回家,家裡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
裴煜澤一聲不吭地站著,挨了裴立業兩巴掌他沒覺得多疼,就像是先前被告知要跟一個陌生人訂婚結婚的當下也沒多大的抗拒和難過。但剛才那一句話,卻輕易讓他的心,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但他仍然抗拒,笑的毫不在乎。「成不了就成不了,誰稀罕?」
「立業,這只是一場小意外,說不定明晚也沒放在心上呢,你未免太小題大做了。」趙敏芝不忍看兒子再被動挨打。
「就你的兒子金貴,人家的女兒你不當人——」裴立業遷怒到趙敏芝的身上去,眼神一轉,卻見裴煜澤逕自轉身,朝著樓梯走去。
「你去哪裡?」裴立業喝道。
「去樓上看看她總行了吧。」裴煜澤沒回頭。
「孫管家,你走吧,這兒有我就成了。」
「好,少爺。」
裴煜澤坐在明晚的床沿,孫管家說她醒過來了一會兒,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他從下午坐到晚上,只是守著明晚而已。
明晚醒來的時候,一個模糊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底,她看不太清楚,本以為是身體還沒恢復好,後來才知道是房間裡沒開燈。
「怎麼不開燈?裝鬼嚇我啊……」明晚輕輕歎氣。
裴煜澤看她醒來了,還是沒開燈,語氣不冷不熱地。「我不知道你是只旱鴨子,你怎麼不學游泳?」
「沒有人要求我必須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裴煜澤也不蠢,聽得出明晚的口氣不好,換上誰被戲弄的險些溺斃,絕不會給加害者好臉色看。
「你好些了?」
「死不了。」
「在我面前落水,算你的運氣好,你掉在海裡我也能救你上岸,再說我及時給你做人工呼吸。」語氣中多了幾分得意。
人工呼吸。
這四個字,震得明晚頭腦空白,深深吸了口氣,也顧不得害羞了。「裴煜澤,你開開燈行嗎?」
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開了一盞夜燈。
明晚突然明白,為什麼他先前不願意開燈,裴煜澤的俊臉上,兩個五指印再明顯不過,不用說,整個裴家誰會對他動手,這一對巴掌絲毫沒留情。
「餓了吧,給你端了碗粥。」裴煜澤被她注視著,並不困窘,把粥端到她的面前。
明晚撐起身子依靠在床頭,捧著這一碗變涼的粥,動作很是緩慢。
裴煜澤留意到她握著銀勺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只是吃了兩口,便擱下了碗。
「不吃了?」
「不是很餓。」
他看得出來她很害怕,嘴上不說,但她的眼神,神態,動作,全都在為她心中的恐懼說話。
不只是被突然丟入水中而遭遇溺水的那種恐慌——但更多的,他也說不出來。
裴煜澤突然之間站起身,明晚本以為他要走,卻看到他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把水果刀。角落的幽暗將他徹底包圍,他身上的白襯衫在暗處更顯的突兀,她看不清裴煜澤臉上的表情,他拔刀出鞘,刀面反射的那一道冷光,直直刺入她的眼睛。
一陣寒意爬上明晚的背脊,她剛才還恍恍惚惚的,這個驚悚的畫面,激的她全身每一個細胞在體內尖叫逃竄。
「你去幹嗎?」
他不回答。
明晚強笑:「孫管家呢?」
「明天之前,她不會上樓來。」裴煜澤冷淡回應,明晚不知是否自己眼花,在黑暗之中,他手中的刀動了動,發出詭異的細微聲響。
「你……不用動刀吧。」她緊緊捏住身上的蠶絲被,全身緊繃。
「廢話,不動刀怎麼削蘋果?」
話音未落,一盤蘋果已經端到她的手邊,蘋果被削了皮,切成大小均勻的小塊,更在蘋果塊上貼心地插了方便食用的叉子。
堂堂裴少居然會削蘋果?!比起他剛才拔刀的情景,這一幕更令她錯愕。
「我只給兩個女人削過蘋果,另一個是我媽。」裴煜澤冷著臉瞪了她一眼,對明晚遲遲沒動手表示不滿。
明晚抬眸望了他一眼,他面龐的手掌印還未消失,折損了他的俊美傲慢,看起來有點狼狽。
她靜靜地把一盤蘋果吃完,興許是經過今天這一番折騰,兩個人都累了,沒工夫較真到底誰更可恨。
抱來筆記本電腦,明晚滑動鼠標,翻看自己的設計圖,裴煜澤躺在她身邊玩遊戲,時不時瞟兩眼,就算是外行,他也看得出來明晚的設計樣稿畫的挺不錯,有兩把刷子。
「你要去參賽?」
「多一點經驗,對我以後出社會還是有用的。」
「不在你爸公司實習?」
「我從小常去玩,職工們都認得我,他們肯定不會差遣我,學不到真功夫。」
「到凱悅酒店來,那裡沒人認識你。」裴煜澤眼神一轉,笑意在黑眸之中無聲閃動。「不就一個實習生的位子嗎,我給你安排。」到時候,他就能頂著總裁的頭銜名正言順地……差遣她,壓搾她,情節會很有趣吧。
「我學的又不是酒店管理,專業不對口,再說,我已經找到了實習單位了。」明晚淡淡的一句話,在裴煜澤的頭上,潑了一盆冷水。
他錯失了「折磨」她的機會。
有點可惜。
……